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a25429】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名流之家[安娜] 作者:水木龙 文案 丈夫不错,孩子不错,家庭不错,安娜本来对生活很满意,直到—— “你要和我睡觉?!” “夫妻间当然要一起‘睡觉’。” 于是,安娜觉得她需要重新修改之前的看法了! 这就是女主避免被“睡”的故事。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娜,卡列宁,谢廖沙 ┃ 配角:渥伦斯基 ┃ 其它:宠爱,强强,贵族 ================== ☆、第1章 chapter1   又来了。 一个小小的“偷窥犯”。 安娜瞥了一眼长廊的门后。 那像小鹿一样受惊的孩子敏捷的躲在了门后,但左脚的小牛皮长靴和胖乎乎的手指头却忘了收回去。 “夫人,您的红茶。” 侍女尤妮娜双手端着托盘过来,上好的骨瓷茶具,珐琅彩和银线度染成漂亮的颜色,一看就是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到的。 权势显赫的家庭。 安娜在心里点了点头。 “收拾吧,不久就要下雪了。”安娜起身淡淡地说道。 侍女有些惊讶,但安娜没有多做解释。 这风吹到脸上确实有些凉意,天色有些灰暗了,明明接近晚上了,却是一片彤色。 俄罗斯的初冬可不是闹着玩的,安娜紧了紧身上的裘皮大衣,上好的毛料,做成了雍容华贵的样子。铅灰色的色泽入手光滑,似乎还带着兽类的一丝韧劲儿,被熏香吹得已经浸润了主人的气味儿。 安娜的脚步很轻,这是有原因的,不太好的回忆。 从前是为了讨好那家人,现在却是换了个身子也改变不了,幸好这不是个坏毛病。 “进屋里去,谢廖沙。”安娜在那个孩子溜走之前对他说。 小男孩儿转过身来,仰着头,下巴还有些圆润,看上去有点肉呼呼的,一双蓝眼睛大大的,睫毛浓密又纤长。 “但我们约定好的,今年第一场雪,要一起打雪仗。”谢廖沙咬了咬嘴唇,声音还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祈求。 “这是约定。”谢廖沙补充了一句。 安娜抬眼重新打量面前的小子。 唔,一个小小的威胁,任性的,来自一个不到七岁的男孩子。 她拒绝被威胁,以及…… “我想你的父亲不会允许这个,我记得现在是你上法语课的时间,谢廖沙。” 女人的话语使得谢廖沙有些受伤,他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 安娜看着那孩子,果然,在走了七八步后,他就回头来,有些委屈的看着她,似乎在控诉什么。 “您变了。” “不守约定。” “您就像是父亲一样。” 安娜猜想了一下,不外乎就是这些,她很擅长这个,并且,毫不愧疚地说,她有些铁石心肠。 当然,如果她像她姐姐安宁一样是那种太过善良的人,她父母的仇谁能给报呢? “你还有三分钟,谢廖沙,我建议你可以用跑的形式来避免迟到,据我所知,你的法文老师脾气可不好。” 安娜的提醒很有效,谢廖沙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然后像一头机警的小鹿一样跑了起来。 正巧,管家正好从外边瞧见了在家里奔跑的小少爷,他想要出声阻止,因为这可不合礼仪,老爷也不喜欢,但一个女声阻止了他。 “科尔奇先生不会喜欢谢廖沙迟到的,谢廖沙的课程表是卡列宁安排的,老爷不是个喜欢改动安排的人,不是吗?” 安娜微笑着说道,她走到那位严肃的管家面前,后者向她问好。 “亚历克斯一向喜欢语言,他总是告诉我,法文是属于上流社会的语言,优雅又严谨,我们的谢廖沙可不能错过一分钟对它的学习呢!” 科尔奇那本来紧绷的严肃的面容缓和了不少,他向来把礼仪和规矩看做一切。 “您说得对,夫人,学好这门语言对一个上流人士是十分必要的,以后小少爷会很需要它们。” “我真高兴您同我的想法一样。”安娜优雅地颔首。 七点钟的时候,大门被打开。 安娜从旋转扶梯上缓缓下来的时候,伴随着飘落的雪花,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厚实深色大衣的男性,管家科尔奇正替他拍打着雪花,然后端正的接过了老爷的大衣和帽子。 男人抬眼,一双没那么圆润的蓝眼睛,在鹰一样的沙金色眉毛下,显得有些冷峻和严肃了,但在看向她的时候,眉眼又柔和了不少。 “谢廖沙呢?安娜。” 这位叫做亚历克斯·卡列宁的男人收回视线,继续整理自己的衣服,让它们时刻保持一丝不苟的样子。 这也许是政府官员的通病,必须看上去也比旁人高人一等,而现在这个有些装模作样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安娜在心里轻轻地笑了一下。 “尤妮娜已经去书房喊他了。”安娜边走边说。 像这样的人家,结了婚的夫妻似乎都是这样,丈夫跟妻子问好通常以孩子开头,不然就好像他们根本找不到话题一样,天知道他们是否认真在舌尖里揣摩过对方的名字。 安娜站在对方面前。 她已经熟悉了卡列宁的整理方式。 从上至下,有些保守和严谨,如果没什么事情干扰,也许一辈子都会这样。 无趣,乏味,像是官僚机器,但有一样,这种人若无意外,一辈子都不会出轨。 作为一个丈夫,在这个把节操当笑话的时代,卡列宁是个令人开心的异类。 “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卡列宁说,在他完成了自己的整理任务后,就规矩的按例去亲吻了自己的妻子。 在仆人面前,不亲吻嘴唇似乎是他的坚持,所以安娜能够面不改色的接受来自一个陌生男人的亲吻。 “哦,没什么,如果下雪算的话。”安娜微笑着说道,同时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观察敏锐。 “你一向喜欢下雪。”卡列宁并不在意地说道。 管家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然后这个关于为什么高兴的话题就这么暂且别过了。 如果是真的安娜,怕是会感到伤心了,那种脆弱的小心脏就像是温室里的玫瑰,无时无刻都在用她们漂亮的小脸蛋向人们祈求关注,爱和温暖什么的,但现在的安娜可不会。 她只是在思考等会儿怎么不经意的把她讨厌的酸黄瓜弄掉。 ☆、第2章 chapter2   晚餐有些悄无声息。 杯碟的声音,在被许可的范围内,就连才七岁的谢廖沙也做的很好,他只是看起来有些恹恹的不高兴。 本来,在晚餐结束后,母子两个人单独的时间里,谢廖沙总是会与母亲进行谈话,他有很多的话语跟母亲说,但现在,他发现这一切有了改变。 母亲变得就像是另一个父亲。 “我吃饱了。”男孩儿低声说,委屈的有些眼皮泛红,像一个小小的娇气包,却又努力含着眼泪,倔强的不愿意落下来。 在这个政府官员的家里,提前离开饭桌是不被允许的,而卡列宁从没遇过这个问题。 “谢廖沙,浪费食物是很失礼的。” “但我吃饱了。”谢廖沙小声说。 “你有情绪。从你平日的饮食状况来看,‘吃饱了’显然并不是事实。”卡列宁指出,他也放下了刀叉,拿着刀叉的时候他不习惯说话,那不合规矩。 小孩子总是有些情绪的,更何况,尽管卡列宁有时候有些严肃,但对比很多的俄罗斯上流社会的男人,在父亲这个角色上,他一向比别人更加宽容一些。 父子俩没有太多的矛盾。 硬要说的话,也许只是少了些平凡家庭的温情,多了些教条。 在以往,同母亲温情的对比下,谢廖沙总还有一个依靠,可是现在,七岁的男孩儿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孤独。 这孤独完全表现在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望向自己的母亲,后者却只是在认真的研究着酸黄瓜。 一种恼怒的情绪出现在谢廖沙这个乖小孩儿身上,他不发一言离席而去。 卡列宁讶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再一次的,他没遇见过的问题。 卡列宁终于把这个当成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了。 “安娜,谢廖沙有情绪。” “他当然会的。“ 安娜终于抬起头来,很好的解决了酸黄瓜的事情,她现在有个正当的理由不去吃它们了。 作为一个温情的母亲,她需要解决自己儿子闹情绪的问题。 所以,她真心实意地微笑:“亚历克斯,谢廖沙虽然是个乖孩子,却不是什么小白兔,没有脾气的那一种。” “我似乎受到了指责。”卡列宁略微拧眉,但他做这个表情的时候,还真是严肃的吓人呢。 “孩子总是需要母亲的安慰的。”安娜略微一笑,然后优雅的离席。 在这个家庭里,父亲与母亲的工作十分明确。 卡列宁思索了一下,然后再一次拿起刀叉,把属于自己的食物一一吃掉,只是速度比往常快了很多。 “收拾吧,科尔尼。”卡列宁擦了擦嘴唇说道。 科尔尼瞧见夫人和小少爷剩下来的食物没说什么,只是之后吩咐一个外边的男仆把东西拿去那条巷子。 谢廖沙的卧室。 安娜进去,男孩儿不像她认为的那样,跟那些全天下所有七岁的任性孩子一样,因为发脾气而躺在床铺上,甚至气鼓鼓的忘记脱鞋。 谢廖沙只是坐在书桌的椅子上,枕着胳膊委屈的生着闷气。 “我可以进来吗?”安娜微笑着说道,她想过的,推开房门会看到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小斑比没有出现。 谢廖沙起身,他半转过身子,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看着安娜,然后有些哽咽地说:“您当然可以。” 他看上去像是需要一个怀抱,而安娜觉得她可以给予对方。 谢廖沙抱着母亲,在这个怀抱中,他那些焦躁的情绪被很好的抚愈了一大半,说到底,他并不是一个十分贪心的孩子。 “您不爱我了吗?”谢廖沙悲伤地问道。 安娜想了想,然后略微弯腰,亲吻了一下男孩儿的头顶。 “我是你的妈妈,谢廖沙,我当然爱你。” 这话其实有些讨巧,作为目前的角色,自然是爱孩子的。可安娜自己之前可没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动物的本性源于怀孕分娩时的内分泌影响,孕激素会让它们做出类似母爱的行为,但人类?她不确定,也许可以是由于爱。也许吧。 谢廖沙抽了抽鼻子,眼皮依旧有些泛红,但看上去情绪好多了。 他松开手,有些端正的坐着。 一个矜持又自律的孩子。 安娜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了,她抚摸了一下男孩儿有些卷卷的头发。 这就像是一种奖励,而谢廖沙像是那种有着大眼睛的小狗狗,温顺,可爱,也理所当然的骄傲。 “今天布朗老师说我的法文有了明显的进步。”谢廖沙别扭地说,然后偷偷地打量安娜,似乎在认真观察着什么。 聪明的小鬼。安娜在心里失笑。 “你做的很好,谢廖沙,我为你骄傲。” 大眼睛的男孩儿看起来完全愉悦了起来,脸颊有些红扑扑的,他告诉安娜,他还剩一点作业,他决定把它们做完。 安娜自然会同意他这个想法的。 这很好,一个聪明又让人省心的孩子。 当卡列宁来到妻子的卧室时,就发现后者正心情很好的在梳理头发。 “谢廖沙怎么样?” 卡列宁的胳膊肘里夹了一本书,他本应该在今天完成剩下的五分之一的阅读,但晚餐时的事情使得他决定暂时推迟一会儿。 “他没什么事情,只是,”安娜适实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卡列宁,后者皱了一下眉头,他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书本放在桌面上了,这表示,他本来以为只会耽误五分钟的时间,现在至少需要延长到十五分钟了。 “他似乎很想要打雪仗,或者堆雪人,就像别人家的父亲和儿子一样。”安娜毫不脸红的扯谎。 她喜欢聪明自律的孩子,所以他认为谢廖沙应该得到属于他的奖励,偶尔满足一次并不为过,但是,她可不希望下雪天去打雪仗弄得一团糟。 卡列宁说错了,她不喜欢雪。 只有生活幸福美满的人才会喜欢像是悲伤的故事,寒冷的冬天之类的呀…… 卡列宁对安娜提出的那个“就像别人家的父亲和儿子一样”这句话有些略微的惊讶,但他没表现出来。 “根据我的观察,今晚会下一场很厚的雪,天气会十分严寒,那对于谢廖沙的健康来说并不是最好的,他可能会得风寒。”卡列宁依然冷静地说。 “好的,亚历克斯,我会告诉他的,毕竟你说的是对的。”安娜佯作忧伤地说,拒绝儿子的请求总是会令一个母亲感到难过的。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响起了卡列宁那有些刻板的声音。 “让我考虑一下吧。” 卡列宁拧眉说,他站了起来,在埃及棉绒织成的长绒地毯上踱步,大约两分钟后,他松口道:“他的法文课学的怎么样?” “很好,布朗先生夸奖了他。” 卡列宁听了点点头,然后又沉思了一分钟,最后他拿起自己的书本,重新夹在胳膊肘里,说:“那他可以玩两个小时,明天我会提前两个小时回来。” 卡列宁给了安娜一个晚安吻,然后离开了。 后者继续坐在凳子上,梳理自己的黑发,只是,嘴角微翘。 ☆、第3章 chapter3   吃早餐的时候,卡列宁告知了谢廖沙他的决定。 “所以今天一切照旧,但五点的时候我会回来陪你玩两个小时。” 谢廖沙惊讶极了,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他的父亲告诉他,他会为了他提前两小时结束繁忙的工作,而且,陪他玩! 但谢廖沙没有直接去问卡列宁为什么,因为,他被教育成了一个过于规矩的孩子。 对他的父亲,崇拜和畏惧向来交织在一起。 所以,在早餐结束,卡列宁离开后,谢廖沙问自己的母亲,看上去还真是有点被吓坏了呢。 “这样不好吗?”安娜笑着问谢廖沙。 谢廖沙懵懂的点点头,有些复杂地说:“唔,是很好,就是,有点奇怪。”他费力的找到了这么一个形容词。 安娜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 她能够理解。就她的观察而言,原来的安娜属于十分母性的人,她跟自己的儿子应该可以说亲密无间,如果谢廖沙想去打雪仗,她一定会答应。而这些本应该是母子之间的互动,原来的安娜应该从不会告诉卡列宁,或者,用这个去打扰那个位居高职十分忙碌的丈夫。 谢廖沙去上课后,安娜去卡列宁的书房挑了一本书,但她不打算在卡列宁的书房看,因为,卡列宁的书房实在是太冷了。 “他竟然不给自己的书房弄一个壁炉之类暖和的,他难道是从童子军过来的?一直睡行军床然后洗冷水澡那一种?”安娜在心里吐槽了一下,但这当然只是一个笑话。 尽管她还没去过卡列宁的卧室,不过,对于卡列宁这种工作至上的人来说,书房反而会反映出更多的细节。 像是几面大墙的书,除了一些实用性的,还有文化艺术宗教之类的,但实际上,卡列宁对于艺术从没什么真正的兴趣,他感兴趣的不是艺术本身,而是知晓和谈论他们能为自己在官场带来什么利益。 跟那些为了彰显自己是文化人的有钱人不一样,卡列宁看来更居于实物,或者,现实的来说,他是个利益至上的政治家。 安娜挑选了一本杂记,然后慢悠悠地来到了有壁炉的起居室。 她把沙发往前移动了一点,心里舒服的叹了口气。 俄罗斯实在太不适合她了。 “夫人。” 管家科尔尼的声音响起。 安娜心里有一丝烦躁,因为她知道,下一句话不是什么好的,但她面上只是带了一丝微笑,转身看向科尔奇。 “怎么了,科尔尼?” 管家说:“沙发的位置是固定好的,这是经过测量的,离壁炉太近的话,容易被火星溅到,对皮肤也并非最好。” “感谢你的提醒,科尔尼,但我觉得有点冷,也许作为安全考虑,你可以让人把柴火往里面一点,这件羊绒长裙亚历克斯说我穿着很好,我很喜欢。”安娜佯作担忧地说道。 科尔尼对卡列宁的事情一向十分重视,所以他很快让一个女仆过来按照安娜的建议,把柴火往里面弄一点。 科尔尼离开后,安娜再次舒服的窝在了沙发里面。 这样很好,她想。 温暖的壁炉,没有勾心斗角,可以随意的放任自己昏昏沉沉的睡意,真好…… 当安娜睡着后,管家科尔尼照例巡视家里后,在起居室发现睡着了的夫人,他皱了下眉毛,然后让尤妮娜拿来一床毛毯,仔细的给夫人盖好,并且吩咐仆人们动作轻点。 谢廖沙下课后去母亲的卧室找她,但没有看到人,中途他遇到了科尔尼,得知母亲在起居室那里睡着了。 谢廖沙放轻手脚,小心地推开门。 壁炉里的火哔哔啵啵的响着,母亲的确睡着了,努力地把自己陷入到柔软的毯子里面,但还是有一角滑落了下来。 男孩儿走进去。 他那还有些胖乎乎的小手仔细的捏着毛毯的一角,努力给母亲盖好,但还是把安娜弄醒了。 圆圆的眼,儿童柔软的线条,卷卷的头发。 安娜迷糊中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只泰迪熊,直到小熊的嘴巴一张一合,她才醒转了过来。 “我睡着了。” “您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妈妈,您不舒服吗?”谢廖沙蹲在地上,小手放在安娜的膝盖上,他担忧地问道。 “哦,我很好,谢廖沙,只是打个盹。”安娜拍了拍谢廖沙的脑袋,然后起身把毛毯折好。 这几乎是个强迫症,在那个家里,她无时无刻的都在提醒自己要做到最好。 毛毯被安娜折得一丝不苟,边边角角都照顾到了。谢廖沙对此十分意外,但他没说什么。 安娜是习惯性的做好折毛毯的事情后,才想起来了,她的眼神沉了沉,然后在谢廖沙软糯的嗓音中恢复了笑脸。 午餐的食物精致却也不会过分的奢华,说到底,卡列宁比起在官场里捞钱,似乎是更醉心于享受工作。 到下午三点的时候,谢廖沙就有些坐不住了,但他勉强自己继续把屁股黏在凳子上。 那个总是吝啬于表扬的布朗老师将一切看在了眼里,并且对于谢廖沙今天的表现很满意,而破例让他可以休息一会儿。 谢廖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受到了奖励,但只要是好的,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孩子爱玩是天性,谢廖沙休息的时候玩了一会儿小火车,那是他远在莫斯科的舅舅送给他的,是谢廖沙最爱的玩具。 下午五点的时候,几乎不差一分一秒的,卡列宁回来了,而且,带了比平常多了一倍的文件。 安娜想:看起来他只是压缩了一下时间,而不是决定让公务暂时搁置下去。 “你得把手套戴着,谢廖沙,不然风寒会要你的命。”卡列宁依旧冷静地说。 谢廖沙乖乖地应了一声,他高兴坏了。 卡列宁皱着眉,但没有说什么,他转身对管家科尔尼说:“煮一锅姜汤,卡伦斯医生那里确认过了吗?” “是的,老爷,一切按照您的吩咐都确认过了。” “恩。”卡列宁点点头。他喜欢提前安排计划,一切都规规矩矩的,有备无患的。 安娜对于卡列宁将打雪仗这件事像处理外交事故一样,考虑得居无详细感觉有些好笑,以及,对于卡列宁的心思缜密有一点佩服。 看来,传闻总是不可信的。 这个人分明是十分爱着他的儿子。 ☆、第4章 chapter4   外套,围巾,帽子,耳罩,皮质手套…… 被裹成了一个粽子的谢廖沙很不开心。 他抬起头想说什么,但看到他父亲也严谨的穿着大衣,戴着皮质手套后,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安娜笑眯眯的看着这对俄罗斯蓝眼睛毛熊父子走出家里,她把自己裹得暖烘烘的,貂皮大衣围脖和帽子一件不少。 在后花园那里,安娜坐在开放的长廊椅子上,白色的桌面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红茶还有牛奶。 卡列宁没有把谢廖沙带到很远,就在长廊边上。 安娜本以为她会看到一处父子打雪仗欢乐的景象,就像是卡列宁这种严肃的人,若是能够全心参与进去后,怕也能活泼一些,但事实是,她就像是在欣赏一幅安静的画,两个俄罗斯老爷爷正在慢腾腾的堆雪人。 卡列宁从未做过这种事。 他当然知道打雪仗是什么,也知道有些平民家庭会在家门口堆雪人,用上桶、胡萝卜、木棍什么的,他为此还研究过,但他从未想象过有一天自己得去做这些。 站在俄罗斯厚实的积雪里,不是为了去政务厅,而是为了“玩”,他觉得太过陌生了。 卡列宁的童年没有这种乐趣,从小失去双亲,在叔叔家长大,无论是后者还是卡列宁已经年轻逝世的大哥都不是那种会玩乐的人,对此他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按部就班的工作,结婚,有了一个儿子,无论是做丈夫还是成为父亲,他也都没遇到过什么棘手的问题,但就算是醉心于工作的卡列宁也能发现,谢廖沙兴致不高。 “如果你觉得冷了,就应该去房子里让自己暖和一下,谢廖沙。”卡列宁说。 “哦。” 他儿子点点头,然后在又团吧了一个雪球后,告诉他,他觉得他们可以提前结束了。 “谢谢您,父亲。”谢廖沙礼貌的说,他下意识想要拍拍身上的雪花,却发现,静态的玩耍后,这是一件不需要做的事情。 “不客气,儿子。”卡列宁干巴巴地回答,除此之外,他还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对话,机警的高官卡列宁实在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找不到更好的话语让谈话朝着好的方向走。 谢廖沙往前走着,安娜明显可以看到他脸蛋有些气鼓鼓的。 她转了转眼睛,然后有些遗憾地起身,向她舒适的座位告别。 就在这时,穿得像是一只小熊的谢廖沙在走了几步后突然摔了一跤。 卡列宁走过去,把谢廖沙从雪地里抱起来。 谢廖沙的脸蛋上被糊了一脸的雪花,眼睫毛都要变成白色的了,他鼻子红通通的,一半是冻的,一半是难受和失望。 “你受伤了吗?谢廖沙。”卡列宁拧眉问。 “我……”谢廖沙想回答,但他的母亲走到了他身边,暖和的双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雪。 “他穿得太多了,亚历克斯,相信我,如果花园里的土地可以说话,它们一定会控诉的。”安娜开了个玩笑。 “来,如果想玩打雪仗那就别穿这么多。”安娜替谢廖沙把一些不必要的保护措施拆下来。 卡列宁想阻止她:“安娜,我认为这是必须的,要知道风寒……” “别那么严肃,亚历克斯。” 安娜知道面前的男人有多么循规蹈矩,如果同他辩论,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所以,她直接走到对方面前,强行摘掉卡列宁的手套。 光秃秃的手暴露在冷空气中,卡列宁觉得十分不习惯。 安娜笑着说:“亲爱的亚历克斯,我必须和谢廖沙一组,从公平的角度来说,我认为这是十分合理的。” 卡列宁突然发现自己的妻子是一个十分擅长辩论的诡辩者,而很快的,一把冰冷的雪被塞进了他的脖子里。 卡列宁瞬间清醒了过来,却只瞧见妻子抱着谢廖沙快速逃离的背影。 安娜看着那个还有些震惊以至呆愣的男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把谢廖沙塞好后,迅速的又捏起一个雪球,想要趁着卡列宁还在失神的时候再来一次,但就在她扔出去的时候,男人却敏捷的躲避开了。 卡列宁习惯在政治上躲避敌人的明刀暗箭,规避风险是他的一种本能,扔雪球,大概也算在里面。 他尽量压低身子。 虽然卡列宁几乎从没玩过打雪仗,他还是一个文官,但他知道任何战役无非就是六个字——进攻或者躲避。 “妈妈,你把雪球塞进了爸爸的领子里面!”谢廖沙震惊地说道。 “很遗憾,只有一次。”安娜玩笑道。 谢廖沙突然用一种崇敬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母亲。 “来吧,谢廖沙,我们需要充足的弹药。”安娜拍拍谢廖沙的手臂,后者愉快的应了一声,用肉乎乎的手做了很多的“弹药”。 雪团子在半空中飞舞,交织成一条银线。 卡列宁虽然是个新手,实力却不可小觑,到最后他们的衣服都有些被雪打湿了,这跟卡列宁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可现在没有人再去关心什么风寒了。 安娜和谢廖沙认真的观察着前方的敌情,然而卡列宁似乎打定主意要躲起来,只看得到一点帽子。 这也许是一个战术。 如果安娜忍不住想摸过去偷袭,也许就会被卡列宁打个正着。 安娜正在犹豫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凉意靠过来,她猛地转身,就看见在她们躲避的“战壕”上面,卡列宁正一手抱着谢廖沙,一手捂着他的嘴巴。 “人质在我手上了,安娜。” 也许这名政府官员真的没有用得意洋洋的语调说话,不过是在陈述事实,但安娜就是觉得,卡列宁绝对十分高兴。 “哦。”她说,然后猛吸一口气,站起来想要把手里的一个雪球塞进卡列宁的领子里。 “这是犯规的。”卡列宁躲避的还算及时,只有一点雪蹭到了他的脖子,他皱眉说道。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呢,亚历克斯。”安娜无辜地说,然后突然把谢廖沙抱了回来,在谢廖沙咯咯的笑声中逃也似的回到了房子里面,留下卡列宁清理那一地的雪渍。 卡列宁看着乱七八糟的后花园,又看了看有些湿乎乎的自己,他拧了下眉毛,有些不理解自己怎么会这样做。 不过,他捡起自己和谢廖沙的手套,边走边想:也许打雪仗的确有种神秘的价值。 洗了手,换下厚实的衣服,喝了一碗姜汤。 父子俩头一次的“玩乐”时光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在晚餐开始之前,卡列宁抽空检查了一下谢廖沙的法文课程,谢廖沙回答的很好,这令他觉得很满意,并且,就像是站歪了的列兵终于站对了位置,卡列宁觉得之前那股子违和的感觉终于被纠正了过来,所以,关于之前那件事,他就不那么在意了。 雪地上的事情被卡列宁归为“不重要”,然后放入了脑子里不重要的那个区域,重新开始投入到他的政务里去。而谢廖沙,如果没有母亲的帮助,他的脑子里则是会把这件事直接列入了黑名单。 可喜可贺的是,安娜的加入十分及时。 “夫人,少爷希望您能过去一下。”安娜洗好澡后尤妮娜过来说道。 “我知道了。” ☆、第5章 chapter5   因为今天玩了雪,跟安娜预想的稍微有点不一样,被雪花打湿了头发,所以她干脆洗了个澡,半干的头发有些微卷,她拢了拢头发就准备去那孩子那里。 刚要出门的时候就瞧见了卡列宁。 在她开口之前,卡列宁又拧起了眉。 “你该穿一件厚一点的袍子,安娜。” “好的。”安娜干脆的转身重新去拿一件厚实的衣物,这使得卡列宁觉得有些怪异,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向书房走去。 安娜来到了谢廖沙的卧室。 比她前世见过的普通孩子的卧室显然大多了,而且更加华贵。但男孩子摆放的整齐的玩具显然说明他们并没有太大的不一样。 墙壁上悬挂的钟小幅度地摆弄着,月光把树影搅碎了,隐隐绰绰的投射在房间里。 小男孩儿已经困倦的打起了哈欠,却仍强撑着不愿意睡去。 安娜走进房间里后,脚步先是转了一下方向,把钟表摆正,却没什么太大的效果,而谢廖沙已经软软地呼唤了她。 安娜坐在床边,谢廖沙像一只小兔子一样依偎了进来。她不着痕迹的微微后退一步,因为实在是还没有习惯被人如此亲切的靠近。 “妈妈,我喜欢今天的打雪仗。”谢廖沙也没在意,只是半阖着眼睛软软地说。 安娜揉着小男孩儿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着。 “你还是我的好妈妈。”谢廖沙扭动了一下身子,再一次要把自己塞进安娜的怀里。 “好吧,既然我现在是这小家伙的母亲。”安娜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小毛头的扭扭攻击。 有些事就这么糊涂着。 休养生息一周后,安娜也不得不开始重新在她的社交圈里活络起来。 她知道自己骨子里就不是那种可以一杯清茶活一辈子的人,前世她就为了这么目的做出了选择,至于之后的事情,安娜只能说如果重新来一次,她也会同样选择。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安娜。 安娜让尤妮娜把给她的信件都整理好,她仔细阅读了所有的信件,剔除掉一些鸡肋的,着重留下了三份。 两份是想拜访她的,一份是邀请她的。 安娜掂了掂这三份邀请函的重量,思索后决定明天开始见客,毕竟,一周的时间的确久了点,只有口袋里没有钱币的贵妇人才会一周都没有动静。 想想也知道,在那些好事者的嘴里,她这周在家的事情恐怕早就被编排的天花乱坠了。 第二天,安娜第一个接见的是一位叫做李吉亚·伊万诺夫的伯爵夫人。 她也许不是这个圈子里最尊贵的,但这个高大的,有一双黑眼睛的女人是圈子里最为活跃和有权威性的。 下午两点的时候伯爵夫人过来了。 安娜去迎接了。 见到真人后,安娜在心里后退了一下,因为李吉亚·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实在是有些太大只了。 安娜这具身体并不矮,但还算苗条,肩膀窄而且丰腴,双颊还有些病态的嫣红,这让她看上去楚楚动人,同李吉亚·伊万诺夫伯爵夫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安娜显得娇小多了。 “噢!我亲爱的安娜,你还好吧?” 伯爵夫人就像她的体格一样是个热情的人,她拥抱并且亲吻着安娜。 说实话,那还实在是有些粗鲁。 卡列宁的个子比伯爵夫人更高,手也更为宽大,但同李吉亚一对比,卡列宁绝对是个温柔的绅士。 但安娜不能抱怨,所以她微笑着回吻了对方,同时不动神色的让她们坐在沙发里,避免被勒死。 “一切都好,亚历克斯认为我应该再休息一两天,但我简直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你了。”安娜用一种快活的语气说着,而且,很好的把责任赖在了正在政务厅忙碌的官员身上。 “真是甜蜜的抱怨,亲爱的。”李吉亚·伊万诺夫伯爵夫人笑呵呵地说,她先是卡列宁的朋友,在卡列宁的引荐下把对方的妻子拉进了她们的圈子里。然后她又关心道,“但我认为卡列宁说的没错,也许再休息两天比较好,瞧你可瘦了不少。” 安娜只是微笑不说话,这在李吉亚看来她这位漂亮的朋友是有些害羞了。 但实际上,安娜只是在心里想:你知道我为了瘦一点做了多少努力吗? 女人啊,无论是在哪个时代,减肥都是无法被割舍的。 也许俄罗斯的贵妇和中国唐朝一样崇尚丰腴,但她是绝对不喜欢的。 李吉亚显然习惯主导一场谈话了,所以安娜更多的是在聆听。 伯爵夫人说了一些姐妹会的事情,安娜了解到那是一个博爱的宗教组织,她对宗教没什么兴趣,然而,在舆论还被媒介限制,被政治垄断的时候,组织形式总是能起到很好的传播作用。 安娜不动神色的从伯爵夫人这里获取知识。除了有用的重要信息之外,她还了解到一个关于卡列宁的小小趣闻。 “我丈夫说卡列宁提拔了一个年轻人,按理来说他还不符合资格,但卡列宁坚持这样做。” “那他一定有过人之处。”安娜试探性地说,然后观察李吉亚·伊万诺夫伯爵夫人的脸色。 “哦,据我了解他的政务能力的确很出色,只是他的身份还真是有些尴尬呢。” “哦,怎么尴尬?”安娜问道。 李吉亚伯爵夫人刚准备解释,管家科尔尼就来通知安娜,说卡列宁的秘书来替他拿一些东西。 安娜让李吉亚·伯爵夫人稍微等一下,但李吉亚表示她也从未见过对方,她想瞧瞧卡列宁中意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她们一起出去了。 大厅里。 座椅上,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听见响动后转头看向安娜她们,然后起身。 安娜打赌她听到了李吉亚吸气的声音。 不过,不能责怪李吉亚,这位秘书先生长得实在是有够漂亮的。 ☆、第6章 chapter6   淡金色的头发十分柔顺,不像平常政府官员那样用发胶梳理的一丝不苟,而是任其垂落,却又不会盖过眉毛。 碧蓝色的眼睛,色泽比他的头发要深一些,嘴唇红艳。 这位秘书先生个子中等,不像一般俄罗斯男人体格那么强壮,偏向于瘦削,而他过分白皙的皮肤只让他看上去更加美丽了。 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传统的俄罗斯人,这点跟卡列宁还是有点相似的。 多数的官员们或者在政府谋了一官半职的人,职位低的多是骨瘦如柴小心翼翼那种,职位高的,以胖子居多。 之前像卡列宁这种瘦高的还算是一个异类,现在,又来一个。 安娜不想用美丽来形容一个男人,但面前这个的确是的。 “日安,夫人们。” 男人向他们走来,微笑着,步伐稳健却没有侵略感,那更像是他在跳华尔兹一样优雅。 “初次见面,我是卡列宁长官的秘书,弗拉基米尔·萨利尼科夫。” 叫做弗拉基米尔的年轻人按规矩亲吻了两位女士的手背。 这不是一个留人说话的好时机。 “请跟我来,弗拉基米尔先生。”安娜说。 “十分感谢您,夫人。”卡列宁的秘书表现的彬彬有礼,毫不僭越。 安娜带弗拉基米尔去了卡列宁的书房,后者找到了卡列宁需要的文件后就告辞了。 在弗拉基米尔离开后,李吉亚认为她也该离开了,但她还是激动的表示了她对弗拉基米尔的好感。 “噢!上帝啊,多漂亮的小伙子啊!” 尽管安娜有些好奇关于弗拉基米尔的那个尴尬的身份,但她还是决定暂时吞在肚子里,免得让李吉亚多想。 李吉亚·伊万诺夫伯爵夫人离开后,安娜准备去花园里走走。 “夫人,需要我陪您去吗?”尤妮娜问道。 安娜看了一眼尤妮娜,不过十七八岁,生了一张圆润的脸,五官不美,却也让人觉得舒服,最难得的是,话不多,做事也细心。 “我自己去走走就可以了。”安娜拒绝了尤妮娜的陪同。 她希望自己别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应付别人,尽管,她现在自由的多。 花园里,虽然才下午三点,但难得的晴天。 树枝上挂满了簌簌的银条,把树枝压得很弯,早晨的时候不时地会有断裂的声音,管家科尔尼会起得很早,指挥仆人们把断裂的树枝清理好,卡列宁的宅邸被这位老管家管理的很好。 积雪很厚,但道路都被用粗盐清理好了。 鹅卵石铺就的路,还有大理石铺就的,方便行走又美观,不难想象盛夏的繁盛。 安娜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貂绒大衣,样式简单,但貂绒本身就华贵,过多的装饰不过是让它显得臃肿,一条宽边黑色丝绸被系成一个小巧的结,在胸前闪耀。 她把头发盘起来了,藏在温暖的帽子里。 凛冽的空气在她刚出来时,吸入胸腔中时,几乎打了个冷颤,但之后,却是久违的舒适。 她缓慢走着,开始想起前世。 也是那样一个雪天,刺目的鲜红,她和安宁失去了父母,不得不被送到外婆家里去。 她想起安宁握着她的手说:“我们是姐妹,是一辈子的,不能分开。” 但是这个世界,谁能陪谁一辈子呢? 安娜眨了一下眼睛,好像风里被带起的细小的雪花,飘散进她的瞳孔里面去了,让她有些泪意,但一抬头,却分明眉眼干净什么都没有。 “冷死了。”她咕哝了一句,然后放弃了剩下的后半程散步线路,原路回去了。 回到屋子里后,安娜把被浸湿了一点的丝绒短靴脱下来,交给一个女仆,让她清理干净,自己则是一头扎入了卡列宁的书房。 她现在谁都不想见,而卡列宁那冷冰冰的书房是最好的地方,连谢廖沙都不愿意过去那里。 她成功的让自己安静了一会儿,直到门锁突然咔哒一声。 安娜抬眼望去,眼神有些惫懒。 “你不舒服?” 卡列宁问道,又皱起了眉毛。 安娜不想搭理他,但理智又告诉她不能这么做,毕竟,卡列宁现在不是什么与她无关的陌生人,而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有点。”她略微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如果不舒服可以让她再独自一人待一会儿,她不介意被当成病号。 “我让科尔尼联系卡伦斯过来。”卡列宁给出了最理智的方案。 “别劳烦他过来了,我想我只需要早点休息就可以了。”安娜竭力平和的说这句话,免得让卡列宁感觉到有任何不耐烦的感情。 冷冰冰的书房令安娜的鼻尖有些红,她发现这具身体的主人也许有点鼻炎之类的,受冻后她的双眼就不受控制的有点泪眼朦胧了。 卡列宁犹豫了一下。 在他的认知里,一旦有什么不舒服,最好的就是看医生,就像人们遭遇了不公正应该求助于政府一样。 但他的妻子拒绝了,她以前不会这样的。 如果这是在政务中,遇到了不同的意见,卡列宁总是会下意识在脑子里思考出更多的备选方案说服别人同意他的意见,就算是对自己的妻子,他也经常这样做。 可现在有点不一样。 他看到了妻子那点细小的眼泪。 如果卡列宁不是那种不能见到女人小孩儿的人,他一定可以想出最为理智的说服方式,让他的妻子同意自己的想法。 遗憾的是,他是这种人,而他绝对不会让他的政敌知道这个。 卡列宁走到妻子的面前,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在安娜措不及手的时候,把手放在她额头上试探了一下。 “我不是专业的,但我感觉还好。”卡列宁迟疑地说道。 他是一个喜欢精确的人,在他不擅长的领域,要他说出不包含虚伪的意见和判定,他并非很自信。 感受到自己话语里的迟疑后,卡列宁再次说,声音重新恢复冷静和迅速:“我依旧坚持最好让卡伦斯医生过来给你看一下。” 这下好多了,他喜欢说出最理智的建议和方法。 ☆、第7章 chapter7   也许不舒服的时候有个人在你身边真的是很好。 “我只是不想生事,妥协或者示弱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一个细小的声音有力的反驳着。 安娜看着对方,一张小脸缩在毛茸茸的围脖里面,那令她看上去跟平常淡然自信的样子有点不一样,像是什么没有攻击力的小动物。 “如果那样可以让你安心的话。”安娜轻声说。 卡列宁望着她,皱眉思索了一下。 “好吧,如果晚上有什么不对劲我会坚持我的想法。”卡列宁说,决定退让了一步。 安娜松了口气。 为了让男人相信她真的并非生病到需要看医生,尽管晚餐没有什么胃口,她依旧坚持吃下了和平常差不多的食物。 虽然安娜在专心吃自己的食物,但她知道卡列宁在注视她,只是她决定装作不知道,一直到卡列宁放心的收回视线。 谢廖沙对于安娜躲藏的行为有些敏感,可从父亲关注母亲的表情看来,他猜测母亲也许不舒服了。 晚餐吃过后,谢廖沙去了母亲的卧室里。 “妈妈,您不舒服吗?” “哦,只是一点点。”安娜眨了眨眼睛说。 “如果您觉得不舒服就要看医生,卡伦斯医生是个好医生,如果您怕吃药,他会给您一颗好吃的糖。”谢廖沙双手放在安娜的膝盖那里,半蹲着。 他似乎非常喜爱这个姿势,眼睛注视对方,是满满的依赖感。 安娜摸了摸谢廖沙的头发,微笑了一下。 “我会的。” “恩,生病了不能忍着。”谢廖沙点点小脑袋,然后他起身。 “妈妈,您需要躺在床上去,今天我不需要您给我讲睡前故事了,我等会儿会给您讲《渔夫和金鱼的故事》。” 谢廖沙催促安娜去床上躺着。 这就是赶鸭子一样,而安娜毫无疑问就是那只心中装着千千结不那么老实的鸭子。 顺从吧,顺从这个扭扭怪,安娜对自己说。 当谢廖沙去拿故事书的时候,她换了衣服躺在被窝里。 谢廖沙也换好了衣服,穿着温暖的睡袍和毛绒拖鞋,头发卷卷的,一双蓝眼睛又大又明亮。 他爬上床铺,把自己妥当的安顿好,并且给安娜掖了掖被子,尽管手法稚嫩,却十分周到,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才七岁的孩子。 “您准备好了吗?妈妈。”谢廖沙问道,小胖手把书本摊开,翻到《渔夫和金鱼》那一页。 安娜瞅了一眼对方,看到那圆乎乎的下颚弧度才确信这的确是个七岁的孩子,而不是什么大人。 “是的。”她笑着回答。 白日里一些烦躁的情绪因为谢廖沙这番行为而得到了纾解。 谢廖沙清了清嗓子表示他们将要开始进行冒险了。 “有些幼稚,充满想象力,还有,是个小绅士。”安娜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做出评价。 谢廖沙的本意是要哄母亲入睡,但到后面,他自己却打起了瞌睡,他晃了晃脑袋。 “您困了吗?妈妈。”谢廖沙揉了揉眼睛问道。 “是的,我想我要睡觉了。”安娜低声说,在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几乎是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 “恩,那我要去睡觉了,晚安,妈妈。”谢廖沙扭过身子吻了吻安娜,然后利索的爬下床准备回自己的卧室。 安娜看着那个孩子,胳膊下夹着故事书,觉得这场景非常眼熟,然后很快的回忆起,卡列宁不也是这个样? “遗传的基因还真是强大!”安娜在心里啧啧了两声。 “怎么了,妈妈?”谢廖沙扭过身子问道。 敏感的小孩儿。 安娜笑了一下。 “没什么,晚安,谢廖沙。” “恩,晚安,妈妈。”谢廖沙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像个秀气的小姑娘。 谢廖沙的话语刚落下,门被敲了两下,然后门锁被拧开,卡列宁进来了。 安娜忍不住终于笑了出来。 胳膊下同时夹着一本书的父子俩没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安娜。 安娜轻咳了两声表示没事。 “父亲晚安。”谢廖沙礼貌地说。 “晚安,儿子。” 卡列宁看着谢廖沙离开,直到他进房后才把卧室的门关上。 安娜打量着卡列宁,宝蓝色的睡袍,很厚实,连系带都是一丝不苟的,不过,这位先生似乎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做这种装束,所以?他准备来这边睡觉! 想到这里,安娜觉得有些不淡定了。 卡列宁关好门后,一抬眼,就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妻子某种强烈的抗拒,只是,等他一眨眼,又似乎只是错觉。 在官场上,卡列宁总是保持机敏像一条狼狗一样,但在家里,他习惯让自己稍微喘口气,毕竟,这是他的家而不是外边不是吗? 卡列宁丢掉那丝狐疑,往前走着,然后在床沿边那里站定。 “现在感觉怎么样?安娜。” “我很好,没什么大碍。”安娜微笑着说道,心里却一直绷着。 卡列宁抬起手替她探了探温度,的确没什么反常。 “所以我说了不用劳烦卡伦斯医生专门过来了。”安娜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着。 “这只是侥幸,依旧不怎么理智,安娜。”卡列宁平静地说。 如果是别人这样,多半存在反驳和挑衅的味道,但卡列宁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一丝不苟,那就让人不会多想。 “不过,没事就好。”卡列宁最后这样说道。 “恩,我没什么事情的。”安娜附和对方,同时关心道,“今天你看这本书的进度是多少呢?” 卡列宁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书,然后说:“十分之一。” 这么少! 心中警钟大作,安娜十分不愿意面对那个结果,但显然挣扎不过是拖延时间,而且卡列宁不太容易改变主意。 “比平时少了很多。” “是的,安娜,虽然你现在没什么问题,但我认为我今天还是在这边睡比较好。”卡列宁平静地说出了他认为最理智的问题。 而安娜却觉得,脑子里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 所以,她之前觉得丈夫不错,孩子不错,家庭环境都不错的好日子,现在需要马上修改——同睡一张床永远是绝对错误的! ☆、第8章 chapter8   安娜依旧躺在床铺中心,枕头和抱枕堆积得高高的,她靠着它们,像是给自己找一个支点。 雪白的睡袍让她看上去像一只狐狸,那种比较稀少的,有点漂亮的北极狐。眯着眼睛静静地在安全的距离打量前方。 卡列宁不是猎人,但他是一个政客。 被人死死地盯着后背不可能毫无察觉,所以他回过头,却什么都没发现,他的妻子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卡列宁拧了下眉毛。 这段时间一直有些奇怪,他怀疑自己有忽视什么,但他和安娜的交流并没有出什么问题,而且,那看上去没什么不同。 卡列宁把这归为是那位大使夫人带来的后遗症。 从安娜的角度,可以观察到卡列宁时而皱起的眉头。 她可不认为是因为书里的东西,但她也没什么猜测的兴趣了。 在卡列宁进一步说话之前,她还不好判断今天到底是纯睡觉,还是要做点□□可以做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她现在可是病患,虽然是假的,可如果卡列宁对病人都能下手,他可真是个禽兽!不过,那可能性应该很低…… 当安娜还在思索的时候,卡列宁合上了书本,并且用上了书签。 那厚度跟他说的十分之一不一样。 “你不继续看了吗?”安娜问。 卡列宁说:“我决定修改一下计划,你生病了,安娜,今天我也有些不专心,那对看书没什么好处。” 卡列宁并不遮掩,他解开了睡袍一副他打算今天在这里歇下的样子。 安娜很想说:“嘿,机器人先生,你很有钱,家里很大,你有很多间房,为什么你要睡在我这儿?” 但又一个声音毫不留情的提醒她。 “别挣扎了,这里是他家,你是他老婆,你们还一起生了一个儿子。” “但我不是他老婆!” 那个声音理智的冷笑了一下。 “都一样,别挣扎了。” 被子被掀开了,安娜紧紧地抓着被子,这几乎是个下意识的反应,就算她前世不像她姐姐安宁一样是个大好人,也没少为了目的做坏事,但跟一个还不算非常熟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实在是有些让她不知所措。 “过去点,安娜。”卡列宁拧眉催促了一声。 “哦。”安娜往旁边挪了挪。 卡列宁安顿好自己,等了一会儿,偏头问:“你还不打算入睡?” “什么?” 思绪混沌中安娜只听到卡列宁这一个问题,但有些没理解过来。 “我建议你今晚早点睡,安娜,这对你的病情是有好处的。”卡列宁说,目光在她的睡袍上停留了一下。 “是的,你说得对,我只是在想些事情。”安娜微笑了一下,这下终于恢复了一点镇定,因为卡列宁这话的意思是今晚不会拉着她做什么不和谐的运动。 安娜脱下睡袍,卡列宁接过去,下床挂好了,宝蓝色和猩红色的睡衣挂在一起,和谐的有些过分。 安娜收回目光,在卡列宁上床后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卡列宁看了她一眼,然后关了灯,道:“晚安,安娜。” “晚安,亚历克斯。” 枕头很柔软,鹅毛被子舒适又轻盈,一张大床上,他们并未靠的很近,安娜觉得生活似乎又变好了,她满足的闭上眼睛,让自己忽略旁边的人。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晚才能入睡,毕竟躺在她身边的可不是一只泰迪熊,而是一个有盐味儿的大男人,但卡列宁本性中那种克制和自律似乎在床上也一样。 在卡列宁躺下后,他也没有翻身的动作,呼吸均匀。 他们的身体都没有碰到一起,要忽略他实在是太容易了。 半夜的时候,卡列宁略微醒了过来。 他睡眠不深,而且,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可以在晚上醒过来,只要入睡之前惦记一件事儿。 自他成年独立后,曾为此看过医生,他担忧这是一种疾病,卡列宁也许是个工作狂,但同样的也关心自己的身体,要知道,作为一个政客,好的身体是非常重要的。 医生告诉他不必忧心,他的健康状况很好,而这个习惯,也许只是来自于他的心理暗示。 卡列宁对那位医生说了很多,包括他从小失去双亲,和兄长一起寄住在叔父家里,后来兄长早逝。 医生最后告诉他,不需要一再的把它当成一种不良的隐患,只需要放松,减少夜间醒转的频率即可。 后来,卡列宁强迫自己,以至于,为了缓和一个习惯,他又养成了一个习惯。除非是有需要,入睡之前他几乎什么都不会思考。 卡列宁轻轻转过身子,看到那正偏头对着他睡得正熟的人,像是小动物一样用力的把自己缩在被子里。 卡列宁抬起手摸了摸安娜的额头,然后又拧了下眉,最后让自己靠过去,把对方揽在怀里,仔细的掖好被角。 天亮后,安娜翻了个身,然后她睁开眼睛。 她的腿在被子底下动了动,试探性地戳戳旁边有没有人,然后才转过身来。 属于卡列宁的那一边已经没有人了,枕头被拍打的蓬松又整齐,衣架上的蓝色睡袍也拿走了,就像是昨晚他没有来过一样。 安娜松了口气。 她仰望着天花板,开始反省自己昨天的一些失态。 这样不好。 她得更耐心一点。 但是管他呢,安娜想:我又不是受气包,我也有脾气,以前我要顾忌一切,现在我可不需要了,而且,是他自己非要凑上来,我已经表达过我的意愿了。 “你这样就太忘恩负义了。”那个理智的声音嘲讽她。 安娜拧着眉毛,跟那个人争执。 “我也妥协了很多,我一直在扮演好他的妻子,他儿子的父亲,我从没对他抱怨,让他可以专心于政务,就算他不打算回来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已经不是原来那一个了,你只是不爱他,所以巴不得不要见他,免得他什么时候有了兴致拉着你一起做点不和谐的运动。” “我本来就不爱他,他只是个陌生人。” “别忘了他关心你了,也许方法有点冷硬。” “那是因为他以为我是他老婆。” “纠结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太愚蠢了,你比谁都清楚。”那个声音冷漠地说。 安娜说不出话来了。 “那我需要报恩?” “是的。” “包括把自己洗白白扔到他床上去?” “这不是生命之债,你不需要现在献身,虽然那是迟早会发生的,但现在你只需要做点他喜欢的事儿。” 那个理智的声音在她的脑子里挥挥手,然后像泡泡一样消失掉了。 ☆、第9章 chapter9   安娜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这家里的天花板都很高,顶棚是一种典雅的颜色,帷幔垂落,她躺在被子里,像是躲在蜗牛的华丽的壳子中。 但,蜗牛也许可以背着壳走,人类却不行。 安娜起来了,捋了捋头发,她穿着睡袍坐在镜子面前,认真地研究着这张脸。 因为最近稍作节食,所以成果显著。 纤细的眉毛挂在两眼上方,像柳枝一样柔韧,眼皮很深,浓密的睫毛下是灰色的眼珠。 在她双颊丰腴下颚圆润的时候,身体的主人看上去秀美和温和,但现在,灵魂的掌控者换成了她,瘦削的双颊以及略薄的嘴唇,淡笑时就有种神秘。 安娜拢着那一头有些打卷的秀发,观察着镜子里面的人,觉得长发其实不适合自己。 可在这个时代,哪一个妇人会减去这一头长发呢? 安娜走到窗帘那儿,拉了铃,没多久尤妮娜进来了。 她坐在凳子上,散着长发,尤妮娜麻利的拿好了火钳等工具。 “夫人,您今天要出去吗?” “不是。” 尤妮娜点了下头对这个话题不再多问。 安娜在镜子里又看了尤妮娜一眼,对这个小姑娘更加满意。 她不是那种因为来自现代就会把所有人都看成朋友的类型,而且,就算是现代,尊卑之分也从没消失过。 如果她一边跟这里的仆人交朋友,一边心安理得的吃着他们送上来的茶果,那才真是好笑。 “谢廖沙呢?” “小少爷还在抄写。今天早上老爷考了他的学业,小少爷前边答得很好,后面就忘记了。” 安娜应了一声。 这个时候,作为母亲的角色,毫无疑问应该去安慰自己的儿子。 香金色的长裙,掐腰,绸缎质地有些闪闪发光,上好的白色狐狸围脖,被安娜松松地围绕在自己的肩侧。 这个时候并不流行浓妆,安娜也没给自己擦粉,就涂了点润唇的。 白人的皮肤就是这点好,再好的粉底也没有这么透白的效果,雀斑自然是无法避免的,但无伤大雅。 安娜提起裙摆起身。 谢廖沙的书房。 卡列宁似乎自小就决定培养儿子的独立性和完整性,这套儿童的卧室有一个小书房,几大排的书架几乎满满当当的,谢廖沙常看的一直摆在他够得着的地方。 当安娜进去的时候,谢廖沙抬眼瞧见她就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他丢了羽毛笔,跑过来,小脸仰起来,问道:“妈妈,您现在好些了吗?” 安娜知道卡列宁应该说了什么,例如暂时不要去打扰她。 她摸摸谢廖沙的头发,笑道:“是的,完全好了。” 谢廖沙再一次露出笑容,不过很快的又开始愁眉苦脸起来。 “妈妈,我不得不把它们写完。”谢廖沙叹了口气,他重新坐回到书桌面前,手指拿起羽毛笔认真地写着。 安娜在一旁瞧了一会儿,然后真心真意地笑了一下。 “乖孩子。”安娜说,吻了吻男孩儿的头顶。 男孩儿因为获得了亲吻和夸奖而微笑,功课对他来说就没那么难受了。 离开谢廖沙的书房后,安娜依旧在思考着,自己该做点什么早日偿还那点“人情债”。还不等她想出来的时候,管家科尔尼说培特西公爵夫人过来探望她了。 “培特西?” 安娜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下,很快想起那份拜帖,以及,培特西是她表嫂的事实。 那本应该是前几天的事情,但那位夫人并未真的履行承诺。 “我这就过去。”思绪暂时打住,安娜说道。 她来到待客室,一位穿着时髦,身材极好的年轻贵妇正椅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伯爵红茶。美人如花,柔若无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安娜看到培特西抬眼瞧见了她,未语三分笑意已经在她眼睛波光流转了起来。 “噢!安娜,亲爱的!” 培特西公爵夫人给了安娜一个热情的拥抱,她拉着对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就像是姊妹一样热情又甜蜜。 香薰的气味儿使得安娜几乎想要打喷嚏,但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近看,这位培特西公爵夫人是化了妆的,脸擦得很白,但眉眼生动,看来不会让人生厌,反而娇媚。 “你会原谅我没早点来看你是吧?那位大使夫人一直缠着我,我丈夫总是让我陪陪她。” “你这不是来了吗?亲爱的培特西。”安娜微笑着说。初次见面后将面前的女人划为了聪明人这一波。 培特西笑了起来,一双多情的眼睛即使是对着女性也是浪漫又柔媚的。 “你瘦了不少,看来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没有把你照顾好。” 培特西亲昵的喊着卡列宁的名字,但神奇的是,多数人不会觉得那是因为她对卡列宁本身有什么想法,只会下意识觉得,她真是个亲切又可爱的女人。 天生的社交家。 安娜又对这位培特西夫人下了一句评语。 “你知道的,培特西,亚力克赛有多么醉心于公务,不过他近些日子总能早点回来陪陪我,把他看公务的时间分给我,我还有什么能够要求他的呢?至于消瘦了,唉,我真希望他不是政府官员而是一名厨子,遗憾的是,我还真的无法想象,他那人脱下制服穿着围裙该是什么样子呢?他毕竟是那么适合穿制服的人呀!” 安娜转了几个弯变着法子夸奖了自己的丈夫,又令那话语听起来有些俏皮,聪明的培特西心里有些讶异,不过面上只是捂着嘴吃吃地发笑。 安娜单手托着茶杯,然后轻啜了一口,唔,味道不错。 培特西眨了眨眼睛,开始跟安娜说最近这段时间圈子里的一些事儿,到后来,她就跟李吉亚伯爵夫人一样,说起了卡列宁的那位秘书。 “他那人长得可真好,多少女人会喜爱他呀,可他是个傻瓜,竟然对一个那样愚蠢的女人起了认真的念头。”培特西不无遗憾地说道。 安娜略微有些惊讶,她放下茶杯。 现在这个时代,没有网络作为信息消遣,圈子里的事情同常人还不知道,只能这样在喝下午茶的时候口口相传。 “怎么说?”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培特西拢了一下头发,那双好看的眼睛望向安娜,嘴角微微翘起,语速和缓带着笑意说道:“一个圈子里的圣女和一位浪漫多情的年轻先生。” ☆、第10章 chapter10   培特西的讲述就像她的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愉悦又有趣。 李吉亚伯爵夫人也是如此。但她的有趣是那种带有戏剧性的,她内心多半觉得高兴或者好笑,而令人开心的感觉。而培特西,她那漂亮的眼睛和小巧的嘴巴表现出来的,其实暗含一种讽刺和鄙薄。只是大部分人早已被她的外表迷得神魂颠倒,所以也就不在意了。 在培特西公爵夫人的讲述中,安娜了解到了原因。 其实不难猜测,就像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一样。 一位年轻的贵族的后代,爱上了一位高官的可爱的妻子,那纯洁又胆怯的像是小兔子一样的夫人也爱上了对方。 这种事情在圈子里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可那位年轻人却当真了,他希望那位夫人离婚,然后嫁给他。 “想想吧,这种事情对那个女人是没有一点好处的。”培特西用尾指摩挲了一下自己湿润的嘴唇。 “她丈夫可是一个厉害人。她是他第二个妻子,娘家可是一塌糊涂的,如果不是他第一位夫人病死了,像她这样没有嫁妆只有一副好相貌的可嫁不了这么好的人家。”培特西取笑了一下。 安娜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笑的,可她也觉得培特西没什么不对。 她的思绪因为这事儿而有些飘远。 她想:当初她那样做,别人是否也是这么看的呢?就像是,一个笑话。她为此突然打了个冷颤。 “哦,亲爱的安娜,你不舒服吗?”培特西关心道。 安娜望着培特西关心的眼神,觉得她真是个可鄙又虚伪 的人,但她又冷笑了一下,她自己何尝不是? 不,她不一样。 她快速的否定道,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帮她的父母拿回自己应得的。安宁做不到,她是那种好人,圣人。 心中打定了注意,安娜看向培特西的时候,心里就多了一分戏谑。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在别人看来,其实跟她的丈夫卡列宁在政务上是十分相像的,是那种,因为通透了别人的心思,看准了一些事情,所以视线就充满了压迫感,仿佛在说:别耍花样,我什么都知道。 但这只是一瞬之间,所以培特西只能在心里狐疑了一下,毕竟,安娜与她,一直是一位宽厚的贵妇人。她向来不去说别人的什么是非,总能耐心倾听,而且绝不外传。 为了把这丝狐疑丢出脑后,培特西再次微笑,恭维卡列宁。 “不管怎么样,亚历克塞·阿历山德罗维奇在政务上的眼光是如此的敏锐,那位年轻人一定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安娜笑了起来。 “我一向也是这么认为的。” 安娜的话令培特西终于明白了起来,为何她觉得有些违和了,那纯粹是因为前者对自己丈夫的态度有了转变! 是的,安娜对于她的丈夫卡列宁从来没有抱怨,可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几乎从不提起他。 她表现得谦和又快乐,而那快乐,过去培特西总是认为同卡列宁是无关的,毕竟那可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承当安娜这份快乐的,多半是她的儿子,那几乎占了大部分。 但是现在,她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别人对她丈夫的赞美,而且认可他的一切,就像是,她打心眼里爱着自己的丈夫一样。 这可让人有些吃惊了! 培特西在心里想着。她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所以安娜也只是感觉到培特西似乎在想着什么,但无法猜测具体的原因。 培特西纵然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她那份聪明劲儿多半都用在男欢女爱之上了,她也许能敏感的意识到感情这类东西,但遗憾的是,并无与之匹配的智商来行事。 或者说,她的精神层面恰恰只停留在肉欲和情爱这方面,所以,换句话来说,她不以此为耻,渴望窥探朋友的秘密使得她没有多做思考就直接问了出来。 “安娜,我的朋友,你在你丈夫身上感受到了爱情?” 培特西的这番话实在是太大胆了。 这圈子里虽然充斥着某些见不得光的感情,例如情人,但人们似乎又都不以为耻,他们秘密不宣,却又眼角眉梢谈论每一个人的这些小浪漫,暗暗发笑,却又嫉妒渴望。 培特西如此直白,一部分原因是她认为安娜爱她,她们是多好的朋友,另一方面是因为,在这个圈子里,一个妻子会真的爱她的丈夫实在太令人吃惊了。 安娜拢了拢头发,在惊讶过去后,她只是微笑,认真地反问:“为什么不呢?亲爱的培特西,他是我丈夫,我可看不到他有一丝不好。” 瞧见培特西震惊的神情后,安娜觉得有种诡异的报复感,以及小小的,恶作剧成功的心里。 之前她几乎被这位年轻贵妇唬住了,但后来才发现,培特西最多算是一只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的狡猾狐狸,比起她家里那只大老虎还差了好几个等级。 培特西想说上帝啊,又觉得那实在是太丢脸了。 她认真地观察着安娜的表情,却没有看到从前的那些脸红和羞怯,只是神情淡淡地在微笑,配合那双闪亮的灰眼睛,她慢慢地,越发相信了那一个可怕又新奇的事实。 “我想我该回去了,安娜,下个礼拜我们有一个茶会,你会来吗?我是说,带你的丈夫一块来?” “我自然会来的。亚历克斯这边,稍晚的时候我会询问他,如果行程没有别的安排,我们会一块去的。” “好的,亲爱的安娜,我会记得给你们下贴子的。” “十分感谢你今天来探望我,亲爱的培特西。” 拥抱,贴面亲吻,送客人出去。 一直到培特西那位漂亮的仆人拿着她那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白色貂皮大衣等候在那里,培特西飞了一个媚眼给那位仆人,然后穿戴好后同安娜告辞了,后者这才露出一个无法抑制的笑容。 四点多的时候,卡列宁回来了。 政府厅那边是四点放,但卡列宁在冬日里似乎总是更为忙碌,自动自发的加班成为了这个男人的家常便饭。所以,在听到仆人说卡列宁按时下班回来后,安娜还有些意外。 卡列宁正在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他把大衣和帽子还有手杖交给了一旁的仆人彼得,科尔尼向他汇报今天的一些事情。 就在这时,他听到从不远处旋转扶梯那儿传来了妻子的呼喊声。 卡列宁抬眼,他妻子正从旋转扶梯上下来,白色的围脖让她看上去暖呼呼的。她看上去心情很好,那种笼罩在她身上的,一点不自然的情绪似乎全部被扫光了。 卡列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觉得也没什么思考的必要了。 安娜没再生病了,看上去健康红润,心情也不错,连带着他觉得心情也很好了。 卡列宁走过去,吻了吻安娜的面颊,问:“你觉得如何?” “好极了。”安娜轻快地回答。 卡列宁略微笑了一下。 安娜看着对方的笑容,眨了眨眼睛,然后像一位可爱的妻子一样挽着丈夫的手臂,向他诉说培特西的来访,当然,她略去了关于那位秘书先生的一些事儿。 他们一个穿着文官制服,身材颀长。一个穿着香金色长裙,乌发微卷,虽然说着平常的事儿,但从管家的角度看,他们竟然是如此的登对。 只是这会儿,两位主人公可一点都没发现,那本来是背道而驰的夫妻相处理念,此刻竟然慢慢地跳出了主人的规范轨道,向着对方靠近了起来。 ☆、第11章 chapter11   晚餐有精致的小牛肉,烟熏的恰到好处。 卡列宁对食物向来没太大的追求,他常认为食物最根本的作用只在于填饱肚子,大脑空空是最让人难受的,如非有必要,他的午餐通常简单而质朴,一个冷麦草的三明治就可以了。 现在,食物鲜美,一杯让人心情愉悦的餐前酒,以及,健康并且带着微笑的妻子,还有可爱的儿子,他那理智的大脑也不仅愉悦而享受了起来。 “培特西说下周有个茶会,你有时间吗?亚历克塞。”安娜提起这个事情。 卡列宁听到培特西这个名字,那种带着点微醺的醉意就消散了。 他不太喜欢安娜的这位表嫂。 诚然,培特西·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但她的诸多作风可说不上正派。 但,卡列宁抬眼看了一下妻子,她正微笑着倾听他的回答。 卡列宁喝了一口酒后答道:“目前还未有任何重要的安排。” “那就是本来是有的了。”安娜想。 安娜打量着卡列宁,男人光滑的脸在灯光下没有太大的棱角,神情放松,可以说是惬意。 这可真奇怪。 安娜自己从未在任何地方放松功,虽然她一向以淡笑示人。而卡列宁,人前他总是谨慎又克制,仿佛就没有个放松的时候,可现在,他看上去的确是舒适的,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巢穴的老虎。 只不过,面前的男人可不会卧下来,舒服的咕噜咕噜叫。 安娜收回视线,因为刚才的联想而惹不住让一个小小的微笑浮现在嘴角边。卡列宁并未注意到,在进食了三分之二后,他那理智的大脑再度拿回了主导权,他缓慢又冷静的思考一些政务。这个时候,家庭,家人,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在要去培特西府上的前一天,卡列宁告知安娜,他当天要稍晚才能过去。 安娜对此倒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毕竟,只是一个下午茶而已。只要她谨慎点,总能应对好的。 当天早上,安娜起得比平常稍早一些。 卡列宁冬日里通常是六点半起床,他并不是那种会赖床的人,所以这位政府官员家的羽绒被也从未体会过被阳光包裹着体温的感觉。如果羽绒被们有幸开交流大会的时候,它一定没什么可说的。 卡列宁起床后洗漱和刮脸。 近来俄罗斯的风尚指标是留一点儿俊美的髭须,贵族们对此有很多的心得,像卡列宁这种文官,谈论时尚总比武将们更适合,但在偌大的政务厅里面,卡列宁的脸总是刮的溜光。那样子让他看上去更加冷峻,避免了很多无关的打扰。 收拾好自己后,卡列宁穿好文官制服去了安娜的寝室。 前几天那是他每日做的,他必须注意一下妻子的健康问题,那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本来,那是一件不那么重要的事情,当他去探望的时候,他的妻子还在睡觉,可今天他过去的时候,正准备开门进去,却发现门自己开了。 “呃……” 安娜愣了一下。 倒不是说受到了惊吓,只是稍微有点意外。 安娜打量着卡列宁,下意识猜测他来找自己是有什么事儿。 因为安娜的打量,卡列宁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这明明没什么,他只是在尽丈夫的责任和义务。 卡列宁稳了稳心神,问道:“今天怎么早起了这么多?” 安娜不是傻瓜,她先侧了侧身子,好让卡列宁进来,然后笑了一下说道:“听起来,这不是你第一次这么早过来了?” 卡列宁自知失言,心里有些别扭的古怪,但很快他就微微点头,答道:“我是你的丈夫,关心你的健康是我的责任。” 安娜看着男人落座,用一种平板的语气说着那么一句话。 本应该是温情的关心,被他那么直直的说出来,倒是完全不浪漫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与她而言,在华丽虚伪的甜言蜜语,也只是空话。在不细腻的关怀,也是发自内心的。 “我很高兴,亚历克塞。”安娜没有落座,她就站在小圆桌的旁边,那样略微歪着头笑着,灰色的眼睛里像是有细碎的星星在里面一样。 卡列宁不是诗人,艺术的美丽从来都与他无关,但当“美”就在他面前的时候,身为男性的一面他有无数包容力可以欣赏。 清晨,一个小小的微笑,那么浅淡又真诚的浮现在男人的嘴角边。 浅紫色的优雅的薄纱帘早已被拉开了,雪景天里,只要有一点儿光都透亮。 一个说得上是温柔的亲吻落在她的嘴唇上。 “没有旁人在。”这是她的卧室,足够私密的地方,她现在是这家伙的老婆,所以,她怎么能拒绝?安娜心里的小人唠唠叨叨的,阻止某一部分的她把对方推开。 小天使安娜越来越大,小恶魔的安娜咬着牙,最后嘟囔着类似于“堕落和愚蠢”这种话。 小天使安娜准备洒更多幸福的泡泡,但卡列宁已经放开了。 他们早就是夫妻了,不是谈恋爱。 青天白日的滚做一团,卡列宁是做不到,更别提,他的怀表时间已经显示,早餐即将开始了。 望着正低头看时间的卡列宁,安娜努力压制脸颊烧红的感觉。 “呸!”她在心里说,不知道是在唾弃自己还是纯粹发泄,因为卡列宁已经收好怀表,一副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可没脸红心跳的样子。 “他当然不会,这是他老婆。”安娜在心里轻轻地哼着,不知道是在对谁不满。 “这不过是一个吻,从生物学上来说,不过是嘴唇和嘴唇的摩擦接触,他们刚才可能交换了一点液体,还不到百分之一,从他们关系来看,这有些冷淡了。所以,所谓的婚姻是恋爱的坟墓果然是没错的。荷尔蒙和多巴胺也许干掉了不少,或者,卡列宁难道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安娜正在脑子里快速的思考以上东西的时候,前面的男人已经浅浅地皱起了眉头。 难道他听到了? 安娜压下惊慌,微笑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第12章 chapter12   “今天你已经挑选这身去你表嫂那边了吗?” 安娜低头瞅了自己一眼,酒红色的低领天鹅绒长裙,为了搭配,她挑选了明亮的钻石作为项链。她不觉得这一身有什么不得体的,还是说…… 安娜抬眼看了一下卡列宁的装束,几乎是万年不变的文官制服,不过从他日常偶尔的服饰习惯来看,他不是个品味糟糕的人呀? 几个眼神间,因为安娜并未隐瞒自己的想法,所以卡列宁知道她在想什么。为此,他几乎想要感叹女人的心思。 “今天还会有一场雪,如无意外的话,到下午三点之后,天气会更加寒冷,我个人建议,你最好换一套更为保暖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安娜望着卡列宁,笑了一下,她半真半假地说:“但我要去的是培特西的茶会,我总不能被她比下去。” 卡列宁抿了下嘴唇,道:“安娜,你以前可并非很在乎这一点的。而且近来你身体并非很好,考虑到健康这一块……” “亚历克塞。”安娜打断了卡列宁的话。 这很少见,通常,在他们夫妻间相处的时候,总是做丈夫的张了嘴,妻子就听着,或者,妻子说着一些宴会中的趣事儿,做丈夫的并不插嘴,只适时地发表看法。相敬如宾,也许很适合他们。 所以,被打断,对卡列宁来说,几乎有些意外。 在官场中,若他被打断了,意味着一种权利的干预,那可不是什么玩笑,那会是一场较量。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利益目标不惜一切,说服对方,或者,压倒对方,以赢得胜利。 卡列宁几乎下意识就想把官场上那一套搬出来,但当他瞧见那双灰色的眼睛后,他就猛然清醒了。这可不是什么为了新旧提案争执得面红耳赤的事情。 安娜看着卡列宁那快速闪动的情形,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用手掩着自己的脸。 卡列宁在安娜那双灰眼睛开始眨动的时候就明白了,这只是个玩笑。不过,令他惊讶的是,这玩笑是他妻子在逗弄他。 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有些严肃的政府官员,在他两颊边的纹路越发深刻后,这种近似于玩笑的事情他就从未遭遇过了。 “我认为你的建议是可行的。尽管女人的虚荣心非常强烈,刚才我也被压倒了,但是我会听取你的建议,亚历克塞。”安娜微笑着说,现在,她心里只感觉到一阵踏实和温暖。 她并非那种喜欢被人管束的女子,如果按照她本来的性子,当她听到卡列宁建议的那一刻,她会专门跟他对着干。可是,生活磨砺了她的一些棱角,让她更加在乎那一点关心。 她并不觉得那一点寒风会让她病倒,不过,她此刻乐意放弃争执,并且等会儿思考在她裹着厚厚的大衣出现在培特西家里时,面对那群无事可做只会在穿衣打扮上比较的贵妇,她该怎么解释。 “这很好,安娜。” 卡列宁对于安娜的温和就像是重新找回了手脚,或者说,找回了一种他习惯的方式。他重新变得镇静和平和,不再去思索一些违背他生活习惯和感情习惯的事情。 “那么,你觉得这件紫色的大衣怎么样?”安娜走到衣柜那里,打开。 女人的服饰总是多得令人惊讶,并且,它们通常也十分昂贵。 卡列宁不赞成这种无用的奢侈习惯,可也从不去干涉。 他喜欢别人询问他问题,那符合他喜欢谈论的性格,但卡列宁的这种“谈论”一般只局限在他的政务中。生活中,他并非那种喜欢让自己置身于聚光灯下的那种人。 女人家的事情他一般不去关心,但若有人询问,卡列宁也会耐心地动着他那矜贵的头颅。 不过,很少有女子会主动去询问他这一类人。目前,有这个勇气的差不多也只有李吉亚伯爵夫人,而他的妻子,几乎也从未询问过。 “我建议你再搭配这顶浅紫色的帽子,听说最近流行这样的。丝绒做的玫瑰有些过时了,仿真花是不错的点缀。”男人平静地说着他的看法,直到他看到妻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那与敬佩无关,卡列宁也不在意,径自解释:“之前来的大使夫人透露的。” 安娜取了那顶帽子给自己试戴,然后略微扭过脸颊轻笑:“想也知道,你并不喜欢这些。” “安娜,对于我来说,喜好从来都不是最关键的……” “我知道,能够帮助你达成目标的才是好的,有用的是吧?”安娜漫不经心地说道,继续给自己调整戴帽子的角度。 再一次被打断,但卡列宁没有生气。他只是点点头,几乎带了点愉悦:“正是如此。” 毕竟,他这一套功利主义可不是谁都能明白,也不是和谁都能说的。 在这个时代,尽管贵族们多是一无是处的草包,但不管是男性生理还是心里,一般的人还是希望他们自己的妻子将他们看成诚实正直又光明磊落的伟人。 有些心思灵巧的贵妇人总是会像母亲满足孩子一样满足这些做丈夫的,而一些笨拙的则只是会在心里忐忑的质疑一下,不过,在这种大背景和她们自小接受的教育中所形成的观念,后者们更多的是选择忽略和遗忘。通过自我催眠的方式。 卡列宁对于政务之外的事情不怎么关心,他也从没时间去学习这种社交理念,所以,在安娜赞同他这种想法,没有质疑,依旧如平常一般后,他只是觉得高兴,完全没意识到,也许全俄罗斯的上流社会都没有他妻子这种大胆的人。 而安娜,那纯粹是因为她不关心别人。她那种冷淡的性格让她很难真的融入到什么圈子里,却又恰恰符合卡列宁这种人的需求。 歪打正着?天作之合?这对有趣的夫妻都没发现,与世人而言,他们两个人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若他们没在一起,怕是很快会察觉到这种不和谐,但他们恰好在一起,所以,一切都自自然然的了。 ☆、第13章 chapter13   在安娜将要出门的时候,谢廖沙拉了拉她的手问道:“您会回来陪我用晚餐吗?” “是的,我会的。” 安娜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示意他放手,后者这才满足的松开了小手。 安娜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感觉到小家伙正一手搭在扶梯上,一边瞧着她。 “你是要送我吗?谢廖沙。” 谢廖沙软软地叹了口气:“哦,妈妈,布朗先生的课马上要开始了。” 安娜冲小家伙抬起手,做了一个待会儿见的手势,然后带着侍女尤妮娜出门了。 等母亲走出大门后,谢廖沙这才转身,再一次忘记管家科尔尼定下的不能在家里奔跑的规矩。 三马篷车已经在外边候着了,科尔尼正在照例嘱咐车夫,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不管是小路还是大路都要小心行使,别给老爷惹什么乱子。 马车夫叫孔德拉基,有点古怪的名字,丹典型的俄罗斯长相,鼻子又大又挺,眼窝凹陷,身材魁梧,以及,爱喝烈酒。 虽然孔德拉基作为一个正宗的俄罗斯人爱喝伏特加等烈酒,但他从不耽误事情,这也是卡列宁自搬入这座府邸后就一直雇佣他的原因,而孔德拉基的一家老小也全都靠着他这份薪水过日子。 “老大马上就可以出去做工了,老二也能做一些活儿了,老三可以帮助照顾老四,日子总是有盼头的,不是吗?夫人。” 孔德拉基之前喝了点小酒,现在面庞红润,精神头十足。 以往的卡列宁夫人是个和善的人,从未跟哪个仆人红过脸,以孔德拉基为首的仆人们是顶顶喜爱这位夫人的。 而现在,安娜听着对方的话语,心里第一反应却是咂舌:生的真多。 虽然安娜没有聊天的兴致,但托这位喜爱说话的马车夫的福气,她一路上可没那么闷。 在后半段的时候,一口冷风呛到了孔德拉基的气管,他猛地咳嗽了几声,手上的缰绳就用了点劲儿,把马给勒得够呛,差点惊着。 “怎么了?”尤妮娜问道。 孔德拉基有些脸红。 按理说他是个老手儿了,这种错误不应该犯的,所以他接下来就不那么多话了。不管怎么说,卡列宁大人给了他这份工作,他就不能让别人挑出理来。 “没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孔德拉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安娜没去想这位唠叨的先生为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的适应力向来很好,虽然之前她被这位先生的一些话挑起了兴趣,但影响不大。 当马车驶入到滨海大街的时候,安娜打开了小车窗,瞧着这时代俄罗斯的一些风貌。 大街上的人并不多,却也不会冷清。 多数是女人,今天可不是礼拜天,男人们这会儿都在为面包勤勤恳恳的工作。一些身材粗壮的妇女挎着篮子向着面包屋走去,还有一些带着孩子,努力安抚那些哭闹的小毛头。偶尔,一些穿着不爱好的小孩儿会在大街上打闹,冲到马车道上的时候,一些粗鲁暴躁的马车夫会用力的粗着嗓子呵斥那些小怪物。 安娜正瞧着的时候,孔德拉基突然说:“夫人,前边好像出事儿了。” 安娜关了旁边的小车窗,把正前边的一个挡门推上去,孔德拉基让了让身子。 前边有些闹哄哄的,能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从那装饰来看,那很有可能是一位贵妇人的。 安娜正猜测的时候,一个身着饰金制服头戴皮帽漂亮仆人从前边挑了下来,那人有些眼熟,安娜回想了一下,很快明白了,那不是培特西的仆人嘛! “夫人,那似乎是培特西公爵夫人的仆人。”孔德拉基也发现了。 孔德拉基发誓他不是有意记住对方的,纯粹是因为那位夫人同自家夫人的关系,再加上那同样高调的性格和排场,就像是一只骚包的山鸡。当然了,一个仆人怎么可以用白金孔雀来形容,只有山鸡才会托着灰扑扑的尾巴骄傲地昂着头走路。 安娜知道孔德拉基在等自己拿主意。 按照她的本意,自然是不想管闲事,但去培特西府邸上,这条是大道,如果掉头绕路,不说花时间,到时候还要解释一番。这样看来,这闲事就算她不想管,至少也得过去看看。 想好了以后,安娜让孔德拉基再往前面赶一点,然后打发尤妮娜先去看一下情况。 没多久尤妮娜便回来了。 “夫人,听说是培特西公爵夫人的马车撞到了一个孩子。”尤妮娜把事情说给安娜听。 “人怎么样?” “我没走近看,就听到那孩子在‘哎哟哎哟’的叫。” “事情发生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吧,周围的人聚集得挺多的。” 被撞了,还有那个力气叫半天,情况应该不是非常糟糕,怕是讹钱吧。 “真稀罕,俄罗斯的‘碰瓷’。”安娜从马车上下来,她让孔德拉基先等在那里,自己带着尤妮娜过去。 哟,就像尤妮娜说的,人群围着,至少有三四圈,好像这平日里就没什么新鲜事儿,这会儿子彼得堡的居民都出来聚集到这里了。 安娜本来还在想自己该怎么进去。 “肉搏?” “钱掉了?” 不等她想好,最外边的一个人瞧见她后竟然自动自发的让了出来。 安娜先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滨海大街虽然是条繁华的街道,但拥有高级马车,穿着貂皮大衣华贵服饰,带着女仆的可不多见,不是当官的家眷,就是有钱人的太太,不管是哪一个,平头小老板姓都是惹不起的。 靠着这身装束,安娜轻松地进入了人群里面。她一进去就瞧见培特西的那个漂亮仆人正在呵斥一个倒在地上,捂着腿哇哇大叫的男孩儿,后者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的,穿着也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还一脸煤灰。 “出什么事儿了?”安娜问道,故意略微提高了声音,用上了那种贵族常用的不紧不慢地强调。 在俄罗斯的贵族圈子里,几乎都是势利眼。 有身份的那些人喜欢用那种揶揄的笑容,背后的闲话来表明身份和阶级什么的,而他们那些随从,没学到主人但凡有的那么一点好的德行,只叫那些不好的,坏的,卑劣的势力行为学了个透彻,还自喻他们跟那些低贱的农民或平凡的市民是不一样的,看不起众人,却不知道,他们在那些主子们眼里,同一条宠物狗是没什么区别的。 可就是这么些人,叼着主人赏赐的香肠,趴在主人脚边,却傲然的鄙视那些在外边自食其力的人。 培特西的仆人耳朵非常地尖,那种贵族的强调隔着十里他都能听见,而有些普通人就在他面前说话他也充耳不闻。 “敬爱的卡列宁夫人,普罗霍尔向您问好。” 那位本来还在呵斥别人的仆人,在见到安娜后就换上了漂亮的笑容,甚至露出了洁白又整齐的牙齿。 安娜嘴角微翘,她不答话,可来自贵妇人的笑容显然已经让这位势力的普罗霍尔感到了莫大的荣幸。 普罗霍尔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马车那边,然后透过小车窗对他的主子说:“夫人,卡列宁夫人来了。” 培特西略微探出头,原本有些恼怒的神情在瞧见安娜后就松了口气,变得娇媚可人了起来。 “哦,安娜,你得帮帮我。”她用那种可怜又魅惑的眼神瞧着自己的好友,然后在她的仆人,普罗霍夫的搀扶下下来了。 待她下来后,这本来就拥挤的人群里突然从不远处响起一个高高的声音。 “出什么事儿了?女士!” ☆、第14章 chapter14   那声音是个年轻人,一听就不是文弱的那一类型,甚至还带着几分潇洒。 安娜抬眼望去,那骑在大马上的果然是一位年轻人,约莫二十六七的年纪,眉眼英俊,歪戴着军帽透着不羁的风流。 那人一眼也瞧见了她,冲她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全当问好,然后利落地翻身下马。 人群再一次自动分开。 锃亮的军靴踏踏的响着。 安娜看到培特西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放开自己的手,走向那位军官身边,亲昵的挽着对方的手臂讲述着这一件事的始末。 “哦,安娜,瞧我。”培特西说完后看着安娜,突然娇嗔了一句。 “这位是亚历克塞·渥伦斯基,我的堂弟,他现在在联队供职。”培特西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安娜·卡列宁娜,安娜的丈夫是在政务厅工作的。” 现在是在室外,吻手礼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渥伦斯基用帽子致礼了一下。 “我同您的丈夫有过几面之缘,卡列宁夫人。” 安娜微笑着说了句很高兴认识您,渥伦斯基伯爵。不过她心里却觉得现在这场面有些滑稽,别忘了,他们这些“有身份”的人,此刻正陷入一场“碰瓷”事件中呢,而他们甚至还在微妙的行使着一种社交门第法则,用来区分自己人和可以结交的人。 男孩儿呻/吟的声音提高了,似乎在提醒他们这些“体面人”。 渥伦斯基伯爵走到那孩子的身边,然后他蹲下来,似乎想要触碰对方,可男孩儿只是回了他一句尖利地喊叫。 “您想捏断我的腿吗?先生!” 渥伦斯基收回手,皱了下眉毛说:“我还没碰你呢,孩子。” 也许渥伦斯基试图开始一场文明的对话,但面前这位脸上抹着煤灰的小混球却决定用最粗暴原始的耍赖方式来解决。 “杀人了啊!军官杀人了啊!” “嘿!小子!”渥伦斯基吃惊的说着,他一向不是那种粗暴的军人,由于他出身良好,以及天性使然,渥伦斯基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彬彬有礼的、文雅的军官。 “哦,真是个有趣的小无赖。”安娜在心里轻笑,她偏头看到培特西已经气得双颊都有些涨红了起来。 这世间可是慢慢地就过去了,为了避免过多的暴露在公众的视线下,也是因为安娜不希望自己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起“碰瓷”上面,所以她按住了培特西的手,然后往前走了几步。 “孩子,我的家庭医生正巧在我后面的马车上,我想让他给你瞧瞧现在受伤的情况是最好不过的了。渥伦斯基伯爵虽然热心,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医务人员,若你的腿是真的断了骨头,可是耽误不得的,若是它们没什么事情,我想,再让渥伦斯基伯爵这位军官来接管这事儿才是最好的,你说呢?” 安娜就像一位和蔼的夫人一样,用一种让人不会怀疑的温和的语调说着威胁的话语。 倘若这真的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不曾在市井中打滚撒泼,他可就真的听不出来了。 安娜观察着这孩子的神情,在确定有一丝僵硬后,她示意渥伦斯基起身离开,自己蹲在了男孩儿的面前,小心地抬起手,缓慢地一边动作一边说:“或者,你可能会害怕医生,毕竟那消毒水的味道很容易让你这种小男孩儿害怕不是吗?你允许我给你瞧瞧你的腿吗?” “……是的,夫人,”男孩在僵硬了一会儿后,很快领悟了一层一丝,从原先撒泼的样子,变成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您能轻一点吗?” “哦,当然了,亲爱的,我会轻轻地,只是个检查而已。”安娜半真半假地说着,但她的动作却十分地专业。 如果在场的真的有医生在的话,恐怕不会有人怀疑这个说辞,甚至会惊讶,一位年轻的贵妇竟然懂得医术。 “果然。”就像安娜想的一样,这小怪物什么事儿都没有。但培特西不是那种吝啬的人,如果钱可以打发这个难缠的小鬼,她绝不会拖到现在,那么,跟钱无关,是私人恩怨了。 安娜停止思考,注视着面前这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一笑:“没什么大事,我让仆人送你去医馆好吗?” “哦,真谢谢您,好心的夫人,您确定我的腿没事儿吗?” “我确定呢,亲爱的。” “好的,夫人,太感谢您了。” “见好就收的小鬼,还真是,聪明又狡猾的可怕呢。”安娜在心里想着,带了点欣赏的笑意,正当她准备让尤妮娜招呼孔德拉基过来的时候,那小鬼却拉了拉她的衣袖,用一种湿漉漉的表情说:“您能扶我起来吗?我想我自己没法站起来,好心的夫人。” 安娜在心里没了笑脸。 “这狡猾的小狐狸一再的强调‘好心’这个词。还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当然可以。”安娜面上依旧微笑着,然后把男孩儿扶起来,不用说了,她衣服肯定也变得脏兮兮的起来了,但在外人看来,她的举动实在是太过亲切了。 也许再过一两个小时,高官卡列宁的夫人是一位多么亲切的好心的人,这个消息就会在彼得堡到处流传了,大概会持续三天左右。 尤妮娜想要过来接手,但那个男孩儿此刻却一改之前的无赖作风,变成了一只受惊的小鹿,用眼神和肢体动作强调着:别把我同这位‘好心’的夫人分开,求你了! 面对这种小狐狸,安娜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在心里暗自悔恨管这破事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待安娜把这小坏蛋送到自己马车上,吩咐孔德拉基带对方去医馆看看的时候,那小狐狸又拉了拉她的衣袖。 安娜几乎想要瞪对方,又顾及着这里可还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所以她只是面容平和的望着男孩儿。 那孩子给自己挑了一个很好的角落,旁人瞧不清楚他的神情,所以他放肆的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脸。 “谁让您多管闲事儿呢?” 小狐狸哼了哼,然后又冲安娜扮了一个鬼脸,接着舒服的躺在座椅上。 “您还得感谢我呢,夫人,我为您塑造了多好的形象呀!”那小鬼慢悠悠地说着。 安娜在衣袖里面捏紧了拳头,心里嘀咕着“臭小鬼”这个字眼,一直到马车离开后她才深呼吸一口气。 当安娜正在安抚自己情绪的时候,她不知道的是,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略微打量着她。 ☆、第15章 chapter15   培特西自然是注意到了渥伦斯基的视线。 当然了,她之所以那么喜爱渥伦斯基,可不仅仅是因为堂姐弟的关系,更多的是因为精神上的契合。 培特西喜爱一切美好浪漫的东西。 她喜爱安娜,因为她温和又多情,当然后面那一点她一直坚持,却在她和安娜相处这么多年后一直还没发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可是,本能是不会改变的。就像她是天生要在爱中活着的人一样,她坚信安娜也同样如此。 “她只是还没遇到自己的爱情。”偶尔,她在跟情人欢好的时候,这个念头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并且被她坚信。 现在。培特西的眼睛在渥伦斯基和安娜之间流转着,她突然微笑了起来。 她在渥伦斯基的耳边,用一种引诱的口吻说道:“你被她迷上了吗?” 渥伦斯基有些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堂姐,在那双妩媚的眼睛中,他尴尬地说道:“没有的事儿。” 培特西并不进一步的说破,她只是继续用那种“我已经洞悉一切了”的眼神暗自打量了渥伦斯基几眼,后者尴尬地转过脸,不去面对那双眼睛。但,有些事情就是如此简单,渥伦斯基在这方面可不是什么毛头小子。 那个侧影,苗条,鼻子算不上太高,但那双有着浓密睫毛的灰眼睛弥补了一切,更别提,她是个多么聪明又亲切的夫人呀! 渥伦斯基被安娜的表象完全迷住了,并且经过培特西的提点后,他在心里也毫不羞愧的承认了。 人群散开了。 因为孔德拉基将要送那个男孩儿去医馆,所以安娜得跟培特西坐一辆马车了。 培特西的马车舒适、华丽,这个爱好打扮得女人自然有着很好的时尚品味。高端却不会世俗,香薰的味道也是浓淡皆宜。 渥伦斯基依旧骑着他的马,并且看上去十分愉悦的样子。 这不在安娜的考虑之内,她的侍女尤妮娜之前是同安娜同坐在马车里面的。有时候,贵族人家也是会允许这种行为出现的,虽然一开始仅仅是为了方便侍女们为主子服务。现在,既然马车里面有了两位贵妇,而且并非亲姐妹,从体面考虑,尤妮娜就得坐在外边了。 除了马车夫以外,培特西的那个仆人也坐在那儿。 他倒是慷慨,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了尤妮娜,但尤妮娜没有接受这种殷勤。 普罗霍尔从未遇过这种冷遇。 就像是年轻贵族会讨贵妇们喜欢一样,那些女仆们几乎都喜欢他。 当然了,他年轻漂亮,是培特西公爵夫人面前的红人,女仆们都争相想要得到他的殷勤,但面前这位却像是块冷骨头一样。 普罗霍尔踢到了铁板。 这个傲慢的仆人可没有年轻贵族们的好修养,他暗暗记恨起了尤妮娜,觉得她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小气的普罗霍尔完全就是一个草包。 安娜将这件事情全都看在眼里,暗自嗤笑了一声,同时,对于尤妮娜,她觉得更加满意了起来。 一个人可以为了达到目的变坏,也许大规则下没有人会认同这种理论,但正如□□犯会被囚犯们看不起一样,没有骨气和自尊的坏人不过是个下三滥。 安娜上了马车,她把思绪从尤妮娜那件事情中收回来后,就瞧见她的表嫂培特西正用一种细致的眼神打量着她。 她在猜她的想法。 想到这一点后,安娜放松下来,微笑道:“瞧什么呢?” 培特西神秘地眨着眼睛:“也许你有了一位迷恋者。” 安娜略微愣了一下,然后很快意识到培特西可能在说什么。她在心里嘲讽了一下对方,面上却只是佯装不解。 培特西似乎是有什么想法,或者,她可能满足于现在这种她个人掌握了秘密,而别人不知道,甚至,事情的主角们也都还在揣摩的阶段,这种浪漫的神秘感让她觉得满足,所以她大方的不予探究,而是转移了一个话题。 她这种浪漫多情的性格,也许在感情的问题上敏锐的像一条猎狗,但也让她养成了某种自大的习惯,出了这个圈子,培特西不过是个蠢得可怜的女人。 安娜默默地在心里又嘲讽了一下。 如果培特西只是管好自己,不管她是爱情至上还是责任至上,那与她都没什么干系,可要是她管到自己头上,安娜就不会让她继续这样了。 安娜厌恶被人操控。 更何况,是这种蠢不可及的人。 但是,培特西意味着一种势力,在这个圈子里大致分为三个。 第一个是政治关系的圈子,那也是卡列宁最为活跃的地方。 第二个是以李吉亚伯爵夫人为首的,有点类似女权主义的圈子,但说实话,没什么大的气候。大部分人的智商是对不起他们的名头的,或者,扒掉那层贵族的身份,她们甚至无法养活自己,给她们一颗麦子,她们都不知道要扔到地里去。 第三个,被称作兰布利埃的时尚沙龙,培特西是里面的宠儿,她也许不是势力最大,但很多聚会都是由她召集起来。这里几乎有全彼得堡的贵妇,通常都是那种容貌姣好,年轻,又热爱幻想的年轻人们。又或者,换一种更为粗俗,却最接近本质的说法,这里是偷情者的诗歌乐园和天堂。他们在情人的身体上赞美爱情,嘲笑世间的一切。 “一个愚蠢的人会比一个坏人好,因为愚蠢之人没有只会耍心机。一个坏人又会比一个恶人更容易对方,因为坏人做坏事通常是由于坏的*主导,而恶人,天知道他们的dna是不是缺了某点东西。”这样一想,面前的培特西就不那么令人恼火了,于是,安娜对着培特西真诚的微笑起来。 培特西才不知道安娜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她细致的打量着自己的好友,用她那触角纤细丰富的浪漫神经,研究安娜身上关于爱情和*的一切细枝末节,其他的,她从不在乎。所以,安娜那一个微笑只是让她再一次确定,她的好友善良、友好,以及是个爱情还未觉醒的可怜儿。 马车上,两个女人都在发自内心的微笑,想法却完全不一样。 ☆、第16章 chapter16   他们很快就到了培特西位于滨海大街的府邸。 距离茶宴开始还有一点时间,培特西不需要布置什么,因为她有一堆训练有素的仆人,他们都见惯了这种活动,只需要女主人告诉他们时间地点就能炮制出一个成功的下午茶宴。 培特西据说有个漂亮的花园,当这会儿外边积雪就跟松饼一样。那些有着小蛮腰的贵妇们害怕感染风寒进而引起肺病,所以培特西体贴的只在屋子里张罗这一次茶宴,这也是她之所以讨人喜欢的一个重要原因。同李吉亚伯爵夫人那种强壮的女人不一样,培特西漂亮、细致有很好的生活情调。 安娜观察到培特西家里的大厅墙壁颜色有些深,但在俄罗斯这个有着漫长冬季的地方,深颜色的墙壁会让人觉得安心和温暖。 那些漂亮又柔软的埃及长绒地毯铺的满满当当的,仿佛光着脚踩上去,脚趾头都会陷入这满满的柔软中。 灯光很亮,那些铺着玫红色天鹅绒的软椅上,还带着香金色的流苏,垂坠下来。白瓷茶具被整齐的摆放在桌面上,银质的刀叉成套是自然不必多说的了,还各自都带着独特的纹理,让人只瞧一眼就只能感叹:“噢!瞧!培特西公爵夫人家的餐具!” 当然,安娜完全认为这就是培特西希望最终达成的效果,事实证明,她做得很不错。 跟一个有良好时尚品味的人相处其实并不糟糕,相反,很多时候,她们可以相处得愉快。 这就是她们这一类人的特点。 尽管看尽了对方身上的毛病和恶心之处,却又总能在对方为数不多的优点上给予宽容。 安娜从不反驳自己就是这一类人,以及,到目前为止,她也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毕竟,她从一无所有到为父母拿回应得的东西,靠的就是这种会被那种正直的好人鄙视的伪善所达到的。 “亲爱的,帮我尝尝这红酒怎么样。”培特西说道。 因为安娜同别人不太一样,鉴于他们之间的表妯娌关系,所以培特西与安娜相处也就更加随意了起来。 红酒的好坏不应该是安娜拿手的事情,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作为一个养女,她需要做的不过是做一个好学生,可安娜那会儿太急切了,她渴望早日踏入那个圈子,了解一切会对她以后有利的东西,红酒当然也包括在内。 但此刻她不打算太显现什么,从她的观察来看,这身体原来的主人显然并不是一个社交宴会的爱好者。 安娜捡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说了,然后观察培特西的反应,后者并未太过注意。 红酒不是她们现在最为关注的事情,虽然她们假装这是目前很重要的一件事儿。 “这酒不错。”渥伦斯基发声道,他在进门之前遇到了一位同僚,聊了几句。 两个女人有些心照不宣的看了他一眼。 培特西神秘地笑了笑,目光在安娜和她的堂弟身上停留。 “的确不错。” 说实话,安娜有些厌恶这种捆绑式的目光。 有时候,她越发讨厌一个人,那么就越会把这个人看得透彻一些。 也许在培特西的想法中,安娜一定会对她的堂弟渥伦斯基感兴趣,毕竟他是个多么风趣又英俊的人。 安娜佯作不知情只做自己的事情,时不时地打量着这位渥伦斯基,在接触到那位大胆的军官的视线时,她坦荡又礼貌地微笑着。 渥伦斯基有些窘迫,但窘迫之后更多的是一种迷醉。 渥伦斯基从不缺少风流韵事,他知道怎么展示自己健壮的体格和谈吐,他本来对安娜也如法炮制,用那漂亮的眼睛打量她,欣赏她。如若后者对他回以媚眼或者羞涩,不管是哪一种,他都知道自己成功了。也或许,他会得到一个瞪视,让他自重一些。 毕竟,这里可是彼得堡的上流社会,人们交流更多的依靠的是眼神和嘴唇,语言?那么苍白的东西。 可令他以外的是,这位卡列宁夫人似乎完全不懂他的示意,她对他依旧保持一种有礼的态度,就像是他真的只是个有点家世的陌生人。 这就是想碰了一鼻子灰,一般人对此后就会放弃,但对渥伦斯基这种人,却反倒是让他看到了安娜身上的,一种隐藏极深的魅力。 他开始放弃那种普通的打量,并且在心里除了赞许对方的外表之外,还略带几分真心的吸引。 安娜不知道渥伦斯基的心里到底转过了几道思绪,她也并非时时刻刻的在关注对方。 渥伦斯基不在他的眼睛中,刻薄地来说,他只是培特西的一个硬塞进来的附属物。 当时间到了之后,客人们也陆续地来了。 培特西挽着安娜的手,亲昵的招呼着这些客人。 被簇拥的贵族夫人或者小姐们,还有衣着得体的先生们,让客厅变得鲜亮又充满生气起来了。 在客人们到的差不多的时间后,安娜的表哥,也就是特维尔斯基公爵下楼来了。 比起培特西的灵巧,这位胖胖的先生显得有些温和的笨拙。 他同客人们交谈几句,大家也配合的笑了起来,虽然那些话其实有些索然无味,但在茶宴上,人们最厌烦的可就是大道理。 特维尔斯基公爵欣慰地笑着,然后同妻子说了几句话,就去楼上忙他的版画收藏了。 “瞧瞧他,最近又被这些东西忙的团团转,甚至没时间跟我多说几句话。”培特西嗔怪道,人们却为她的甜蜜而发笑。 培特西那位情人亲昵的在身后触碰她的手指,这有些大胆,很多人都会瞧见,可在这个圈子里的好处就是——人们当面永远不会声张,而且不会告诉她的丈夫。 “亲爱的安娜,前些时候你生病了,可我当时正在法国,没办法直接前来看望您,现在您觉得怎么样了?” 安娜本来不是这次茶宴的主角,可一位叫做米雅赫基公爵夫人的问话使得所有人开始有了围绕安娜谈论的话题。 “您的慰问真让我感激,我已经好了,再好不过了。”安娜微笑着答道。 米雅赫基公爵夫人那胖胖的脸蛋上充盈着一种真诚的微笑:“那就好。之前我听我丈夫说您丈夫那段时间依旧在忙碌于政务,我听了真为您感到不满,尽管我丈夫一再夸奖他是个尽责的官员,谁也没他勤勉,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当妻子生病时,他总是不在身边。” 听着面前这位夫人小小的诋毁着卡列宁,安娜心里涌现出一种想要为对方辩驳的感情,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吃了一惊,但培特西的话语又令她找到了理由。 ☆、第17章 chapter17   “如果是我们在座的男士们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对吗?” 虽然培特西没有指名道姓,可在座的很多男人女人可都早已有了自己的“伴儿”了,除了少数几个。 培特西的眼神一直在瞥向渥伦斯基,后者也微笑起来。 他们正在用自己的社交礼仪说话,彼此心照不宣的,安娜的另外几个朋友痴痴地笑了起来,对培特西的话给予真真假假的赞同。 这下子,事情变得像是一种柔软的逼迫了,而安娜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赶上烤架上的鸭子。 一种微微的怒火在她胸腔中漫延开来。 也许前世的安娜并未有什么交心的人,所以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当她生气却不发火,而是微笑的时候,她那双眼睛会变得更加水润,又因为坚定,就像是闪着某种光芒一样。 她微笑,薄唇轻启:“我不得不为我丈夫辩驳了一下,要是这种误会继续流传他怕是会抱怨我的无动于衷了,毕竟,他从未使我难受。” “哦?您要为卡列宁先生辩驳什么呢?”一位公使夫人感兴趣地问道,那两道黑黑的眉毛生得极为清秀,嘴唇小巧又薄薄的,像是新鲜的菱角一般。 她这话若是别人来说,就显得有些轻佻和无礼了。作为一位有身份的夫人,她自然是敢于说大部分的话。 安娜观察到公使夫人的丈夫,也就是那位外交官先生,就像是每一个优点计谋和头脑的男人一样,在这种场合,他们就退居二线,不主动说任何敏感的话题,全权把自己的权利和发言权交给他们的夫人,以此来得到更多有利的信息。 就冲这一点,安娜也不能让卡列宁的名声扫地。 “我的丈夫,”安娜开口,她拢了拢头发,却只是让发丝更显的蓬蓬的了,那让她看上去十分的风情,配合她正在谈论一个男人,让人有一种真实的错觉,她必定是极为的爱着她的丈夫的。 安娜知道这些小动作会让人产生什么联想,这完全是她想要的效果,所以接下来,她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我想大部分人都赞同他在工作上是极为出色的,这是男人们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太多,因为亚历克塞同我谈论的更多是一些他被允许谈论的政务。你们都知道的,我只是个女人,哪里晓得太多,那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有趣的,不过那是他的生活呀,听一听总是好的。有时候我也乐意听听来拜访他的一些先生们的谈话,从别人角度听他们谈论我丈夫,还真是个新奇又自豪的事情哩。” 安娜停顿了一下,她观察到她这话对在座的人群造成了什么冲击力。于是她心里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面上却整理出一个属于贵妇安娜的,有些羞怯的笑容。 “总的来说,工作上的事情由我来评论是有失公正的,但由妻子来评断他是我丈夫的身份,我得说,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话音量不大,却刻意地放缓了速度,就像是,要借此一个字一个字地钉在别人的心里。 “老天爷呀……”米雅赫基公爵夫人有些失礼地说道,然后所有人就像醒转过来一样。 一些年轻的贵族小姐们双颊*辣的,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不得不说,这效果很好,她们向安娜身上投注了很多浪漫的神情,仿佛她是什么勇士一般。 而那些结了婚的夫人们,更多的是一种愕然,她们彼此隐晦的交流眼神,传递着信息。 培特西和渥伦斯基像是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一样,特别是培特西,她失礼的用一种惊愕的眼神瞧着安娜,似乎很想直接询问她什么,但公使夫人的话语让她清醒了过来。 “我为卡列宁先生拥有您这位夫人感到荣幸。” 面对公使夫人饶有趣味的打量,安娜只是坦荡的让她瞧。 除开爱情这种虚无的东西,只客观的谈论卡列宁这个人,他难道不够优秀? 安娜认为自己是一个冷静客观的人,所以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应该忐忑的理由。 “多甜蜜呀!”培特西反应过来了,恢复了她平日的样子,像是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揭过去了一般。渥伦斯基有些坐立不安,但幸好旁边一位伯爵夫人找他谈话,所以他松了一口气,暂时把这事儿放下来。 这段插曲像是就此落下了帷幕,可对每个人来说,却又是格外的不同。 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事情吸引过去了,米雅赫基公爵夫人说了很多粗俗直白的笑话,惹得大家一阵阵大笑,安娜捧着红茶,只是微笑,静默不语,事儿还能感受到一两道探究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 随他们去吧! 安娜在心里想着,想通了之后,她现在只觉得豁达,并且专注于用美食填饱自己的肚子。 姑娘们瞧见她嘴角浮现的那么幸福甜美的微笑,都在感叹安娜一定是思念自己的丈夫,而他们之前竟然没发现这么伟大浪漫的爱情就在他们身边。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安娜那种幸福和满足的微笑实际上只和她手里那个焦糖布丁有关,那是培特西家的法国厨子做的,绝无仅有。 卡列宁绝对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为了那种浪漫的代名词,也不知道,当别人在羡慕他得到了妻子百分之一百的爱时,其实她妻子的心正被布丁装得满满的,没给他留出一个边边角角。 稍晚的时候,卡列宁过来了。 当仆人通报的时候,本来有些倦怠的贵妇们通通像是嗅到了食物的猫一样,机警的动着他们的小耳朵。 安娜扫视所有人,心里笑了起来,她转了转眼睛,用视线迎接那位“浪漫的男主角。” ☆、第18章 chapter18   卡列宁就像一个精准的怀表一样,几乎到了计算每一步距离的严苛程度。 尽管他算不上丑,可对那些刚刚对他怀抱了浪漫幻想的小姐们来说,卡列宁并不是什么白马王子。 “也许他个子很高,但他看上去可不强壮。” “他太严肃了,他的眼神会吓到我。” “我想他勉强称得上绅士,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来卡列宁夫人为什么会那么喜爱他。” 卡列宁当然不知道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进来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就像是某种被猫盯着的食物一样,那令他的脚步都迟疑了一下。 他快速搜索到自己妻子所在的位置,然后毫不迟疑的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哦,他径自看向了自己的妻子,这一点倒是让我觉得十分满意。”小姐们勉强给了卡列宁六十分,再多一分她们就会用那责怪的眼神看向你了,像是再问她们哪里还有办法找出那多余的一分了。 “看起来你们过的很愉快。”卡列宁说,他跟培特西打了招呼,感觉到后者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瞧着他,令他有些奇怪。 “的确很愉快。”培特西起身将座位让给卡列宁,然后她走到了自己情人的身边,后者立刻捏了捏她的小指。 卡列宁瞧见了这一切,安娜瞥到了他略微皱了一下的眉头,然后卡列宁偏头问她:“一切都好?” “是的,当然了。”安娜微笑道。她知道卡列宁是在问她要一个小小的解释,或者提点,以及,他此刻在避免因为培特西和他的情人带给他的不适感,不然他一般不会将同一件事询问两次。 得到了安娜的回答,卡列宁并不太满意,可也没再继续了。这个时候,米雅赫基公爵夫人突然说:“亲爱的卡列宁,我之前对你醉心于公务而忽略了安娜的事情有些不满,但现在我得为我之前的事情感到抱歉。” 卡列宁有些惊讶,但他没表现出来,他镇定地说:“您无需抱歉,米雅赫基公爵夫人,事实上,我的确有些疏忽了。” 若说米雅赫基公爵夫人之前的抱歉完全是看在安娜的份上,那么现在卡列宁的话语就令她真的感到愉悦了。 她对安娜眨了眨眼睛,就好像她是某种心如儿童的长辈一样。 “发生了什么?”这个疑问在卡列宁的心里盘旋着,从他妻子同公爵夫人的对话中他明白一定有什么事情。 “普遍兵役法的事情怎么样了呢?卡列宁先生。”那位外交官先生像是找到了同伴一样开了一个属于男人们的话题。 一谈到政务,卡列宁就觉得所有事都不重要了。 起先还是那位外交官先生问一个他答一句,但是到后来,卡列宁已经开始有些滔滔不绝了。当然了,滔滔不绝也只是对比他在女人堆里的时候。 “瞧,男人们都这样。”公使夫人喝了口茶笑道,言语之间不难听出她的小女儿情怀。 安娜不说话,只是微笑,表示认同公使夫人。 渥伦斯基还在观察卡列宁,他不是第一次见卡列宁,之前他们就有过几次见面,但交情不深。在之前的事情发生后,他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以至于,得知卡列宁来了后,他像是一头严肃又认真的大丹犬一样,凶猛又全然的注视安娜的丈夫。 结果他是满意的,比起卡列宁,显然他更讨人喜欢,可他又很矛盾,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安娜对他丝毫没有兴趣? 在情场上向来无往不利的渥伦斯基这一次陷入了某种迷茫中。 因为迷茫,他原先不过是一种男性风流的本性,现在对安娜,他就十分矛盾了。 这事儿明摆着,他很优秀,但一个女人却选择一个不如他的男人,而且从没看向他,那就跟他从别人那听来的,他很优秀形成了悖论。不管是男性尊严,还是安娜本身都令渥伦斯基觉得挫败,所以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很快用有事而告辞了。 渥伦斯基的告辞似乎提醒了卡列宁,他结束了自己的谈话,用一种礼貌的方式。 这样看来,卡列宁这种怪胎的行为去却引起了外交官先生的一些兴趣。他之前还设法从面前的人的嘴里套出更多的信息,却什么都没套出来。 卡列宁问安娜:“你要同我一起回去吗?” “哦,当然了,谢廖沙还在等着我呢,我答应了陪他一起吃晚饭。”安娜笑着说,注意到培特西因为这句话,所以咽下了要挽留她的话。 这个圈子里谁都知道安娜是一位好母亲,十分溺爱她的孩子。 卡列宁对于安娜拿他们儿子当挡箭牌的事情并不知情,也不在意。这个在官场上狡猾的像一条鲶鱼的男人,对某些事情却粗心的让人只能叹气。 “说实话,如果一对夫妻将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只有孩子,那么这段感情必然是早已枯竭起来了。”安娜在心里想着。 他们向培特西告辞。 出门的时候发现已经下雪了。 “你说三点的时候会下雪,现在可五点了。”安娜对卡列宁说,后者愣了一下。 安娜轻快的笑了一下。 “大自然是不会以人的意志来转移的,安娜,我并不是从事天气预测的职业。”卡列宁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不过你有件事说对了,我现在觉得很暖和。”安娜仰头说,浅紫色的帽子美观又温暖,她的脸在雪花下面白白的,还带着点被寒风吹红的颜色。 卡列宁突然想起上周安娜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孤寂的眼神。 到现在他也没想通当时他的妻子为何会这样,有些任性起来,但现在不重要了。 门外的雪花飞舞着,调皮的想要飞进人的眼睛里。 明明是寒风凛冽,但安娜却在卡列宁那双蓝眼睛里瞧见了某种名为温柔的东西。 “这样就好,安娜,别再让自己生病了。” 你健康的样子会让我安心。这句话,卡列宁没说出来,那有些太过了,他们不是刚结婚的新婚夫妻,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的人,所以他很快收敛那种情绪外露的样子,伸出手臂示意安娜挽着她。 “走吧,安娜,该回家了。” 安娜收回视线,没说话,只是配合的挽着对方的臂膀。 以前,她真的很讨厌冬天。 冬天意味着寒冷,雪花再美也是冷的,没有温度的,更别提那些厚厚的积雪常常让她摔倒。 可是现在,脚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响着,身边的男人自然地说着一句话——回家吧…… 安娜挽紧了卡列宁的手臂,以至于后者低头瞧了她一眼。 安娜的鼻尖有些红红的,她仰着头说:“风好大啊,亚历克塞。” “你看起来要冻坏了,安娜。”卡列宁快速说,然后加快了脚步,他们向着回家的马车走去。 ☆、第19章 chapter19   马车里,卡列宁拿了一床毛毯出来,给安娜盖在膝盖上。 “你觉得怎么样?安娜。”卡列宁皱眉问道,他可不希望妻子再次生病。 “我很好,再好不过了。”安娜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但卡列宁却更加担心起来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我建议还是让卡伦斯医生过来一下。”他似乎是怕安娜拒绝,所以再次说,“你这段时间健康状况真的很糟。就算是做一次系统的全身检查也好,我认为这是十分有必要的。” “好的,亚历克塞,我会接受的。”安娜说。 卡列宁那拧起的眉头松开了,他放松了点。 “这是对的,安娜,身体健康是十分重要的。” “你是对的,亚历克塞。”安娜回答道,现在,那种情绪已经远离了一点,只留下温暖了。 她把这归咎为毛毯,但又不能否认,这其中卡列宁多少也是那一部分原因。所以她不再拒绝。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因为马车的颠簸,安娜有些昏昏欲睡,然后旁边的卡列宁突然说道:“我来的时候碰到了孔德拉基。” “恩?”安娜掀起眼皮,尽管有些昏昏欲睡,但她并未睡着。 卡列宁观察到安娜的声音里并未有太惊奇的成分,就像是她早已预料到,但这不符合逻辑,她的妻子一向对他政务上的事情不太关心。卡列宁从前也并不在意,女人们很少有真正关心政务的,而他的妻子能够倾听他的话语,他觉得这就比彼得堡这个圈子里至少百分九十的夫妻要幸福了。 卡列宁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安娜,我想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下层人士的孩子乘坐你的马车是不够体面的。”卡列宁一边说一边观察安娜的表情,见后者并没流露出什么失望,或者要与他争议的意愿,他这才又说,“虽然我一向不阻止你去福利院探望那些孩子,甚至我不得不说,这一举动对我的仕途总是有帮助的,但体面也是十分重要的。” 安娜并不去打断卡列宁,只等他说完,然后笑了一下:“你需要获得特维尔斯基的支持不是吗?” 安娜不等卡列宁开口,又说:“你分明不喜欢这种茶宴,但你考虑过来,如果不是真的无法前往,你当然会来。可惜的是特维尔斯基在你来之前走了。若不是那位公使先生谈起了你感兴趣的话题,你会走得更早的。” “别否定好吗?”安娜笑着说道,“当你焦虑和不自在的时候,你就会想要板直手指。” 瞧见卡列宁打量的眼神,安娜故意收回视线,微微咳嗽了一下。 “你同我说过‘普遍服兵役’的事情,我知道你在乎这个,这项政策需要广大的民意,圈子里的人是不会同意的,亚历克塞,你需要让更多人知道,而不是只做好事不留名声。” “所以,这一切你都是有意的?”卡列宁缓慢地问道,有点听不清楚情绪。 安娜拢了拢头发,她微笑着说:“为什么你不理解成我是为了你呢?” 卡列宁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的妻子在对他*,但他很快又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他从逻辑上用了很多的分析来验证。他的妻子敬爱他,顺从他,他们的关系很好,卡列宁对从从未有过不满。 他再次观察自己的妻子,她没有再露出那种笑容了,看上去有点疲惫,却不会糟糕。 安娜收回目光,像是在自顾自地说话:“毕竟,我是你的妻子,我当然得为你着想,这是符合逻辑不是吗?” 卡列宁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纠正这句话,不过最终,他还是将这这一切按捺下来,低声说:“若我向你坦白一件事,我希望你不会觉得难受。” 安娜瞧着面前的男人,从他有些平直的眉峰,到蓝色的眼睛,她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这次,有些真心实意了起来。 “啊,亚历克塞,在你今天让我那么感动的时候你可以说任何也许我不会高兴的话。”她半真半假的说着。 卡列宁似乎被“感动”这个词给干扰了,他暂且搁置自己的问题,而是问:“我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是的,但现在我能知道你可能做了什么让我不高兴的吗?”安娜笑着换了一个话题,她略微侧过脸颊,掩饰了一下,双手依旧在毛毯上轻轻抚弄着。 她不应该那么说的,但她把这一切归咎于毛毯太暖和了。 “处于安全考虑,我让弗拉米基尔去稍微调查了一下那个孩子。”卡列宁说完后又看了一眼安娜,他通常不会去干扰妻子的*,他搜集情报,但一般只与政务有关。 信奉教义让卡列宁认为,夫妻间的信任是十分重要的。 他的生活本该就这么按部就班的下去,可安娜今天的这个举动将会把她自己推上民众们的舌尖上,那些留言,好的和不好的将会在彼得堡持续一段时间,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好的那一部分,对于他的支持是很有效的。 安娜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这个慢动作让她能够认真的看清楚,卡列宁是有多细致的在观察她,似乎唯恐她有任何不满或者歇斯底里的行为。 “你应该了解我不是李吉亚夫人或者培特西那种女人吧,亚历克塞。” “你只是在做你的工作,我从来都没认为你就像是书本中那些圣人一样靠勤勉就坐到这个位置,当然,还有吹嘘,显然你不是那种人。” “我当然勤勉,这与我的成功是不可分割的,安娜。”卡列宁有些责怪地说道,但他的心情明显透着轻松和愉悦了起来。 “我之前并未了解这一点。” “什么?” “我以为你对我的工作并不感兴趣,以及,不得不说,我为此而感到高兴。”卡列宁谨慎地说,然后选择了一个词,“由衷的高兴。” “我为自己这小小的举动就能够取悦你而感动高兴。”安娜说,有点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以及,我自然是会理解和支持你的工作,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卡列宁看了自己的妻子一会儿,那种小情绪快速的冒了出来,然后通通地被一种新奇的困惑所取代。 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事情让他的妻子非常的高兴,但似乎她又对他保持着某种生疏的距离感。 这种矛盾的思想令卡列宁最后换了一个话题。 “我注意到你最近的社交行为相比较之前而言频率有点减少,在卡伦斯医生为你检查后,若没有大碍,在你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想为我们俩安排一次剧院活动是十分有益处的。” 安娜再一次的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心里想,一次约会?由这个男人率先发起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不是吗? 不过,她只是在快速的思考后,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复。 “我真高兴。” ☆、第20章 chapter20   卡列宁把安娜的话理解成赞同。 他自己也对此满意。 所谓的夫妻,在适当的时候安排一次同行活动是十分合理的,虽然为此他不得不调整一下工作安排,但从可能会取得的效益看来,这也是可行的。 安娜没想去分析卡列宁可能在心里想什么,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 这也许该归咎于卡列宁对家庭的信赖,若他们是在另一个场合,在公众面前,她觉得自己很难看出来这个男人在想什么,若他存心隐瞒的话。 在最初的时候,根据卡列宁的身份地位以及结合下人的谈论来看,安娜以为卡列宁会是那种神秘莫测的政府官员,但没多久他就发现,信奉教义令卡列宁是个可以说诚恳的人。 他并不傲慢自大,若以妻子的身份,你想了解什么,他并不会隐瞒,可惜的是,之前似乎从未有人明白她具有的这个权利。 安娜将思绪暂且搁置住。 马车的颠簸声的确让人无法冷静的思考,特别是在这种可以说温暖又温馨的情况下。 尽管思绪正朝着南辕北辙的方向四处逃窜,可神奇的是,没人感觉到冷漠和疏离。 “那孩子在半路上下车了是吗?”安娜问道。 “孔德拉基说是的。” 安娜点点头,她其实并不是个喜欢谈论的人,但不知为何,这会儿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只是保持沉默,或者,偶尔也需要做那个主动的人。 她并不是真的在意这个问题。 “他似乎是故意想要赖上培特西的,也许是出自私人原因,也许,有人雇佣了他。”安娜偏头看向卡列宁,问。“你怎么看?亚历克塞。” 卡列宁右手大拇指交叠在左手上,磨砂着自己的手背,就像是借此在思考。 “现在没有充分的证据,一切得等弗拉米基尔过来才行。”卡列宁谨慎地说道。 “我注意到那位斯特列莫夫先生在‘普遍兵役法’这个问题上一直同你的看法不一样,非常不一样。” 卡列宁冷嗤了一声:“斯特列莫夫是个没有脑子的人,喜欢说空话和漂亮话,”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稍微显得有些可爱的歪了一下头,嘴角微微一弯,讽刺性地笑了一下,“也许该说他的脑袋里装着很多人的脑子,他们把意见跟投壶一样投入到里面去,然后让一个体面人抓阄,喝得醉醺醺的抓到哪个是哪个。” 安娜从未看过卡列宁批评哪一个人。 也许他严肃、冷峻还有些一本正经,条条框框很多,但不管是在卡列宁的府邸上,还是在外边,他都甚少批评某一个人。他更喜欢谈论建议,或者按照需求虚假的奉承一下,所以,多半跟卡列宁相处的政治人物们还是对他有很高的评价。 “听起来他像个傀儡娃娃。”安娜说。 卡列宁看了她一眼。 “我想,他们该让你去坐斯特列莫夫的位置,安娜,你在那个位置上绰绰有余。” 安娜莞尔一笑:“我希望这不是一个讽刺。” “我并非在开玩笑,安娜。”卡列宁平静地说。 “我该说我有点,恩,‘受宠若惊’?” 卡列宁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他认真的打量着自己的妻子,然后说:“本来在今天谈论这件事我觉得还不是最佳时机,但近来我确实有些疑问。” 安娜听到这话,心里略微咯噔了一下,但面上却并无太大的反应。她右手压着左手,神态轻松地问道:“我认为这是可行的,有疑问的时候能够相互沟通是最好的,亚历克塞。” “我同意这点。”卡列宁略微颔首道。 “自你身体好转了一些后,我发现之前我对你的一些评价需要增改一下。” “比如?”安娜试探性地问道。 “尽管我比你年长许多,你是如此的年轻,从理性考虑,将你作为我的适婚人去考虑,是有些冒险的,因为年轻的女孩儿多半经不住诱惑,但在你姑妈的介绍下,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认为你会是一位好妻子,以及,谢廖沙的出生充分证明了你是一位优秀的母亲,虽然有时候你会过分溺爱他。” 卡列宁停顿了一下,似乎还在组织着话语,毕竟,他原本没打算让这个时间段成为他们谈论这些的合适时间。 “这七年来,你让我成为了一位丈夫,一位父亲,我非常感激。无论是理性还是感性来看待我们的关系,我认为都是无可挑剔的,在这里,我希望问一句,你是否也如此觉得呢?” 安娜觉得,如果这个时候不是她听了对方这些话,而是任何一个别的女人,恐怕都不会痛快的用甜蜜的语气回答这位先生“是的”这个字眼,毕竟,从这硬邦邦的只充斥着理智和逻辑的话语里,可丝毫没有浪漫和幸福的回馈在里面。 “是的,我认为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一切都好,亚历克塞。”安娜微笑着说道。 “我们十分幸福不是吗?” “的确。”卡列宁实诚的点了点头,从他这边的感受来讲,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何不幸福的地方,家庭,事业,以他的年纪而言,在彼得堡他的确是少之又少的幸福主义家,他为此也由衷的感谢他的妻子。一个男人若是没有一个安稳的家,那他就没有成功的资格。 安娜在心里笑着,带着点善意的嘲讽。 命运现在将他们俩人绑在一块儿,于他们二人而言,竟然是最好不过的。 想到这儿,她心中那点被风撩起的涟漪又平静了下来。 卡列宁并不知晓安娜心中的想法,他在长时间的理性铺垫后,终于允许自己那点好奇放置在桌面上,询问他的妻子。 “你以前并不关心我的政务问题,我也并未看出你对此有何兴趣。” 尽管他这样问着,却依旧带着一丝矜持和信赖。 安娜想:他果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妻子,因这一个身份,众多痕迹指向一个问题和结果,他却依旧放置着,希望能从我这边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足够让他安心。 这一切,应该说让人有些感动,感动在于他对家庭的信赖和忠诚,遗憾在于,那并非针对某个人。 卡列宁的妻子可以是任何人,但安娜只有一个。 所以她微笑着说:“你影响了我,亚历克塞,毕竟我的丈夫是彼得堡的高官,我是他的妻子,我生活的圈子里可没少接触到这些,以及,可千万别小看女人哦。” ☆、第21章 chapter21   卡列宁对于安娜的解释,有些轻微的皱了下眉毛,但从妻子的脸上又探究不出什么,所以他再一次选择让事情就暂且过去。 在确认了他们目前的生活两人彼此都满意后,卡列宁的心神就又投入到他的政务上去了。 接下来,马车里再无交谈的声音。 等他们回到家中,谢廖沙正在门那边跟卡比东内奇说话。 “谢廖沙。”安娜喊道。这可有些违背她心里的想法了,毕竟,安娜从未喜欢过任何小妞怪们。但这会儿当着卡列宁的面,如此热切的呼唤他的儿子,心里总是觉得有些解气的。 谢廖沙转过头来,小巧的酒窝在他脸蛋上绽放出来。他快步跑到安娜面前,扑进她的怀里,就好像他们有好几个月没见了一样。 “我以为我得一个人吃晚餐了。”谢廖沙说,然后又扭过头喊了卡列宁父亲。 “我答应你了,不是吗?”安娜摸了摸男孩儿的头发,这会儿那种解气的思想已经没了,她必须承认,谢廖沙的确有些可爱,而后者也像一只猫咪一样眯起眼睛叹了口气。 “我真高兴。”他感叹着。 “别老是腻在你母亲怀里,谢廖沙。”卡列宁语气平平的说道,科尔尼接过他的大衣。 谢廖沙畏缩了一下,然后瞅着安娜。 安娜转了转眼睛,笑了一下:“我们的谢廖沙今天一直是个乖孩子,是吗?” “是的,妈妈,我的作业都做完了。” “那我们自然需要给一个好孩子一些奖励不是吗?” “啊,没错,妈妈!”男孩儿的双眼亮晶晶的。 “那晚饭后我会陪你玩一会儿小火车,你喜欢这个游戏是吗?” “真的吗?”谢廖沙变得兴奋极了。 卡列宁不赞同道:“安娜,别忘了我会让卡伦斯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健康状况。” “只是一小会儿,亚历克赛。”安娜说,因为某些事情,此刻她觉得谢廖沙真是哪哪儿都可爱,所以她开始有些纵容他了。 “妈妈,你哪里痛痛吗?”谢廖沙担忧地问道。 “没有,只是常规的身体检查。”安娜又摸了摸男孩儿的头发。听了她的解释,谢廖沙这才放心,不过他还是说:“那我们不要玩很久一个小时就好,妈妈,今天我想早点睡觉。” 谢廖沙的体贴令安娜给了他一个吻。 “你真贴心不是吗?” 男孩儿有些羞怯的笑着,继续在她怀里蹭了蹭。卡列宁觉得目前他是无法说出什么得到这对母子认同的话语了,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他似乎被排斥在外了,一种尴尬的意识在卡列宁的脑子里苏醒,所以他说了一句他去书房就先离开了。 安娜本来暂时不想搭理那位先生,但想起几个小时前的事情,她就摸了摸自己的食指劝服自己要做一个好妻子。 卡列宁说弗拉米基尔待会儿会来,考虑到对方很可能没吃晚饭,所以安娜去书房跟卡列宁商量把晚餐推迟一会儿,卡列宁同意了,但告诉安娜,她和谢廖沙可以先用餐。 “好的。”安娜答应道,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被卡列宁叫住。后者看上去有点不自信了。 “我是否做了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事情?” “怎么会呢?亚历克塞,我之前还跟你说,我认为我们现在十分幸福,在弗拉米基尔来之前,你可以继续处理你的公文,我想那应该有些着急吧。”安娜用手指尖点了点卡列宁放在左手边的公文,那一堆方便他拿下来翻阅,明显是比较着急的一拨。 “是的,你说的有道理。”卡列宁点点头,看上去被说服了。 安娜在心里笑着,不知道该说这位先生是粗心呢,还是敏锐,不过,总的来说,她并未再生气了。 哦,生气? 关上门后,意识到这个问题,安娜咬了下嘴唇,然后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这会儿是又双目清明,心情又透彻了起来,仿佛秋天的云一般,没什么东西能搅动得起来了,一派明澈。 谢廖沙的卧室。 “你希望按时吃晚餐吗?谢廖沙。”安娜征求谢廖沙的意见,后者感觉到一种油然而生的被尊重的感觉。 “妈妈,我们说好的一起用餐,我想这事的本意就是我们一家人,所以我当然愿意推迟一会儿。” 谢廖沙说的有条有理,安娜轻轻一笑,感叹这父子俩真的很像。 自她摆正自己的思想后,无路是对于卡列宁还是谢廖沙,这会儿她又能以那种最为客观的角度来看待了,或者说,变得更加发自内心的温和了一些。毕竟,不管是由于什么身份,他们所给予她的那些关心总是真实的。 既然晚餐被推迟了,那么谢廖沙的小游戏就先开始。 “妈妈,我把我的小火车1号给您,这是我最喜欢的。”谢廖沙安排着,他还带了一顶列车员的帽子,那是他的舅妈陶丽送给他的。 “你现在不是我的妈妈了。”谢廖沙说,“你现在是我的副手。” “好吧,谢廖沙先生,那你该怎么称呼我呢?”安娜逗着谢廖沙,也算是让她自己从这一段时间紧绷的思绪中暂时脱离出来,而后者真的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我会暂时称呼你塔莎,你可以称呼我为安德烈长官。” 谢廖沙再说完这些事情后,就收敛了他那可爱的表情,绷着脸仿佛小大人一般。 安娜自然是不可能真的对这种游戏投入什么兴趣,但欣赏谢廖沙的表情和行为则不是那么糟糕。 当卡伦斯医生过来后,谢廖沙对于小火车游戏还有些恋恋不舍,不过他还是克制着把玩具收好,并且说道:“妈妈,现在您又是我的妈妈了,而我是您的孩子谢廖沙。” 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像是魔法解除一般,他微笑着,声音软软地又甜甜的:“我玩得非常开心,您除了是最好的妈妈之外,还是最好的副手。”说完后,谢廖沙嘟起嘴巴在安娜脸颊上迅速响亮的亲吻了一下,而这一切正好被从书房过来叫安娜的卡列宁瞧见了。 卡列宁皱起眉毛,道:“谢廖沙,今天早上我在抽查你的背诵情况时,《旧约》的开头部分你并未记牢,我希望明天的时候,你会把这件事情做好。” 谢廖沙在卡列宁开口后,就咬着下嘴唇,有些胆怯又有点沮丧。 他承认父亲是对的,但在他高兴的时候说这些就太扫兴了。 但谢廖沙毕竟是个听话的乖小孩儿,他说:“我觉得我还没有背牢,在吃晚饭之前我可以再去看一会儿吗?” 谢廖沙征求他父亲的建议,而这很好的取悦了卡列宁。 “去吧,儿子。” ☆、第22章 chapter22   安娜看着那只一溜烟儿逃走的小斑比,觉得不用看都知道斑比也许正在撅嘴巴了,就因为他那刻板的父亲。 所以她起身,在想要说点温和的话语之前,卡列宁率先用别的话堵住了她。 “卡伦斯医生过来了,安娜” “哦,好吧,我这就过去。” 安娜理了理自己的裙摆,然后跟在卡列宁的身边向起居室走去,很明显,她负责任的丈夫希望在场。 安娜见到了卡伦斯医生。 卡伦斯医生个子中等,微胖,面色白净,戴了一副圆框眼镜,他看起来在五十岁左右,听说是个倔脾气,却不知为何似乎颇为欣赏卡列宁,从他到彼得堡任职以后,就一直负责担任卡列宁家里的家庭医生。 安娜坐在长沙发上,卡伦斯医生为了诊治方便,选择坐在了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老爷,要帮您拿一本书过来吗?”科尔尼问道。 “不用。”卡列宁说。他坐在安娜旁边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依旧穿着文官制服,平常到家里他会换上便服的。 卡伦斯医生查看了一下安娜的舌苔,又翻了翻她的眼睛,他没有用时下流行的一套,让患者□□身体方便他看诊。 诚然,对医生来说,面前不管坐着的是美艳的贵妇人还是丑陋的洗衣女仆,都该是一样的。但所谓的社会法则,作为一个社会人,你又不得不遵守,就如同人类得穿着得体的衣服,而在动物看来,那可能是傻子的行为。 卡伦斯的检查细致却不磨蹭,他话也不多,眼神却像是手术刀一样精准。 在他收起仪器后,卡列宁开口问道:“如何?” 卡伦斯收拾好自己的医用包,然后回答道:“比起去年秋天是消瘦一些,没那么健康,但也没什么大碍。” 卡伦斯的回答简洁,卡列宁微微颔首,心里有了底就放松了一些。 “你有什么建议吗?卡伦斯医生。” 卡伦斯略微瞥了一眼安娜,然后望向卡列宁。 “别焦虑,饮食方面多加注意,保持平和就可。” 卡列宁略微拧眉,他又仔细地看了一下安娜,觉得在听卡伦斯说过后,后者就又瘦了一点的样子。他打算等会儿吩咐科尔尼,让厨房的人留意一下。 安娜在卡伦斯医生提到“焦虑”那个词的时候,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医生,但后者也没再看她了,还真是一位有个性的医生,不卖弄,不骄傲,却有自己的气度。 “卡伦斯医生,趁这个机会也给亚历克赛看看吧。”安娜微笑着说道,这个时候她当然应该做一个体贴的妻子。 “也好。”卡伦斯医生又把医用包打开,安娜看到卡列宁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略微有些意外,不过倒也没拒绝。 如果安娜的身体状况可以给一个优良,那卡列宁只能在及格这块徘徊了。 “别再给你的胃部更多的压力了,先生。”卡伦斯医生淡淡地说。 卡列宁没有心虚地反驳,而是点了点头表示他会更加注意的。 “最近睡眠情况怎么样?” “比夏天的时候好一点。” “入春的时候我会给你换一种方子,不然到夏天的时候你的老毛病又会犯了。” 卡伦斯医生同卡列宁谈论的不过是他的一个寻常的老毛病,但安娜不清楚这件事。从他们的对话可以看出,卡列宁的睡眠并不好。 她回忆那一次,但好像,她太早就睡着了,所以完全没印象身边的人是出于失眠还是什么情况。 听说,失眠多的人容易秃啊…… 安娜瞥了一眼卡列宁的头发,还好,沙金色的头发用发油梳理得整整齐齐,完全是政府官员的耿直模样。 想到卡列宁会顶着没有头发的样子,她就有些忍俊不禁了起来,却又不好真的大笑,所以倒是咳了几声。 卡列宁并不明白,只是对于安娜的咳嗽颇有微辞,认为她并没有真的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 对于这夫妻俩的情况,卡伦斯医生就像是他的职业一样正直,面不改色的继续收拾他的小包包,并且拒绝了卡列宁的用餐邀请,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事情。 安娜几乎没瞧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拒绝过卡列宁,所以多少有些意外,但卡列宁自己似乎并不介意。 这两个人也许没有过分亲密的称呼对方,但却可以通过细枝末节观察到彼此的互为欣赏。 卡伦斯医生走后不久,弗拉米基尔就过来了。 这个年轻人踏入大厅以后,连挑剔的门房卡比东内奇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最后在一个女仆有些殷勤的注视下,撇了下嘴巴暂且不去搭理弗拉米基尔,心中多半还嘟嘟囔囔了几句类似于小白脸之间的话语。 “夫人。” 弗拉米基尔同卡列宁问好后,就冲安娜问好。尽管卡列宁家的女仆们手脚十分利落,此刻却也有些殷勤过头了。 要不别人怎么说人人都希望有一副好皮囊呢?安娜想着。 面前的这位年轻人的确是有这样的资本的,金发碧眼,比之男人多了一分漂亮,比之女人又多了一分俊美,难得的是,他看上去进退有力,完全不像那种花花公子的类型。 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有夫之妇疯狂? 尽管探究这个会是个有意思的事情,但安娜并不想去这样做。卡列宁既然会坚持提拔这个年轻人,那么,皮相永远不是首要选择。 那是卡列宁要考虑的问题,不是她的。 想到这儿后,安娜就回了自己的卧室,在晚餐开始之前,她拿了一本书慢慢地看了起来,直到尤妮娜过来告诉她已经可以准备用晚餐了。 安娜落座后,视线在弗拉米基尔和卡列宁身上打量了一下,在她那么做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前者敏感的察觉到了。 敏感,却又足够镇定。 安娜想:卡列宁会选择对方的确是因为这位秘书先生有他的过人之处,只是,如此谨慎,以及有些刻意的敏感,却到底是有些奇怪了。 她按捺住这个思绪,仔细切割面前鲜嫩多汁的小羊排。 “唔,味道不错。” 她现在只享用美食,至于别的,如果卡列宁不会思考,她才会感到意外,或者,开始怀疑那位先生是否被外星人绑架过。 ☆、第23章 chapter23   弗拉米基尔离开后,卡列宁本以为安娜会询问那个孩子的事情,但后者并没有到书房来找他。 想了想,卡列宁照旧拿了一本书往安娜的卧室走去,后者正在床上阅读一本书籍,一副马上要入睡的打扮。 “在你询问我是否不适之前,我先回答,”安娜抬眼笑了一下,“我很好。” 卡列宁走到安娜的床边,估算了一下谈话的时间,所以他没放下手里的,或者该说是,隔开某种屏障的盾牌。 “我以为你会想听听那个孩子的事情。” “若你愿意告诉我的话,亚历克赛,我自然是十分好奇的。”安娜放下,双手自然放在被褥上边,摆出倾听的姿态。同时,她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也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卡列宁略微笑了一下,就仿佛,之前所有的尴尬和不适,这会儿已经重新回到轨道。 卡列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桌位置,放下那本厚厚的书籍,然后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床边。 他依然认为,若无特殊情况,直接坐在床沿边上依旧是不得体的。 卡列宁抚了抚他的衣服下摆,然后落座,这一切表现得尽然有序,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某位政务人员。 只是,在他抬眼瞧着对方的时候,那双蓝眼睛里平和的样子,又让人可以明显得看出他对于家庭的信赖和不设防。 “从弗拉米基尔的调查来看,那孩子应该只是单纯的出于私人目的准备为难培特西。从我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培特西的马车在滨海大道那块儿可甚少遵守秩序。” “少年英雄?”安娜玩味的笑了一下。 卡列宁并不赞同这种做法。 “这是不对的。尽管我不赞同培特西对于奴仆的管教方式,但贵族的体面还是需要维持的。这个社会需要的是秩序和法律,如果人人都自喻为英雄,用他的那一套价值观开始行侠仗义,那这世界就乱套了,法律的权威性会荡然无存。” “听起来有些可怕。”安娜说,其实却有些漫不经心了起来。她心中的一个地方正在冷冷地反驳这点。 卡列宁似乎想起了什么,所以没去在意安娜的漫不经心。 他站起来,双手交握在身前,沉声道:“个人的英雄主义是不可取的,一个国家永远不能褒奖这种行为。国家的发展需要稳健进行。” “你同我说这些我可听不懂,亚历克赛,我只是个小小的妇人而已。”安娜嘴角牵起笑着说,那通常代表一个话题的结束,而更深层次的原因仅仅只是她并不认同,而从各种考虑来看,保持微笑,适当结束是最好的谈话技巧。至于别人误会她是在发表认同的暗示,与她就无关了。 卡列宁毕竟从未真的去了解过安娜,所以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只是,他认为安娜更趋向于一种谦虚。 “谦虚是一种品德。”卡列宁一贯赞赏这点。 安娜没去反驳这点,只是微笑着,那看上去就像是一种默许。 就是这样,微笑着。 人们说微笑是最好的语言,与人无害,而反过来,微笑通常也是一种温柔的拒绝。那并非她基因中自带的善良本色,而是生活教会她的,最好的适应方式。 卡列宁怎么回知道某人心中在想什么呢,毕竟,认真地来说,在这段关系里面,他是属于善人的那一个,虽然多数人但从外表和初次印象是万万不会有这种论断的。为此,他也将赞美不吝啬于自己的妻子。 “你比绝大多数女性更聪慧和有见识,安娜。虽然大方向认为女人并不需要这些,但作为你的丈夫,我得诚实的告诉你,我为你身上具有的这点感到由衷的高兴。”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微笑了,“尽管你似乎真的对于我的政务不感兴趣,略微让我有些遗憾。” 当卡列宁的话音落下后,那对面的女子睫毛眨动了一下,一丝讶异在她心中浮现。 卡列宁没瞧见。 他在充分表达完自己的观点后,就觉得一切又正常了起来,因此,他对于生活又满意了起来,以至于甚至有一抹喜悦的神色悄悄地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在卡列宁正沉浸在某种思虑中的时候,安娜打量了一下他。 卡列宁个子很高,四肢可以说十分修长,他的容貌在这个圈子里算不得英俊,近些年来流行得可不是他这一款,那种抹着头油皮鞋锃亮会说漂亮话的贵族才是最受欢迎的,更别提他又不是小伙子了。 “政务上狡猾得一丝不苟,生活中冷淡得缺乏笑容。”这是圈子里的人对于卡列宁的评价。 这样的人,居然有一颗不流于世俗的心。虽然不明显,但卡列宁并未将自己的妻子看做什么玩物或者纯粹的漂亮摆设。 他对于自己参与了他的政务并非恼怒,嘴巴上虽然说着要维持体面,将秩序看做人生准则,却是非分明。从那略薄的嘴唇里说出那些没什么音调起伏的话语,竟然有些性感…… 安娜突然抓起了,所以卡列宁回过神来的时候,安娜就像是因为被他不小心遗忘后,就开始做自己的事情重新阅读一样了。 “我建议二十分钟后你最好开始入睡。”卡列宁先是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安娜,然后说出他的关切。 “我会的,亚历克赛,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就有些困了。”安娜说。 卡列宁敏感的察觉到有点怪异,但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但他一贯不会把追根究底和猜疑的想法用在家庭上,所以他略微弯腰吻了一下妻子的嘴唇。 “晚安,安娜。” 安娜躺下来,却不见卡列宁离开,后者还拧了一下眉毛。 “怎么了?” “没什么,睡吧,安娜。”卡列宁瞧了她一会儿后说道,然后拿起书桌上的书离开了,带上了卧室的门。 听见卡列宁离开后,安娜猛地转身让自己背对着房门的那一边。大概过了一分钟,地毯上躺了一个被丢弃的枕头,原本平滑整洁得仿佛无人睡过一般的那只。 而卡列宁的卧室,他正坐在书桌前进行他今日的阅读计划。 一开始的时候他有些心烦意乱,以至于文字总是无法到他的脑子里,原因很简单,他的妻子忘了对他说晚安了。 这超出了卡列宁规律的生活习惯,打破安定和既定轨道总是会令他觉得不自在,但这事儿却又不是好谈论的。 不过在五分钟后,他还是沉浸在阅读中,把这事儿暂且搁置下来了,就如同,生活依旧是一样的,明日起来,一切都不会有变化的。 ☆、第24章 chapter24   安娜没有忘记卡列宁提起过的那个约会。 当然,她就算忘记了,卡列宁也会体面的用某种方式告诉她,比如在她床头柜前面留下剧院的戏票,以及郑重的圈出了日期,就好像这是一份需要慎重对待的公文一样。 安娜毫不怀疑晚上四点的戏票,卡列宁已经在他的日程表上记下来。想象一下那个男人一脸严肃认真的告诉弗拉米基尔,替他把跟妻子的约惠记在本子上,多少有些滑稽。 她把戏票收好,顺便打开衣柜看了一会儿。 女人的衣柜永远都缺一件衣服。 作为一个女性,无论生活如何,对美的追求始终是不会被磨灭的。 她从衣柜里挑了一件黑色的法兰绒裙,缀着貂毛,领口比较低,显得肌肤润泽。她把头发盘起来,垂落了一小束,让尤妮娜用烫头发的稍微烫了一下。 从镜子里面看,她的确是体面又大方的,珍珠的首饰虽然不如宝石耀眼,却十分得体,对看戏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谢廖沙对于母亲和父亲要进行单独的约会稍微有些不满,但父亲早上在检查他功课的时候已经说明了此事,并且拒绝了他要一起去的请求,并表示,他会在一个礼拜后考虑计划一次三人的出行。 所以现在还未上课之前,他就倚着门框,手指在门上来回滑动着,稍微撅了下小嘴说:“您现在不是我的妈妈了。” 安娜听到这话回过头来,尤妮娜还在帮她整理颈部的一些碎发。 安娜冲小男孩儿招招手,后者慢慢地走过来,他站在安娜旁边,今天穿了一身酒红色的丝绸衬衣还有马裤,黑色的长靴锃亮,头发卷卷的就像森林中湿润的植被一样,鲜亮又充满生机。 “父亲不允许我一起去。”谢廖沙抱怨道,“我今天明明都背出来了。” “你们约定了?”安娜问道。 谢廖沙沮丧地摇了摇头:“他说一个礼拜后他会考虑安排三人出行的活动。” 安娜僵硬了一下,因为谢廖沙正伸出手搂着她的脖子跟她撒娇。 “我不可以偷偷地藏在马车里面吗?” 他小声说道:“我不胖,是很小的一只,我会安安静静的。” 安娜适应了一下,放送下来,回答道:“但我想布朗老师不会乐意瞧见你为了去戏院而不上课的。” 谢廖沙沮丧的松开了手。 “是的。” 他抬头看了看安娜,然后软软地叹了口气,这表示他妥协了。 看着那有些病恹恹的背影,安娜觉得自己好像是踢了一只小鹿,所以在好笑的同时,她叫住了谢廖沙。 “如果你想不上课一起去,那我们先要说服你的老师。” “我爱您!妈妈!”谢廖沙欢呼,他跑过来,将脸贴在安娜的脸颊上,安娜只能搂着他,让这个小家伙为所欲为,不然他摔了,她可不好交代。 安娜带着谢廖沙一起去找了那位布朗老师。 布朗老师是一位英国人,大约三十来岁,但对俄国的文化历史十分舒适,他的家庭也非常得体,所以已经在卡列宁家里待了半年了。 “布朗老师,我想询问一下,您认为,若是想要了解有关戏曲艺术,最好的方式是阅读哪一类书籍呢?” 布朗老师扶了一下他的眼镜:“夫人,若您是想了解有关戏曲艺术的知识,我认为去亲自体验是最好的。” “我也认为如此,所以,如果您不介意,我希望今天带谢廖沙亲自过去感受一下,以及,我听闻克里斯丁·尼尔松将在彼得堡剧院演唱将会持续三天,若您不介意,后天的时候我认为您可以过去观摩一下,而我会为您打理好一切的。”安娜微笑着说道。 布朗老师的双眼有些明亮,就像她了解到的一样,这位先生是那位有名的瑞典歌星的米分丝。 布朗老师离开后,安娜低头对谢廖沙说:“你明白布朗老师为什么愿意让你去了吗?” 谢廖沙眨了眨眼睛,然后小声说:“他喜欢您的建议。” 安娜笑了一下,拍了拍谢廖沙的小肩膀,说:“有时候要办成一件是你必须投其所好,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 “这,这有点像是贿赂。”谢廖沙犹豫地说道。 “你这样说就像你父亲。” “父亲说‘做人要诚实’。”谢廖沙嘟囔着。 安娜没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谢廖沙的小脑袋,感受了一下那头像是植被一样柔软的发丝。 搞定了布朗老师后,安娜亲手写了一封信让卡比东内奇转交给谢廖沙的法文课老师科尔奇。 “敬爱的科尔尼先生:鉴于我与亚历克赛·亚历山德罗维奇与今天下午四点定下了一个约会,而在谢廖沙提出想要一同前去的意愿,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不合理,却又应该被满足的要求。鉴于他昨晚为了背诵《旧约》而做出了努力,并且在今天通过了他父亲的抽查,从各方面考量,他这个要求虽不够合理却依旧可以得到一个母亲的宽容的同意。所以在此,作为谢廖沙的母亲,我诚挚地向您提出请求,准许今日我带他一同前往剧院,欣赏表演,并且我会督促他用法文写一篇观后感,以便明日您进行批评指教。” “让卡比东内奇交给你的法文老师,等他回信。”安娜冲谢廖沙说,后者放下托着小下巴的手,眨了眨眼睛说:“您之前说说服别人得投其所好,但我没看到您给科尔奇老师许下什么承诺。” “因为你没听到我这会儿要告诉你的,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就像你的父亲一样,诚实并且正直,他们足够聪明,所以需要的是足够的坦白。” 谢廖沙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嘟囔说:“我喜欢这种人。”他说完拿着信欢快的跑走了。 安娜看着那孩子的背影,眨了下眼睛,她想:那孩子的本意应该是,他喜欢所有同他父亲相像的人。 还真是,有些可爱过头了…… 安娜笑了起来。 ☆、第25章 chapter25   那位法文老师的回话很快,用了最为得体的信纸,而非随手拿来的廉价纸张。话语简洁,但一笔一划都透着法文的浪漫和优雅。 安娜把纸张收好,两手捧着谢廖沙的脸蛋说:“那么,你可以去换衣服了。” “我被允许了?” “是的,所以快些动作起来,我想你父亲平生对于迟到这种事情是深恶痛绝的。” 谢廖沙露出酒窝欢呼着,他拉着安娜的手,表示他需要他的妈妈来帮他挑选最合适的礼服。 灰色的呢子小马甲,深色的天鹅绒长礼服外套,还有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领口,安娜又为谢廖沙系了一个深色的领结,并且为了符合儿童的形象,略微歪了一点,显得更加俏皮一些。 谢廖沙似乎对于这种并非四四方方端正的领结很感兴趣,在坐上马车后依旧在用小镜子照着摆弄他们。 “喜欢照镜子可是小女孩儿才喜欢做的事情。”安娜故意取笑他。 谢廖沙却并不脸红,反而微笑了一下,认认真真地说:“我可是一个绅士,必须随时注意自己的形象。”说完又摆弄了一会儿才满意地放下手里的镜子。 “发蜡似乎抹得有点多。”安娜继续笑着看着谢廖沙的头发,本来蓬松的卷发这会儿被发蜡固定好了,看起来的确像个一丝不苟的小绅士,只是脸蛋稍微有些胖乎乎的。 谢廖沙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皱眉:“其实这让我很不舒服,但必须的礼仪还是需要的。” 说完,他又抬头认真地看着安娜,疑惑道:“难道父亲不会觉得难受吗?” “我想他只是习惯了。” 谢廖沙软软地叹了口气,感叹他功夫还不到家,因为他怕自己等会儿会忍不住去挠挠头发。 安娜听着谢廖沙的童言童语,没多久他们就到了剧院门口,而卡列宁可没有站在什么醒目的位置,像那种抱着一桶爆米花等着约会对象的男人一样,相反,他早已留言他会在旁边的咖啡馆靠窗口那边等她。 当安娜和谢廖沙走到卡列宁面前的时候,后者皱了下眉毛。 “这个时间你本应该在上课,谢廖沙。”卡列宁说道。 谢廖沙往安娜身边贴近了一点。 “是我带他来的,他早上背诵完成得不错不是吗?而且我已经同布朗老师还有科尔奇老师都说好了,并且谢廖沙承诺回去后会用法文写一篇观后感。”安娜说道。 卡列宁放松了眉头,他看向自己的儿子,一脸严肃地说:“这是不合理的,谢廖沙,我告诉过你,在你这个年纪,最需要做的就是收敛自己贪玩的性子,多学点知识,以后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总感叹时间不够用了。” 在安娜感觉到谢廖沙的小脑袋慢慢低下来后,在她开口之前,卡列宁又说道:“现在离开场还有二十五分钟,那出戏有两小时,鉴于你今天已经错过了下午茶的时间,这会儿你可以要点自己喜欢的,吃完后我们提前五分钟进去。” 听完卡列宁的话语后,安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并且路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她低头看向谢廖沙,后者也眨了眨眼睛。 “我想要一个大份的鸟乳蛋糕。”谢廖沙对卡列宁说。 卡列宁意识到儿子话语中说的是想要而不是他可以吗,所以他先是略微皱了一下眉,然后暂时放弃了纠正谢廖沙这个不够有礼貌的语言,转而说:“我认为对你而言大份得你可能会吃不完。” 谢廖沙不喜欢这种被驳回的感觉,特别是他本来高高兴兴的,所以他稍微有点儿拧巴了,说:“我觉得我可以吃完,而且我真的想要。”他说完后就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双同样的蓝眼睛显得大大的,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 卡列宁看向安娜:“你想吃点什么?安娜。” “斯穆克瓦。”安娜说,并且在卡列宁招呼侍应过来点单的时候知道谢廖沙成功了。 所以,到底是谁造谣面前这些叫做卡列宁的高官冷酷无情,是冷冰冰的机器? 或者,他的政敌都该看看这位高官的弱点,那个正因为将得到大份鸟乳蛋糕而喜滋滋的扭扭怪。 “如果我把这份情报出卖给卡列宁的政敌,是不是将会得到一大笔财富?”她在心里自娱自乐道,然后等着她的果干。 “你不来点什么吗?”安娜注意到卡列宁并未给自己点什么东西,所以问道。 “暂时不需要。”卡列宁抿了下嘴唇说。 安娜也不再问。等他们俩要得东西上来后,她就沉浸在美食当众了。 八分钟后,桌子上的斯穆克瓦已经没有了,但鸟乳蛋糕还有三分之一,而谢廖沙看上去已经吃不下了,正慢吞吞的不愿意再挪动他的甜点餐叉。 “你应该把它吃完。”卡列宁开口道。 谢廖沙苦兮兮的看着自己的蛋糕,但就是不愿意挪动餐叉。 卡列宁再一次地严肃说道:“浪费食物是非常不好的行为。而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你很有可能吃不完,你该明白有时候必须适当的听取别人的意见,而不是随着自己的性子做出什么蠢事。” 谢廖沙弱弱地点点头。 对于卡列宁跟谢廖沙讲道理,随眼语气严肃一些,但安娜是不会去管的。她可不希望谢廖沙成为什么温室里的小花朵,她的注意力现在放在分析过会儿这三分之一的蛋糕会被如何处置。 方案一,因为他们不差钱所以它被浪费掉。 方案二,谢廖沙硬撑下去,然后他可能会有点消化不良。 方案三,常规处理方法,别人吃掉它,而这个别人一般是母亲代劳。但毫无疑问,对安娜来说这是最不可取的,因为她是不会去吃的,鉴于这会儿她吃或者不吃,那些加分点给她带来的利益可不够大。 于是,安娜只是有些散漫的看着,而不像正常发展一样,身为一个好母亲为了避免食物被浪费所以把儿子吃剩下的食物放在她肚子里。 时间没耽搁多久,卡列宁在确定谢廖沙的确吃不下去后,他端过了自家儿子面前的餐盘,让侍应再拿了一把餐叉,然后动作迅速却不难看的把它们吃下去了,最后他擦拭了一下嘴唇,依旧有些责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我希望等会儿晚餐的时候,你会懂得如何实践好那个道理给我看看。别有下一次了,谢廖沙。” 谢廖沙乖乖点头。 安娜看着这父子俩,嘴角微微翘起,心里想着:这会儿我还期待什么戏剧,面前就是了。 而他们一家子不知道的是,在外人看来,这一切是多么的温馨和可爱。 ☆、第26章 chapter26   就像卡列宁计划的一样,他们在开始的前五分钟入场。 卡列宁见到了不少熟人,例如,在走道上,碰到了卡列宁的政敌斯特列莫夫。 “很少瞧见您来放松啊,卡列宁。”斯特列莫夫笑着说。 “也甚少见您陪同出席啊,卡列宁夫人。”男人偏头笑着对安娜说道。 安娜打量了一下这位斯特列莫夫。红褐色的短发,作为政府官员而言,这个颜色可不怎么严谨,一张脸比起卡列宁稍微圆润一些,显得好脾气,眉毛生得讨喜,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懒洋洋的,但,说出来的话可不怎么友好。 卡列宁略微皱眉,他一贯是不喜欢这个斯特列莫夫的,但他们的长官却喜欢这种家伙。撕破脸不是他会做的,也不好由他做。 当卡列宁正在组织语言时,安娜已经略微往前站了一步,微笑道:“平日里我丈夫总是忙于公务,虽然作为一位全心全意支持丈夫工作的妻子,按理来说抱怨是不应该的,可人之常情啊,斯特列莫夫先生,做妻子的怎么会不想同丈夫一起外出走走呢。幸运的是亚历克塞总是能把事业和家庭平衡好,这一点倒是使我不得不在人前称赞他一下。” 斯特列莫夫听了安娜的话语,挑了一下眉毛。 “那倒是,令我佩服啊,卡列宁。”斯特列莫夫看向卡列宁,虚伪的笑了一下。 “把家庭稳固好,才能放心事业,我个人认为这是基本,就如同人长大后需要结婚生子一般,既是大自然的规律,也是我们的社会法则,不能违背。”卡列宁平静地说,让人不好再怎么接话。 斯特列莫夫又笑了几声,然后怡怡然地离开了。 “我不喜欢那个人。”谢廖沙说。虽然刚才那个圆脸的叔叔夸奖他聪明,但他不喜欢那个人对父亲说话的语气,很讨厌。 “喜欢或不喜欢不该是你以后做事的准则,谢廖沙。”卡列宁淡淡地说。 “我想,谢廖沙是因为感觉到那位先生对你的不友好,才决定不喜欢他的。”安娜慢悠悠地说。 卡列宁有些惊讶。 谢廖沙有些脸红,小手拉着安娜的手,脸蛋却悄悄撇向一边,试图掩饰什么。 卡列宁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然后抬起手,在谢廖沙的小肩膀轻轻地拍了拍,低声说:“这没什么。”说完他收回手,然后继续说道,“记住我说的,谢廖沙,喜好不该是你的行事准则。” 谢廖沙点点头,没说话。 卡列宁暂且原谅了他只点头不说话的行为,因为总得来说,这依旧是不得体的。不好的习惯养成了可不好。 他们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二楼,附赠单边望远镜,位置宽敞,周边也有不少贵族。 安娜看了一下,很好,同那位斯特列莫夫离得比较远,但不怎么幸运的是,和渥伦斯基伯爵隔得比较近。 “安娜,亲爱的,我没瞧错吧?”培特西惊讶又带着笑意地说道,她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卡列宁,然后重新看向安娜,道,“我们亲爱的卡列宁终于舍得暂时放下他的工作了?” “我想我并未与工作结婚,亲爱的培特西。”卡列宁吻了吻培特西的手,略微开了个玩笑,并未与后者的打趣认真。 渥伦斯基伯爵同卡列宁问候了一下,然后看向安娜,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喜悦,就仿佛,之前那些怀疑与尴尬已经荡然无存了一般。他像是重新跌入了对安娜外表的喜爱中一样,为此,他甚至完全忽略了卡列宁的存在。 安娜同渥伦斯基伯爵淡淡地问候了一声,而在渥伦斯基看来,那更像是某种矜持。 他确定安娜同她现在的丈夫渥伦斯基是十分不匹配的,他也确定安娜对卡列宁并不存在任何爱意,那种炙热的,仿佛火焰一般的东西。 “您也喜欢这位瑞典歌星吗?”渥伦斯基试图以此作为开场白,通常这会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安娜回望了渥伦斯基,笑:“我对此并无什么喜好,要说对此有研究的,也许您与我的丈夫会有更多共同语言,渥伦斯基伯爵。” 渥伦斯基被噎了一下,他讪讪地不再说话。 安娜转过脸来,准备安心地欣赏歌剧。 而培特西已经把这件事完全收入眼底,她那双多情的紫罗兰眼睛在安娜和渥伦斯基两者之间流转了一下,最后打开羽毛小扇掩住下半张脸,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卡列宁并非什么都不知晓。 他向来主张,一位美丽的女性自然会吸引众多的爱慕者,这是无可非议的,而他也一贯相信安娜会处理好这一切,但这不代表同一个狂蜂浪蝶扑向他的妻子,他还能视而不见,只是,就如同往常一样,他再次确信了自己对妻子的信赖是对的。 为此,这位年轻的彼得堡高官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欣赏歌剧了。 舞台上的人在唱什么,安娜已经不怎么知道了。 今天她确信了一件事,自己对于歌剧这种艺术,并无什么欣赏品味。 卡列宁对于歌剧艺术什么也没什么太大的喜好,纵使他看了整出歌剧,投入了十分的心神,在别人问起的时候,他总能抓住精髓回答出令人满意的答案,以此让交谈变得更加愉快,而不全然是奉承,以便达到自己的目的。 是的。达到他的政治目的才是歌剧对于卡列宁存在的意义。 在演出结束后,他们决定去餐厅吃过晚饭再回家。 “先生,需要红色的蜡烛吗?”侍者问道。 一般来说,他总会为情侣们点上象征着爱情的红烛,但带着孩子来约会的可不太常见,一些丈夫们总是不愿意让别的单身姑娘知道他们是已婚的。 “并不需要。”卡列宁说。 侍者了然的点头,并且稍微有些同情的瞥了安娜一眼。 虽然那位侍者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但安娜依旧感觉到了。 她看向卡列宁,心中突然有一种小小的不愉快。 难道你还想冒充未婚小伙子? 那你应该先把自己七岁的儿子藏起来,顺便让太阳烤一烤你那冷冰冰的脸。 上面那些话,安娜自然是没有说的。她只是牵起嘴角允许自己微笑着问对方:“为什么不要红烛呢?亚历克塞。” ☆、第27章 chapter27   卡列宁略微皱眉,道:“据我了解,这种红烛并非有益健康的。谢廖沙的气管可并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望向安娜,“我以为你会注意到的。” 安娜愣了一下,然后笑:“你不认为我是在测试你是否细心吗?亚历克赛。” “若是这样倒是合理的,对于谢廖沙的事情你向来比我更加在意。”卡列宁淡淡地说,不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安娜看向谢廖沙,后者正在纠结饭后甜点该选择什么,最后,就像他之前对卡列宁承诺的一样,他在掂量了自己的胃口后,没再剩食物。 他们在吃完晚餐后休息了一会儿就决定回家了,谢廖沙在马车上有些昏昏欲睡,他靠在安娜的怀里。 尽管有些许的不适应,安娜还是为谢廖沙掖了掖绒毯的被角。 谢廖沙难受的动了动身子,卡列宁抬起手抚摸前者的后背,那很有效。 “你近来有些奇怪,安娜。”卡列宁低声说。之前他的妻子总是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儿子的需求,并且总能想到妥善的办法,例如在他睡眠难受时,轻抚他的后背,那通常就像当婴儿哭闹时给他奶嘴一样可靠。 “如果我说因为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才会这样呢?”安娜轻笑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蒙。 她的确,并非很好的接受了这一切。 在男人蓝色的眼睛专注的瞧着她时,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道:“忘了它吧。” “我想知道,安娜。” “什么?”安娜看向对方。 卡列宁望着自己的妻子,他的下颚线条有些紧绷,映衬着薄唇显得更加冷峻,而此刻,他缓慢地说着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度。 这跟他的性格可实在是太不像了。 一般来说,卡列宁一向把夫妻间的相处之道比作挚友一般,相互尊重,彼此信赖,那也说明,若一方不愿意,那么,作为伴侣,最好的办法就是尊重她的意愿,不去打探和刺探。任何这种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 他之前一直告诫自己,遵从这项规章,但此刻,他认为自己无法再忽略了。 无论是好奇心还是什么,他依旧越过那条他自己从教义以及社会准则中总结,并且牢牢遵守的线条,那和逻辑以及理智就有些无关了。 而一切的一切,是因为他那敏感的神经捕捉到了一丝危险——他现在无法看透妻子的内心了。 安娜轻抚她裙摆上的褶皱,然后望向卡列宁,微笑着轻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呢,亚历克赛。” 是啊,他想知道什么呢? 卡列宁有些语塞。 他不能直接说他迫切需要了解,那项原本对他敞开的心灵大门,此刻为何向他关闭了。又或者,她是否对他们这段婚姻有所不满。 只要一想到上面的任何一种可能,他就觉得尴尬以及羞耻,所以他换了一种更为矜持的询问。 “例如你的噩梦。” “噩梦,恩,是的,的确是有的。”安娜又笑了一下,好像这会儿终于理清了她那裙摆上的褶皱,她拢了拢头发,露出有些洁白的耳垂,然后眼睛有些闪亮地说道:“我梦到我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我还有个事事都比我好的姐姐,就像是活在阴影里一样。” “你知道吗?亚历克赛,那道阴影让我像是灰扑扑的一团,在梦里,我很‘恨’她,可尽管这样,她还是一位好姐姐,就像是光明一样,人人都喜欢她。”她故意强调“恨”这个字眼,在瞧见卡列宁眉头拧起的时候,她嘴角边的那抹故意的笑容就冷淡了下来。 “据我所知,你只有个兄弟,安娜。”卡列宁说,他那冷静的态度奇异地令安娜平静了下来,这个故事当然没完,她只是说了一个开头,在开头的时候,把一个最糟糕的安娜的形象抛出来,孤零零的像那种苍白的幽灵,充满嫉妒之心。 “现在我有些高兴那只是个噩梦了。”她说道,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神欢快又明亮,“我没想到梦里我是个那样的人,不太好是吧,为此我近来有些心神恍惚,我计划要忏悔。”她佯作有些腼腆和羞怯地说道,轻松的氛围冲淡了刚才那一丝阴郁。 “嫉妒是不好的。”卡列宁沉声说。 “的确。”安娜微笑地应和,完全猜到了他会怎么说。 气氛似乎一时之间有些冷场,安娜接替了卡列宁的动作,为谢廖沙轻抚后背,就像一位真正的母亲一样。 尽管,母亲这位角色在她生命中缺乏了太久,但这也让她练就了强大的观察和学习能力。 只是观察学习,然后照着做。可她明白,再怎么想象,也不过是拙劣的模仿,并非发自内心。 卡列宁也许尚算优秀,谢廖沙的懂事和可爱毋庸置疑,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谁能发现她并非那位自小衣食不愁的贵女安娜,只是她自身而已。不,也许,连自身都算不上…… 安娜正突兀的想着,然后有一个重物盖在了她的双腿上,有人替她拢了一下领口,惊得她下意识退却了一下,摆出了防备的姿势,直到看清了那人是谁。 “你向我保证过关注你的健康,但我没想到这承诺的有效期却这么短。”卡列宁低声责怪道,然后继续伸出手为安娜拢了一下领口。 貂绒围在她的脖子上,十分地暖和,膝盖上的重量让原本飘忽的神智被按压了下来,就在这马车上,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 她不得不承认,有一种暖流在刚才对方为她拢了一下领口的时候,在她心田中静静流淌。 “你是个没有心的人,跟你姐姐安宁比,你的出生毫无意义。”曾经有人这么跟她说过,当时她是怎么做的,哦,对了,她是笑着告诉对方,她从出生以来就是为自己而活。 所以,理所当然的,人人都喜欢安宁。 那种总是为别人着想的人,怎么做得到她后来做的事情,怎么能够把害死她们父母的人丢进大牢。 安宁那种大好人她永远看不上。 她厌恶自己的姐姐,她有多好,就映衬得自己有多卑微。她永远不会喜欢那种纯粹的好人,就像是,把世界上所有的邪恶摆放在她面前,她那种目光也永远都不会变。 “亚历克赛。”安娜偏头望向卡列宁,轻笑着。 “我喜欢你骨子里的正直,以及直面世俗的勇气,当然,狡猾的部分也必不可少。我真庆幸你不是那样的人呀!” 卡列宁对于安娜突如其来的赞美有些惊讶,但他什么都没说,继续听着妻子的下一句话。 安娜瞧着那双蓝眼睛,她仔细又慎重的瞧着,任由脑海里,因为近来那些片段而有些飘忽,甚至是感动的,然后她又切割掉了那个开关,重新回归理智,接着,她第一次如此平静地说出她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我说谎了,我并不认为梦里面的我有什么错误,我希望,以后我可以成为她,她是真实的。” ☆、第28章 chapter28 安娜说完后等着卡列宁的反应。 她的目光在对方眉宇间的一丝褶皱上逡巡着,然后自然地又滑落到那双蓝色的眼睛里。 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态,同最真实的她是那么的相像。 她不是那种温和大度的人,她所谓的教养和纯良无非都是为了讨好那家人而逼迫自己的。在她还小的时候,她听到的最多的无非是希望她像另一个安宁,可实际上,不管是安宁还是安娜,原本世界上就只有一个。 这样真好,她觉得轻松又惬意,就像是多日来把那个虚伪的套子给彻底清除掉了,甚至想要畅快的吐一口气。 “不得不说,我是有些意外的。”卡列宁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他那双眼睛打量着安娜,而后者毫不畏惧,他开始明白妻子是认真的了。 “我不明白。”卡列宁最终这样说道,他保持着一种矜持的坐姿,不让自己这句话说出口后,让人感觉到他的一丝迷茫以及无措。 在他十三岁后,他就能够做得天衣无缝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和兄长寄住在叔父家半年了,他的父母墓碑前已经长满了鲜花和青草。 从孩童跨越成为大人,往往有一个残酷的事实。 人们总是用一种苛刻的评价评断这个男人,却似乎都有意识的忽略了,在他那冷峻得面容下,在他成为如今沉着稳重的男人之前,他曾是个失去父母的孩子。 在卡列宁的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出现了一个断层。 所以他有些不通人情,他生命中缺乏一个叫做母亲的角色,所以他对自己要求严格,对他唯一的独子却是有些纵容的。 “我无法给出解释。”安娜说,一下子断绝了卡列宁的路,使得后者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的方案。 卡列宁心里对于妻子给出的话语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但他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他只是看起来有些冷峻得吓人,就像是要发脾气一样。 通常在他这样做的时候,绝大部分人会被吓到,甚至连他的妻子也会畏惧,可面前的,他的妻子安娜却依旧是那一副平静的表情。 卡列宁的双手交握着,他想要扳手指,却又想起之前安娜提及过她不喜欢这一点,所以他忍耐了下来。 就在安娜以为无法得到什么回应的时候,卡列宁却说:“你自然是可以做你自己的,安娜,只要符合道义,不会损害体面问题。” 卡列宁抬起头继续说道: “上帝不会剥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人人当有这个权利。” “若世界上的人都是一种样子,相比社会虽然尽然有序,却也是乏善可陈了。” 这下子轮到安娜有些惊愣了。 卡列宁对于安娜的反应十分满意,也算是宽慰了他的心,他点点头,像是在无声的认可自己这项提议。 “目前为止,虽然对于你的想法我依旧有些意外,也许还有些不赞同,例如像是‘嫉妒’这种情绪,它是不够理智的,但你能同我谈论它们,我为此依旧是觉得高兴的。” “诚实的来说。”卡列宁沉吟了一声,道,“比我预计的更让我觉得愉快,因此,那实际上胜过了体面这个问题。” “也许你是有那么些不一样了,但我想,无论对于我还是谢廖沙,就目前情况而言,并不算糟。若那是你的要求,我也将配合调整一些关于我对你的看法,婚姻生活的幸福依赖于沟通和调整,一个人步伐加快了总需要另一个人慢下来稍微等等,若是偏离了轨道,做丈夫的自然有义务将妻子拉回来,也许不尽如意,但总需要尝试。” 安娜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就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在对方的嘴角边上留下一个轻轻地吻。 “发自内心的感谢。”她说,嘴角勾起,愉快的笑着。 “也许从礼节上考虑,此刻我应该说‘不用谢’,但,我想也许它并不符合目前的情况。” 就在安娜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男人的嘴唇已经吻上了她。 这同之前那在嘴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不一样,更为深切一些。 没人知道这个男人在妻子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问题后,他思考了些什么,但值得一提的是,就这一点,他就远比半数的男人更为宽容。 卡列宁依旧是有些克制的,他那理智的大脑里正在严厉的训斥他,告诉他这里可不是卧室那种私密性的地方。不过,幸好还没人瞧见,不然那可太不体面了。 只是,卡列宁没想到的是,他的儿子谢廖沙目睹了一切。 “父亲,你们在亲亲吗?”谢廖沙揉了揉眼睛软软地问道。 虽然他声音软糯,看上去还有点半梦半醒,但那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把卡列宁名为羞耻心的地方劈得外焦里嫩。 “谢廖沙,别去揉眼睛,不然你有可能感染眼部疾病。”卡列宁说。 谢廖沙听话的停手,不去揉他的眼睛,但过了一会儿他清醒过来后,就又发挥了卡列宁家族那顽固的特点。 “刚刚你们是在亲亲吗?” 对于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卡列宁只好面对。 “若我是你,面对此事最体面的做法是不去询问,以及,我的回答是是的,儿子,这也证明你的父母并无任何感情问题。” 谢廖沙甜蜜的笑着,他望向安娜:“哦!妈妈,我能得到一个亲亲吗?” 面对这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安娜还能忍心说不吗? 谢廖沙左右看了看他们,然后感叹:“我觉得非常幸福。” 孩子的心总是敏感的,任何一点细小的变化他们总是会比成年人更快察觉到,因为他们的心像是水晶一样透明,不含任何杂质,而成年人因为需要顾及一些利益和算计,心就像是被某种强硬的物质厚厚地包裹了一层一样,心脏变得坚硬,不容易受伤,也迟钝笨拙。 这两个大人虽然没看向对方,但此刻心里想的似乎是一件事情。 在这段关系里面,似乎有什么在悄悄改变,而没有人觉得那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第29章 chapter29   尽管有什么事情在悄悄发生改变,也尽管安娜也许并不讨厌这个,但事情似乎也没太大的进展,那意思是,安娜没打算同卡列宁来谈一场小恋爱。比起这个,她更想要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身份。 比如,不仅仅只是卡列宁夫人。 既然她已经大胆的坦然了自己,那么有些虚伪的客套就不需要了。 彼得堡上流社会的圈子大致分为三个,属于培特西的是用胭脂和香水捏造起来的,获得的信息很多,却只能暗着来,而属于李吉亚·伊万诺夫伯爵夫人的,则是最好开始的地方。 只是,在安娜还未想好如何同李吉亚伯爵夫人套近乎的时候,她自己就过来了。 “哦,安娜,您必须给我评评理。” 安娜让尤妮娜把茶点拿过来,她布置得舒舒服服的,然后,准备听李吉亚的唠叨。 “唯有您的丈夫懂得我们女子会在做的事情的重要性。” 千遍一律,李吉亚主持的女子会遭到了一些人的冷嘲热讽,他们认为女人就该在家管孩子,或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参加宴会,女人不该去干涉政务,或者是为她们争取什么权利。 她说这些并非是想要从安娜这里得到什么实际意义的支持,不过是想寻求一种心理认同,而以往的时候,安娜总是会不吝啬于自己的安慰和同情。 “卡列宁呢?”李吉亚伯爵夫人问道。 “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部里。”安娜回答道。 李吉亚有些惊讶:“但前天我去他们部里找过他,他说这段日子他们部里还算清闲,他一直回来得比较晚吗?” 安娜听了这话,眨了下眼睛,然后微微一笑:“怎么会呢,但偶尔是的,他毕竟总是把工作看得比较重要。” “是的呀,圈子里说俄罗斯离不开他呢!”李吉亚伯爵夫人亲昵地说道。 “他真是个好人不是吗。” 安娜看向李吉亚,从她那黑眼睛到高高壮壮的身材,还有那虽然不白皙却表情生动的脸上,她本能的追寻着一丝蛛丝马迹。 “是的,他的确是个好人,我有时候倒希望他是个坏人呢。”安娜笑了一下。 “我等他回来再跟他说说那事儿吧,他毕竟是个正直高尚的人,那些虚伪的绅士们说的话我都听够了,每一点建设性,他们只是想让女人什么都不晓得,然后任由他们把东西往我们得脑子里‘填塞’。” 李吉亚在说到“填塞”这个词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却又不到咬牙切齿的地步。 “啊,如果你要等等他的话,也许还有一会儿,我是说,从他这两天回家的时间来看。”安娜轻轻地说。 李吉亚皱了下眉头,咕哝道:“呀,那可怎么办呀,我还得去那位公爵夫人家里。”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待亚历克塞回来,我会转告他的,若他有什么建议,我会告诉你的。” 李吉亚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只是眉头依旧拧着:“这倒是个办法。” 尽管她这样说了,但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太对,这事儿一直等她上了马车才隐隐约约的觉得,那就是,以往的时候,安娜从不会如此主动的要传达关于姐妹会的事情。 “可又有什么不同呢。”李吉亚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就决定暂时放弃这个问题,她重新热切的投入到关于姐妹会的思考中去了。 待李吉亚伯爵夫人走后,安娜就回到起居室暖和的壁炉边,窝在里面,可她一没看书,二没打盹,她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静静地思考着。 卡列宁一回来就瞧见安娜正在等着她。 她微笑的样子似乎和平常一样,又似乎不一样。 他把大衣交给科尔尼的时候,视线却紧随着妻子移动。 安娜穿了一声猩红色的天鹅绒长裙,棕金色的狐狸皮领子一点都不显的凌乱,而是华贵极了,她的头发松松地拢着,映衬着一双眼睛有些迷人。 “亚历克塞。”她喊道,声音不轻不重的,手指搭在旋转扶梯的栏杆上,在最后一步台阶的时候却没下去。 她喜欢被这个男人专注的注视着。 卡列宁走过去,他敏锐得感觉到了一种气氛的波动。 在他走近之后,他的妻子看了一眼挂钟,眼皮微抬,笑道:“六点三十,你近来几乎都是这个时间回家的。” 安娜抽回手,右手虚虚的搭在自己左手的手背上,手指尖细纤长,保养得当,所以看上去与二十岁女子无二,那枚红宝石戒指更映衬得肤如凝脂,华贵异常。 “而我刚巧得知,你们部门近来可没有太忙碌。” 卡列宁有些意外,一个陌生的词汇在他脑海里想起,但他有些不确定,直到他妻子依旧那样微笑着望着他,但灰色的眼睛里可没什么真诚的微笑。 “部门里的确已经暂时结束了忙碌的时间段。”卡列宁并不隐瞒,“还记得普遍兵役法的事情吗?这事儿如果要顺利实行的话,还需要盯着一段时间。” 安娜又看了看面前的男人,瞧见他神态自若和一脸坦然的样子,她再次笑了一下,伸出手挽着他的手臂,道:“马上要开春了,我可没忘记卡伦斯医生说过的话,过段时间你需要去温泉那边疗养一下。” “这是个合理的建议。”卡列宁有些开怀地说,“我也希望休息一下,但普遍兵役法的问题我也不得不关注着。” “我自然知道你看中这件事。”安娜说。 夫妻俩的交谈变得如此自然起来,卡列宁又主动说了些别的事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侃侃而谈。 直到晚上临睡之前,他在翻开书桌前的书本时,在有了独立的思考空间后,他意识到一件事,他的晚归似乎对妻子造成了困扰。 卡列宁在思索了一下后,就穿好睡袍去了安娜的卧室。 他敲门进去后,他的妻子正在看一本书,身边堆着一些抱枕,以及…… 卡列宁拧了一下眉毛:“为什么我的枕头会在地板上?安娜。” 安娜瞄了一眼那个属于卡列宁的枕头,然后虚伪地笑了一下:“我真抱歉,这本书如此吸引我,以至于我没意识到。” 卡列宁把自己的枕头捡起来,轻轻地拍打了一下,然后重新放在安娜的床铺上,尽管他今晚无意在妻子的卧室里歇息,但不知为何,刚才瞧见地板上躺着的枕头莫名得有些刺眼了。 “今晚我要在这边歇息。”卡列宁平静地说。 ☆、第30章 chapter30   安娜看向卡列宁,然后说:“我并不方便,亚历克塞。” 卡列宁明白了安娜指的是什么,他略微皱了一下眉毛,“我并未瞧见你准备了那些东西。” “不,”安娜摇摇头,我只是感觉。 卡列宁本来皱着的眉毛放松了下来,他说:“那我建议你早些入睡,”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毕竟这对你的健康有好处。” “谢谢,我会的。”安娜虚伪地笑了一下,其实她撒谎了,但这会儿她只是想要这么做,她得承认她是故意的。 卡列宁走近了一些,然后三指并起在安娜的手背上搭了一下,试了试温度。 “你该躺到被子里面去了,你的手很凉,安娜。” 在瞧见他妻子遵照着他的旨意那么做之后,他又望了一眼属于自己的枕头,最后他说:“我认为我还是过来陪你睡比较好。” 他看见妻子想要起身,然后他就拧起了眉毛:“你不愿意?” 安娜放松身子,笑:“我只是怕你介意。” “这并非是什么需要介意的问题。” 安娜弯了弯眼睛,尽管灰色的眼睛显得亮闪闪的,但卡列宁这会儿却不认为他的妻子是真的在高兴了,他好像突然摸到了一点门道。 来不及过多的思考,卡列宁决定遵循自己一贯的理智来回答。 “就如同人不能诽谤自己的母亲一样,持‘需要避讳’的观点的人,我认为是没有才能的。” 卡列宁在说完后,观察到安娜眼睛里像是亮了一下,所以他知道自己回答对了,他为此感到满意,以及,一丝趣味儿。 “你坚持在这个时候与我睡在一起?”安娜问道,声音轻轻地,带着一点试探,在睡裙包裹下,跟之前比起来,显得有丝纯真,只是这纯真与真正的少女却是不一样的。 卡列宁定定地看了看自己的妻子,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我想这不该是一钞谈判’,我正在家里,安娜。” 他的妻子笑了起来,这一次是真心的。 “好吧,你被允许了,亚历克塞。”安娜说,语气轻快。 当卡列宁洗漱好过来的时候,安娜依旧在阅读她那一本书,她的眼神没看向他,就像是真的没瞧见他一样。 卡列宁先是把那些抱枕拿开,为自己那一边清理出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在他掀开被子上床之后,他望向自己的妻子:“我建议你今晚早点睡。” 书本被合上了。 安娜偏头,说:“我听取了。” 在安娜把书本放在床头柜上,并且摆出一副她要入睡的样子后,她忽然察觉到左上方还有着一股盯着她的视线,她疑惑地抬头:“不睡?” “睡吧,安娜。” 卡列宁说完后,抬手熄灭了灯。 没有灯光后,整个卧室突然变得十分昏暗,但却不会太安静。 两个人的时候,似乎连心跳也听得一清二楚。 安娜背对着卡列宁,她抱着自己的手,一开始这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动作,而现在成为了习惯。她的手指搭着自己的脉搏,一二三的听着,像是在哄自己入睡。 然后就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安娜听到了卡列宁那有些平板的陈述: “尽管这也许是一个小事儿,不需要被提及的,但我依旧想问一句。” “什么?” “我是说,安娜,人们会习惯一些东西,而习惯后总是难以改变的。当然,我也一向认为,不好的习惯尽管微小也是会慢慢引起一些不好的问题的,是需要尽量改正和避免的。但一些无伤大雅的习惯,我想,大体上来说,保留也是无伤大雅的。” “所以,我做了什么令你的小习惯变成了困扰?”安娜很快明白过来,问道。 在一阵沉默之后,卡列宁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终于再度响起。 “你似乎忘记要跟我道一声晚安了。”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卡列宁得到了他的晚安。 “晚安,亚历克塞。” “晚安,安娜。” 他放松了下来,只是,又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无论是自尊心还是羞耻心都在平静地告诉他——就只是睡吧,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 一夜无梦。 安娜在天微微亮的时候醒了过来,意识清醒的很快,然后她发现一个有些尴尬的事情,她的双手脱离了主人的意识,正抱着卡列宁的胳膊。 按理说这没什么,毕竟卡列宁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可,安娜小心地松开了双手。 她的动作很轻,并没有吵醒卡列宁,后者依旧在沉睡,但看得出马上也要醒过来了。 卡列宁的眼珠在眼皮下动着,他正在做梦,至于是什么梦,安娜不感兴趣。她躺在自己的那一边,思考着昨天自己的一些失态。 那看起来像是嫉妒。 她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然后又偏头看了一眼卡列宁。 清晨的微光有些倔强的钻进来,柔和的光线还混杂着一丝尘埃。卡列宁的脸在光线下有些矛盾的模糊又清晰。 在他醒着的时候,别人第一眼就对他望而生畏了,所以没人会去仔细打量,或者说了解他。 在他的五官之中,一双眼睛生得极好。 谢廖莎的蓝眼睛像他,但外形却与他的母亲更为想象,而卡列宁的眼睛乍一看冷淡的像是一抹空旷的蓝,细细一看却会发现,他的眼角是有点微微下垂的。当他放松的时候,那通常显得温和和有些悲天悯人。 所以他一贯见不得孩子和女人的眼泪,而这个他竭力掩藏的小秘密,安娜早在很早之前就了解了。 她自然有意识的稍微利用过这一点。 这实在有些卑鄙了,可若理所当然的坦白,说出她不是真的安娜,只是一个穿越者不是更可笑?安娜敛了眼睛。 卡列宁的手指动了动,然后醒了过来,在他睁眼的时候,却发现另一半的床铺已经没人了,但温度尚存,显然主人起来没多久。 卡列宁掀开被子起身,他看了看那两只一样的枕头,然后拍打它们,让它们变得一样蓬松和柔软,最后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并且整理好了两人的床铺,这才去盥洗室洗漱。 待他刮脸后,卡列宁穿着晨衣出了卧室,在二楼的阳台那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妻子,穿着晨衣,略微清瘦了点的身躯微微弯着,侧脸瞧上去有些冷然,带着很强的陌生气息。 卡列宁打量了一会儿才走过去。 “站在通风口处可不明智,安娜。” “要来点茶吗?”他的妻子说,冲着他微笑,但卡列宁却意识到这会是一场谈话的开始。 ☆、第31章 chapter31   “空腹喝茶对健康无益,安娜。”卡列宁说。 安娜点点头:“那你要陪我喝吗?” 卡列宁沉默了一下,然后对于安娜没给他选择余地的询问点了点头。 “如果你坚持的话。” 尤妮娜把早茶端上来。卡列宁坐下,看着安娜动作优雅的为他倒茶。小桌上还放了一叠没怎么见过的小点心。 “只是姜饼,我让尤妮娜试着做了一下。谢廖沙应该不喜欢吃,但放了姜丝进去,可以去去寒气。你的膝盖在冬天的时候可不舒服不是吗?” 卡列宁呷了一口自己被子里的红茶,然后吃了一口姜饼,并不甜腻,姜丝的味道有些辛辣,并不合他的胃口,但他还是又吃了两块。 “不喜欢是吗?”安娜问道,并没在意,说实在的,如果有人跟她一样喜欢这个味道倒是奇怪了。 “我不挑食。” 安娜点点头,自己又吃了一块。 卡列宁又呷了一口茶,然后问:“你想同我谈论什么呢,安娜?” 安娜放下自己的茶杯,眨了眨眼睛说:“你同李吉亚伯爵夫人很要好。” 卡列宁皱眉:“李吉亚伯爵夫人是一位聪明的女性,她在有些事情上有独到的见解。” “听起来你十分欣赏她。”安娜慢悠悠地说。 卡列宁终于觉察到有些事情了,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说:“安娜,我想我需要更正一些事情。我同李吉亚伯爵夫人并无任何不体面的事情。”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亚历克赛。”安娜笑了一下。 卡列宁的表情变得和缓了一些,他微微颔首:“我向来认为夫妻间给予彼此信任是十分重要的,我也一贯认为一个成家的人再沾染这些不清不楚的事情德行上是有污点的,也是不体面的。所以在这段婚姻中你永远保有我的忠诚和信赖。” 这可能是一种卡列宁式的表白了,但就如同设想的一样,理性多多,却缺乏浪漫,不过,具有很强的实用性。 尽管之前她明白这一点,但有些事情不放在台面上说总归是缺乏一点明面上的证据。 这事儿在安娜的心里转过几遭。 如果她将选择卡列宁作为自己的丈夫,那在这段婚姻里面,她一开始的期待着无法是相敬如宾,但这会儿,既然卡列宁是一个正直的人,显然,也有钱有势,以及,在这种大环境下,他的责任心和对家庭的忠诚度都是她需要的,那么她为何不一开始就得到一些保证呢? 也许这就是女人,不能免俗。 对依附于他人的女儿而言,男人的保证无非是一种心理安慰。 可安娜想:若卡列宁是她看走了眼的,她大可抛掉这一切。但前提是,她将有足够的财富和一定的人脉关系。 事情得做两手准备。 安娜不打算成为依附于男人的女人,但也没打算跟全世界对着干。 “你对于女子学校的事情是怎么看的,亚历克赛?” “我认为那是可行的。”卡列宁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他沉吟了一下后说道,“教育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更好这与性别无关。一个没有人才的国家是可怕的。固步自封是无法发展的。女性的权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在和平的时代,男士应该牢记自己是一个绅士,而女士自己,说句实话,我认为淑女只是一个普遍定位的问题,除了德行之外,追求学识和思想上的进步是值得赞扬的,而不应该受到打压。” 安娜用赞扬的眼神看着卡列宁,然后她说:“我从李吉亚那里得知你是赞同她举办的小团体的,可你也未把这些事儿告诉过她,是吗?” “安娜。”卡列宁看向自己的妻子,然后他起身,在地板上踱步,接着转过身来神情严肃地说,“有些事儿并非对所有人都能谈及。” “尽管我内心是赞同女子追求自己的权益,但在我处的位置,这并非是我可以在人前随意谈论的。” “所以,我是不同的?”安娜问道,灰色的眼睛里看不清神色。 卡列宁并未否认,反而用一种自然是的眼神瞧着她。 “你是我的妻子,若你向我询问问题,我总是会如实回答。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如果在思想上还隔着屏障,那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没有真实可言了。” 安娜定定地看了卡列宁语言,然后轻轻地点头以示赞同。 “你说得对,亚历克赛。” 卡列宁站定,然后看向自己的妻子,提出他的疑问:“我想知道你为何开始关心李吉亚伯爵夫人的这些事儿。” “据我了解,你虽然经常接待她,却并非热衷于这事儿,安娜。” “我只是被说动了,你知道,为女性适当的争取一些权益,我认为这是高尚和有价值的。”安娜半真半假地说道。 卡列宁皱了皱眉:“如果你是指她话语中包含的核心的话,是的,那的确不都是糟糕的,但若是指那一股子尽头的话,安娜,我建议你不要去学。那并非一个体面人士的做法。” “口号和宣讲是不切实际的。因此我虽然赞同李吉亚伯爵夫人的一些主张,却并非说太多可实性的建议,就是因为那很可能是徒劳无功的。” “我从这话里听出了你的狡猾。”安娜微笑着说道,“若我告诉李吉亚夫人,相比她会十分的失望。” “我并非在刻意讨好她。”卡列宁陈述道。 “但不管怎么样,你赞同这些是吗?” 卡列宁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然后平静地说:“最为理智和聪明的政客从不给予明确承诺。” “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是的,安娜,我是赞同的,但目前我并未看出我的赞同对李吉亚伯爵夫人有任何实质性地益处,也许只是在她心里会更加高看我一些。” “你十分明白自己的话语会产生什么效果啊,亚历克赛。”安娜深深地看了一眼卡列宁,后者依旧淡然的瞧着她,并且重复。 “我是一名政府公务员,安娜,我能坐到这个位置正如你前段时间说的,可不是因为我是个好人。” 安娜吃吃的笑了一下,她兴致盎然的又拿了一块小姜饼,故意递给卡列宁,后者看了一会儿,然后没接。 “尽管我不挑食,不过总得来说,也并非是我会喜欢的。” 安娜收回手,自己把姜饼吃掉。 卡列宁看了妻子好一会儿,最后抬起手用大拇指替她抹了一下嘴角。 “这实在是有些不体面。”他略微带着点责怪的语气说道,并且咽下了那句“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跟谢廖沙一样的坏毛病”。 ☆、第32章   安娜看了一眼卡列宁,然后抿了一下嘴唇笑了一下。 “有点冷了不是吗?”她说。 卡列宁道:“安娜,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着想,以后还是尽量别大早上的在这边喝早茶了。” “我会听取你的建议的,亚历克塞。”安娜把擦拭了一下手然后让女仆把东西收拾一下。 在早餐的时候,谢廖沙兴冲冲的提及到他长高了一点,并且宣称他的裤子需要重新定做了。 “我为此感到高兴。” 安娜能够看出卡列宁是真的高兴。 对男孩子来说,也许脸蛋不是最重要的,但在俄罗斯这边普遍身高都不错的情况下,谢廖沙天生有些气管不好卡列宁会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安娜看来,谢廖沙在俄罗斯孩子里面身高只能说处于正常水准,所以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自己都会为这件事感到由衷的高兴的。 “那下午让安妮雅·谢苗诺维奇过来一下,给谢廖沙重新做几身衣服吧。”卡列宁说。 安妮雅·谢苗诺维奇并非彼得堡最出名的裁缝,但也算数一数二的,只是,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宁可选择别人也不会选择她的,因为安妮雅·谢苗诺维奇是一个寡妇,一个在结婚不到半个月就死了丈夫的女人,新郎的家人迁怒了她。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不是吗?”安娜说,因为之后,这位女士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裁缝店,并且逐渐做出了名堂,那在几十年前可以说是一个壮举。 “的确是值得赞扬的。”卡列宁说,吃完了他的最后一点食物,并且擦拭了嘴唇。 下午两点半的时候,那位安妮雅·谢苗诺维奇过来了。 她现在依旧用着娘家的姓氏,人们倒是忘了之前她夫家是什么姓氏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想起来的,并且用那个称呼喊她的时候,安妮雅·谢苗诺维奇便会让人们称呼她现在的名字。有人猜测她是不愿意同那家人再有什么联系,也有人猜测她是不愿意给她之前那位早逝的丈夫丢脸。 只是,不论众说纷纷是什么猜测,这位女裁缝从未去澄清过。 “夫人。” 当科尔尼把安妮雅·谢苗诺维奇带过来的时候,安娜打量了一下这位女士。 年纪在五十左右,穿了一件优雅的大地色长裙,并不繁琐,剪裁妥帖,一张脸说不上是美人的类型,却十分恬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该有的礼节一点不少。 “夫人,日安。” 这声音细细的,嫩嫩的,安娜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小女孩儿大概十一二岁,皮肤很白嫩,有一点雀斑,一头栗色的卷发编成了两股大辫子,用淡蓝色的蝴蝶结扎着,和安妮雅·谢苗诺维奇一样,穿了一件深色的裙子,小皮鞋也打理得干干净净。 从女孩儿脖子里那隐约闪烁的链子看来,也许家境不够好,却是备受宠爱的。 “这位是叶莲娜·谢苗诺维奇,是我的侄女,她可以帮忙。”安妮雅简单地说了一下,她也并非一个多话的人,这点,倒是十分符合卡列宁的喜好。 安娜收回视线,现在大概明白了卡列宁为何会一直选择这位安妮雅·谢苗诺维奇了。 “我想亚历克塞应该已经说明了今日下午过来是要做什么的。” “是的,夫人,老爷说谢廖沙少爷需要重新做一批衣服了。” 安娜点点头:“没错,谢廖沙现在还在上法语课,还有二十分钟时间,不介意的话,我让尤妮娜把茶点端上来,你们先歇息一下。” “十分感谢您,夫人。”安妮雅彬彬有礼地说道。 叶莲娜那细细的嗓音和温和的声音虽然让安娜觉得很舒适,不过她没打算同这个孩子寒暄什么。 她能知晓若是之前的安娜怕是会忍不住同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儿说点什么,尽管何为安妮雅·谢苗诺维奇没说什么,但心里怕是也有一点疑虑。 因为既定的事实不符合往日习惯,怀疑是一种本能,但她没有说出来,再一次证明卡列宁看人的眼观是颇不寻常的。 也许是无意识的,但那个人似乎将挺多有才能的人聚集到他身边了。 下午茶是覆盆子蛋糕,这会儿本还没有这些东西。 在茶点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谢廖沙今日的课程结束了。 他来到待客室这里,一眼就瞧见了他的母亲,以及有段时间没见到的安妮雅·谢苗诺维奇,还有,一位没见过的人。 “日安,少爷。”安妮雅·谢苗诺维奇说,叶莲娜也跟随着说道。 “日安,安妮雅·谢苗诺维奇,您身边的是谁呀?”谢廖沙好奇地问道。 “是我的侄女。” 谢廖沙走到安娜的身边,然后笑了一下:“我之前可从未听您说过哩,她长得超可爱的不是吗?” 安娜意外地看了一眼谢廖沙,而那个小姑娘已经有点脸红了。 “你叫什么呢?”谢廖沙问着小姑娘的名字,倒是一点都不怕生。 “叶莲娜·谢苗诺维奇,少爷。” “你好啊,叶莲娜·谢苗诺维奇,我是谢尔盖·亚历克塞伊奇。” “您好,少爷。”叶莲娜依旧如此称呼,谢廖沙也不强求。 安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然后她笑了一下,“你想先吃点覆盆子蛋糕吗?” “我喜爱它们,妈妈。”谢廖沙快乐地说道。 他们吃了东西又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叶莲娜重新给谢廖沙量尺寸,安娜在一旁看着,当安妮雅·谢苗诺维奇询问她如此做是否可以的时候,她只说让她决定就可以了。 自然了,也许安娜对穿衣打扮是有自己的想法,但终究她不是一个裁缝,也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如果任何事都去掺一脚哪能都做得好。 最后她们给谢廖沙定了一些正装还有平时用得着的衣物。 “夫人,这些大概可以在一个礼拜后开始过来拿了。” “好的,我到时候会派人过来的。” 安妮雅·谢苗诺维奇她们离开后,安娜来到谢廖沙的卧室,后者正在玩他的小火车。 “她们走了吗?” “是的。” 安娜同谢廖沙一样坐在地毯上,后者正在摆弄小火车的头,嘟哝着:“它好像出了点问题。” “要让人修理一下吗?” “我想先试试。”谢廖沙说,依旧拧着小眉毛检查着小火车的头。 安娜看着谢廖沙卷卷的头发和眉宇间的一点拧起,觉得自己仿佛再看一个缩小版本的卡列宁,当然,卡列宁就算小时候也不会嘟嘴巴吧? 她想到这儿,然后问道:“你想同那个小姑娘做朋友吗?” “叶莲娜·谢苗诺维奇吗?”谢廖沙问,眼睛已经暂时离开他的小火车了,因为卡列宁教导过他,当别人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一个有礼貌的人应该正视别人的眼睛以示尊重。 对陌生人如此,对亲人更应如此。 “是的。” “恩,我自然是想的。”谢廖沙回答道,并且有一丝不理解,然后他试探性地问道,“我不可以吗?” “不会,只是你不用一种更亲切的称呼喊她吗?”安娜佯作好奇地问道。 谢廖沙说:“可是妈妈,叶莲娜·谢苗诺维奇看上去已经满了十岁了,她并非我的亲姊妹,我若是同她太亲切了,这可不好。” “所以,你是在‘避嫌’吗?” 谢廖沙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妈妈,我在维护一位女士的荣誉,父亲说这是一种‘绅士’精神。” 安娜笑了起来,问:“你父亲还教了你什么?” “噢,妈妈,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我可不能什么都给你说。”谢廖沙弯弯眼睛。 安娜想象了一下那位一本正经的男人同自己儿子讲述“避嫌”这个事情,然后心里就乐了一下。 “妈妈,我刚才做的不错吧?”谢廖沙问道。 “什么?” 谢廖沙用一种有些责怪的娇憨语气说:“我像父亲一样,对别人介绍我的名字。” 谢尔盖·亚历克塞伊奇,如果不是今天被提出来,安娜都要忘了这个扭扭怪的大名。 “你做的很好,谢廖沙。”安娜如谢廖沙的意愿一样夸奖了他,后者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嘟哝,“以后我会成为比父亲更厉害的人,我会得到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的。” “为什么不是安德列·佩尔沃兹瓦尼勋章?”安娜问道,安德列·佩尔沃兹瓦尼勋章是比前者更高一级的勋章。 “安德列·佩尔沃兹瓦尼勋章?比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更厉害吗?” “是的,这中间还有一个弗拉基米尔勋章。” “哦,那我得修改一下我的知识存储表。”谢廖沙点点头,然后笑道,“我之前还没学到这里呢,妈妈。” “那现在你要把目标朝着安德列·佩尔沃兹瓦尼勋章努力吗?” “不。”谢廖沙摇摇头,“我还是坚持让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做我的目标。” “为什么?” “因为父亲说过,‘既定目标’是在综合评判下你最能达到的,父亲说做人要实际,过高的目标不会让人变得更好,反而会因为达不到而产生挫败的情绪。”谢廖沙学着卡列宁那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最后他又笑了一下,“父亲有时候总是对的。” 哎呀呀,瞧她发现了什么,在这个小斑比的内心里,原来藏着那么多对那个男人的崇敬啊! 安娜轻笑了一下,谢廖沙疑惑地歪歪头。 “没什么,谢廖沙,继续修理你的小火车吧。” “我会的,如果之后我还是搞不定,我会向卡比东内奇求助,他是个厉害的人。” 安娜眨了下眼睛,她发现,就像卡列宁能把有才能的人聚集到他身边一样,谢廖沙似乎也天生具有这个本事,他总是友好和软乎乎的,并且似乎跟很多人都熟悉,就像是一个天生的社交高手。 安娜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扭扭怪,觉得幸好有卡列宁那样正经和严格的父亲,不然,也许十几年后,彼得堡又会多一个花花公子了。 后来谢廖沙自己确实没办法弄好,不过在向门房卡比东内奇求助后,他的小火车又被修理好了。 晚上卡列宁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他的秘书弗拉米基尔。 卡列宁说:“安娜,明日卡伦斯医生会带他的外甥过来一下。” “卡伦斯医生的外甥?” “是的,他刚刚结束学业不久,卡伦斯医生希望让他在彼得堡呆一段时间。” 弗拉米基尔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官,然后没做声。 “好的,我明白了,亚历克塞,明天我会接待他的。” “如果他不介意,明日培特西举办的茶宴我会邀请他一同过去的。” 安娜知道卡列宁把这话说给她听大概是什么意思。很显然,卡列宁比较看重卡伦斯医生,一位刚毕业的年轻人,若想以后有所作为,在彼得堡多结识一些名流总是没错的。 也许卡伦斯医生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但显然,他也深知这一点,并且打算为他唯一的外甥做点能做的事情。 “如此甚好。”卡列宁点了点头,然后同弗拉米基尔去了他的书房,他们还有要事要商议。 第二天上午十点的时候,安娜见到了那位卡伦斯的外甥,叫做斯留丁的年轻人。 安娜原以为这种年轻人应该是一副精英装扮,随时随刻都像是准备赴宴一样的人,却没想到卡伦斯的外甥却是一个那么活泼的人。 “日安,夫人,我是斯留丁,卡伦斯医生是我的舅舅。” “您好,斯留丁先生。” 在听到安娜称呼他为斯留丁先生之后,后者瞪大了那一双有些圆圆的棕色眼睛,然后露出一个有些惊奇的笑容,眉眼弯弯道:“如果可以的话,请直接称呼我为斯留丁就可以了,夫人,先生两个词总是让我觉得怪怪的。” 安娜内心稍微有些谨慎的看着这个有些自来熟的人,不过面上还是微笑道:“这不符合礼仪,斯留丁先生。” 斯留丁赫然道:“无意冒犯,我只是习惯了。” “无妨,斯留丁先生,我想等会儿我们去培特西公爵夫人的宴会上时,您首先就得习惯这一点了,”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嘴角扬起说道,“欢迎来到彼得堡,斯留丁先生。” “十分荣幸,夫人。”斯留丁也不扭捏,很快转换了一种模式。 卡伦斯医生毕竟也不是什么贫穷人家,将外甥送去名校读书,该有的礼节自然也是都会的,只是这位年轻人似乎的确是有一点反骨的,若没有人约束他,他就随着性子来了,比如,在看到谢廖沙的第一眼,他就愉快的告诉后者:“我有一个很棒的礼物要送给你,谢廖沙。” 谢廖沙用一种惊异的表情看着这个自来熟的怪叔叔,他看向母亲想要求助,但后者却让他把手拿出来,他要把礼物放在他手心里。 良好的教养使得谢廖沙乖乖的伸出了手,然后一个有些冰凉的东西躺在了他的手心里。 “这是?”谢廖沙疑惑的看着那个个头还不小的东西,还用手戳了戳。 “牛骨。” 谢廖沙瞪大了眼睛,浑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了。 “很漂亮不是吗?”斯留丁戳了戳谢廖沙手里的牛骨,这可是他收集的最漂亮的一块了。 安娜瞧见谢廖沙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想必这可能是他收到过的,最可怕的礼物了。不过,那孩子没有吓得哇哇大叫,而是努力按捺下恐惧的心情,并且有些僵硬的道谢了。 “它不仅漂亮,而且有很厉害的药用价值,可以治疗疟疾,是一个宝贝呢!”斯留丁愉快的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孩子。 谢廖沙在听到“疟疾”这个词的时候,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他当然知道“疟疾”这个词,一旦发生这个,总是会死很多人,所以他再次看向那块牛骨的时候,神情就变得有些敬畏起来了。 “我会好好保留它的。”谢廖沙拿出一条手帕,仔细地把牛骨包裹好。 斯留丁满意地点点头:“一般人我可不会给他,但我舅舅卡伦斯医生说你是一个可爱又懂事的孩子。” 谢廖沙被恭维了一下,腼腆的笑了起来:“卡伦斯医生是您的舅舅?我很喜欢他。” “真少见,以前可没什么孩子喜欢他,就连我也不喜欢他那种古板的性格。”斯留丁愉快地说着,完全把谢廖沙这个小孩子当作了交流对象,似乎年纪根本不会影响他们一样。 “卡伦斯医生很好,那不是古板,我父亲说他是个理智聪慧又富有正义感的医生。”谢廖沙复述卡列宁的话语。 斯留丁又笑起来:“尽管我还没见过你父亲,但我想我也会喜欢他的。” 他们旁若无人的谈论着,直到谢廖沙又瞧了斯留丁一眼,然后问道:“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叔叔。” “叔叔?”斯留丁做了一个鬼脸,“我才刚毕业就成为了叔叔?” 谢廖沙有些脸红,说:“我让您觉得被冒犯了吗?” “完全不会,小家伙,好吧,你可以称呼我为斯留丁叔叔,我会把它当作一种亲近的赞美,而不是在提醒我的年纪。”斯留丁笑道。 谢廖沙重新微笑起来。 安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在瞧见这位斯留丁胡扯八扯把谢廖沙带的团团转后,她觉得有必要重新观察观察这位年轻人。 以及,也许她该了解清楚,是不是对小孩儿而言,收到礼物后,他们的警觉心和聪慧就像是被猫追的老鼠一样,会逃得飞快? 而这位斯留丁先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到了这一小孩儿的致命弱点? 那再想想,谢廖沙如果在外面真的不会被一块小甜饼勾搭走? 安娜深深地思考了一下。 ☆、第33章   下午的时候,他们按时去了滨海大街培特西的府邸。 安娜的表哥彼得·奥勃朗斯基并不在,听说早上得知有一副稀有的版画之后,他就匆匆地离开了。 培特西对彼得·奥勃朗斯基娇俏的抱怨了一番,在得到了她可以购买那一套价值三千卢布的大衣后,她给了丈夫一个热烈的吻,并且细心的叮嘱他要小心一些。 培特西的情夫这一次没有过来,大使夫妇这次也没在,米雅赫基公爵夫人和几个熟悉的面孔依旧在。 安娜向他们介绍了一下斯留丁。 “今天我们这儿可来了一位新面孔,真遗憾渥伦斯基不在。”培特西夫人笑着说,“那位先生可一向自喻为自己长得年轻,但要是见了我们的斯留丁先生,怕是就要羞赫而死了。” 斯留丁那张娃娃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我听闻过渥伦斯基伯爵,他以年轻英俊闻名得不是吗?” 这话可有些值得玩味了,好像渥伦斯基是个绣花枕头一般。 安娜看了一眼这位斯留丁,后者又开始赞善培特西公爵府邸上厨子们的手艺。 “那是我从法国特意请来的,可不容易呢。”培特西被恭维了,觉得十分满意,所以越看斯留丁那张娃娃脸越觉得高兴。 斯留丁一边乐呵呵的喝茶一边称赞着这些女士和先生们,一直到茶宴结束,在回去的马车上,安娜偏头看了一眼这位年轻人,道:“看来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样。” 斯留丁眨了眨那双大眼睛:“您说什么呢,夫人?” 安娜说:“您在同我打哑谜吗?斯留丁先生?” “啊,您是说这种事儿啊?”斯留丁佯作惊讶道,然后笑眯眯地说,“我能在那里安全的活着回来可不是只靠着我这张脸而已,夫人。” “您对您的舅舅也掩藏了?” “不能这么说,夫人,只能说,我是个能适应环境的人。” “那您大可在我问你的时候,适当的撒点小谎,来掩盖您自己。”安娜平静地说道。 斯留丁笑了一下:“夫人,您是个聪明人呀,我来这之前心里有多个主意,直到见了您之后就没什么了,尽管我一直在国外,只从我舅舅那里偶尔听闻过您的事情,但我觉得,舅舅对您的判断也许有那么点不准确。” 安娜笑了一下:“恭维我可没什么用,斯留丁先生。” “这是实话。”斯留丁点点头。 “您放心,夫人,我对您们一家是怀着真诚的谢意的。我舅舅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只是希望确认他真的过得很好而已。”斯留丁真诚地说。 安娜看了她一眼,“我怀疑亚历克塞应该把你也招募进去,也许你更适合做那个秘书的位置。” 斯留丁眼睛亮了一下:“秘书,哈,是那位弗拉米基尔先生吗?” “老天爷啊,他超可爱的不是吗?” 安娜冷静地看了一眼这位年轻人,后者眼睛弯起:“别介意,夫人,我只是太过热爱生活了,政客不适合我,唔,或者说,如果早一点的话,也许我没准就成为了卡列宁先生不可或缺的秘书了,但卡伦斯家族不能没有人学医了呀。” “我想卡伦斯医生不会强迫你的。” “他自然是不会的,他是一位好舅舅,也许不太温柔,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舅舅。”斯留丁温柔地说道,然后微笑,“但我知道他不想卡伦斯家没人再当医生了。” “听起来十分温情和伟大。” “瞧,我把什么都和您说了,您不会再怀疑我了吧。”斯留丁笑道。 “我们是一样的,夫人,我爱我的舅舅,您爱您的丈夫和儿子。”斯留丁愉快地说,安娜却对那个“爱”字有些敏感,不过她没反驳,只是静静地说了一句话。 “我还是会观察的,斯留丁先生。” 被贴上尚在观察阶段的斯留丁并未介意,只是乐观的觉得,在彼得堡的确也开始有趣了起来。 回到家里后,安娜把尤妮娜叫住。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安娜打量了一下尤妮娜,之前的一些事情在她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然后她说:“尤妮娜,听说你有个妹妹。” “是的,夫人。”尤妮娜虽然不知道安娜为何问起这事儿,但她还是谨慎地回答了。 “她的腿部有些残疾。” 在安娜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感受到尤妮娜有些防备起来,这个倔强的姑娘最终还是压下了那份防备,平静地回答她。 “是的,夫人。” 好一会儿,尤妮娜没再听到安娜问话,虽然她向来成熟稳重,但毕竟也才十七八岁,所以她小心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安娜,没想到后者一直在等着她。 “夫人。”尤妮娜大着胆子问道,然后她听到安娜接下来的话语,有些震惊的瞪起了眼睛。 晚上卡列宁回来问起斯留丁的时候,安娜说:“十分乐观的聪明人。” 卡列宁难得的笑了一下:“的确。”他表示赞同。 安娜看向卡列宁:“你老早就知道他是这种有些‘精分’的性格?” “精分?”卡列宁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眼,然后大概理解了。 “正如你所说的,安娜,斯留丁是个聪明人,如若不是他有自己的意愿,之前我的确是希望他能够成为我的秘书的。” “这会儿也不晚。” 卡列宁看了一眼安娜,然后说:“他有自己的意愿。” “我可不认为如果只是那样你就会让他逃走啊,亚历克塞。” “的确。”卡列宁微微颔首。 “但正如他说的,卡伦斯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而我同卡伦斯相识已久。” “我想卡伦斯医生应该不知道这一切。” “他并不知情。”卡列宁双手背在身后,“但他是个值得的好人。” 卡列宁难得的感情有些流露。 安娜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拉着卡列宁的手,低声道:“因为那使得你想起了你的兄长吗?亚历克塞。” 卡列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握住安娜的手,声线有些低沉道:“是的。” “我实在想给你一个拥抱,但恐怕你会拒绝。”安娜微笑着说。 卡列宁在保持沉默了一会儿后,拥抱了一下安娜。 作为需要安抚的那一方,他的姿势可丝毫没表现出来,不过那一声轻轻地叹息还是泄露了男人的心情。 大概过了一分钟。 安娜柔和地问:“亚历克塞,若我想筹建一所女子学院,你会同意吗?” 安娜感觉到卡列宁的身体动了动,他松开了手,低头打量她,头一次,卡列宁的脸上有些毫无表情。 “所以,这才是谈话的核心问题?” 之前他曾多次觉得安娜的做法有些违背常理,可他不愿去细想,所以这个时候,当真相就在面前的时候,一丝恼怒的情绪在卡列宁一向平静的心里出现,但他压抑住了。 亲人是卡列宁的一个禁区。 也许理智上来说,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通常一个女人会撒娇会生气无非是想取得一些关注,若惹她们生气了,给她们想要的是最好的息事宁人的方式。在有所求的时候,放低姿态,展现温柔或者温和,无论是生活还是政务都是最准确的,连他自己也没少使用,但卡列宁介意的是,安娜把这种技巧性的东西用在了家人的身上,他的身上。 安娜知道卡列宁生气了,可之前的谈话试探她分明可以看出卡列宁并非那些迂腐的人。 卡列宁的冷淡使得别人在掌握他情绪这一块比常人更难,但安娜还是大概明白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上。 只是,她其实是不明白的,不,也许明白,但无法感受那种。 但她知道,目前最好的是道歉,所以她就那么做了。 “我让你感到生气了吗?亚历克塞,若是这样的话,我道歉。” 卡列宁往后退了一步,这次没直接让事情过去,而是声调没什么起伏地说道,仿佛他在处理政务,调动了他所有的脑细胞来检查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 像是硬币倒在碟子上一样,僵硬的叮当响一般。 “你道歉只是因为我生气,你模糊掉这一点而你想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 安娜看向对方,收敛掉笑意。 “我不明白,亚历克塞。”她说。 “你不明白。”卡列宁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好吧,安娜。” 卡列宁看着自己的妻子,他现在又稳住了他的情绪,只是脸上的表情不再柔和,有些生硬。 “你若想做什么完全不必用这种方式,我认为,这完全是对我,对我们这段关系的侮辱。我赞扬你的聪慧,我之前也说过,你有些过人的智慧,比我部里很多人还厉害,跟男子不相上下。我为这么久以来才发现感到又惊讶又愉悦,在我重新审视你之后,我不介意你把聪明劲用在一些地方,但这里我们必须列一个准则,不把它们用在家里来。我不会那么做,无论是对你还是谢廖沙,而我也希望你同样是的,安娜。” “我希望你可以想想,明天早上也许你可以给我一个答案,而我也认为,继续讨论下去显然是不利的。鉴于我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晚安,安娜。”卡列宁快速地说着,他按照习惯的吻了一下妻子,并且同她道了一声晚安,但无论任何人,甚至是他自己都可以感觉到一丝不平静。 卡列宁离开后,安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她走向软椅那里,靠着扶手。 她知道卡列宁是对的。 她留意斯留丁,很大程度上是帮卡列宁打量这个人,她在投其所好,她安抚他,问出那句话,也是很早就调查过卡列宁。 也许调查卡列宁不该归咎于这次的事情,但前期,她为了演好这个角色,也的确需要调查很多人,了解很多的信息。 就算她是无意识的,但当信息和本能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浮现在面前的,的确就是那个样子。 她该埋怨谁? 就像是,她该埋怨她之前很早就逝世的父母?或者埋怨她自己的选择,还是,为了把那家人丢进大牢,所以让自己成了这种做事必须带着目的的投机主义者? 安娜冷笑了一下,她抱着自己,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只是,尽管是这样,有那么一小会儿,她的确是什么都没想的。只是这一丝委屈,被她自己硬生生地咽下了。 说到底,她也不无辜,而且,她越发肯定了一件事,这世上,唯有自己才能够依靠。 她如此蛮横的想着,把那刚刚发出来的一点新芽硬生生剪掉了,自己流着血还不哭。 另一边,卡列宁的书房里,细螺纹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一支烟蒂了。 卡列宁站在落地窗前,青灰色的烟雾在他周身缠绕着,像是困住了他,不过很快的,第二支烟还未燃尽的时候,卡列宁熄灭了它。 男人的眉宇紧蹙,在冷静下来后,他意识到自己那些话说得有些过了。 尽管卡列宁信教,但也只是纯粹的从政客的角度来看,说到底,他也并非最纯粹的教徒。 教徒没办法做好一个政客,就像好人没办法做到高官一样。 卡列宁从未自喻自己是一个好人。 他喜欢把自己称作拿着政府津贴的公务员,他把事业当作一种爱好,并非完全的为人民谋福利。 卡列宁在自己的书房里踱步,最后,在半小时之后,他打定主意向妻子的卧室走去。 卡列宁敲门,但没人应声,他拧开门锁进去,发现床上没有人,软椅上,安娜似乎在那里睡着了。 他走近妻子的身边,后者蜷缩着,尽管没有学过心理学,但多年来的看人经验让卡列宁知道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防备和没有安全感。 卡列宁拧起眉毛,最后他弯腰准备把安娜抱回床上去,但当他刚触碰对方的时候,后者却猛地惊醒了,一双灰色的眼睛警觉的瞪着他。 全然的陌生感和警惕感。 卡列宁感到有一阵冰凉的感觉在他心脏上流窜了一下,可他压抑住了那丝惊讶,而是定定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其实这一切不过也才几秒钟,但对于两个人来说,都似乎是很长的时间。 安娜清醒了过来,她退却了那丝警惕,带了点温软。 那一丝温软,原本是卡列宁最满意的地方,一个柔和的妻子应该是男人最想要的,但这会儿瞧见了,他却知道自己不满意。 在见过了妻子的聪慧和狡黠后,温软的安娜很明显就是一种敷衍了,所以他有些僵硬地说道:“你生气了。” 安娜不好起身,她此刻心里其实是不愿意见卡列宁的,说到底,她骨子里是个十分要强的人,若不是有那件事,硬生生的打折了她的骄傲,让她在现实中不得不低头,她会成为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只为自己活着的自私鬼。 若卡列宁是个傻瓜丈夫多好,若他是这个时代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男人多好,那么安娜这会儿一定能做出最甜蜜的表情,想出好几种方式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惜,卡列宁就只是卡列宁,安娜,也只是安娜。 “我怎么会生气,该生气的是你啊,亚历克塞。”安娜轻轻笑道,眉眼间却是并不去遮掩的讥讽。 卡列宁拧眉:“的确是我该不满意的。”他见安娜不说话,然后放松了表情,平静地说道,“可若要我选择,我是愿意选择我们之间是你高兴的那一个,所以我道歉。” 安娜抿着嘴唇,她没起来,只是歪这头,卡列宁保持着一种单膝微微向下的姿势。 好半响,安娜才说:“你不也是在模糊道歉的焦点,亚历克塞。”她低语着。 “我道歉,我得说那个时候我是有些不理智的。” “是啊,你说‘有些不理智’,所以你这话的意思是依旧坚持我是有部分错误的。”安娜说。 卡列宁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你是我的妻子,安娜,若非必要,我是不会说的,但,”卡列宁停顿了一下,最后压低了声音,“唯有被你欺骗才会使得我失去理智以至于口不择言。” 卧室里静悄悄的,唯有没关好的窗户,从外边吹起一阵阵夜风,窗帘被吹得高高的,月光下的树荫也被吹得摇摇晃晃,还有,一些心情被吹散的破碎却又温软起来。 “我困了。”安娜说,她闭上眼睛。 卡列宁继续之前的动作,他把安娜抱起来,后者安静的蜷伏在他怀里。 “睡吧,安娜。”卡列宁将安娜放在床铺里面,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妻子拉住了他的衣角,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道歉。” ☆、第34章   月光下,卡列宁看到安娜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没有温软的笑意,也没有深深地防备,但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瞧见了一个最为真实的安娜。 也许,像这样的,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这个模糊的念头在卡列宁的脑海里翻转了一下,然后他像是安抚一个年幼的孩子一样,并不太熟悉,却又轻轻地拍了拍安娜的手,接着,卡列宁把安娜的手放在被子里。 他弯腰,在妻子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在谢廖沙还更小的时候,他曾经这样做过,仿照着他记忆里母亲曾经对他做过的那样。但其实,卡列宁理智的知道,他母亲早逝,也许那段关于亲吻额头的记忆,是他在看到婶婶对她小孩儿时做的,在脑海里强加刻画下来的。 在卡列宁这个年纪,事实的真相是怎么样的已经不知道了。 “睡吧,安娜。”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烟味,我还讨厌酒的味道。”安娜闭着眼睛低声说。 烟酒的味道总是让她觉得深处在噩梦里面。 “以后不会有了。”卡列宁压低了声音说,心脏像是被人用羽毛轻柔拂过一样,在此刻,他逻辑清明的情况下,他立即发现了,这似乎是安娜第一次直言她不喜欢的事情,而且,那是真的。 卡列宁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妻子睡着了,他才走出卧室。 回到自己的书房,烟味还没散去。 卡列宁打开窗户,冬日里,北极星很亮,却又孤单的厉害。 他沉思着,有一些事情无法解释,像是他的妻子之前那种无端端出现的警惕和防备。 卡列宁同安娜的婚姻是由于后者的姑妈介绍的,那个时候卡列宁在那里当任省长。 安娜的姑妈是当地很有名望的一位贵族,虽然卡列宁因为醉心于事业早已过了适婚的年龄,但他的履历又十分的光辉,作为最年轻的省长,那位夫人就将卡列宁介绍给自己的侄女。 卡列宁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他从未期待过爱情,并且,由于自小的生活环境,他心中最为理想的模式便是叔父他们那种相敬如宾的样子,最后考虑到他以一种近似相亲的行为见过一位未婚的女性,如若拒绝,是会使得这位女士蒙羞后,卡列宁很快处理好了一切事情,并且上门求婚了。 婚后的生活就如同他预想的一样,井井有条,逻辑明晰,按部就班的工作,在他计划之内的一切生活,卡列宁是极为满意的,直到最近这段时间。 安娜的聪慧令卡列宁惊讶,却又颇为欣赏。 在此之前,在谈话中,卡列宁在政务问题上是主导着,在生活碎碎上,他是倾听者,尽管他们彼此会问出适当的话语让谈话进行下去,但卡列宁心中清楚,他并未期待从妻子那儿获得什么有建设性的东西,就如同他的妻子不会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关于女人之间的见解一样。 但现在,事情悄悄地转变了。 他可以让她的妻子深入到他的生活中,不只是家庭生活,还有他的工作,他能感觉到安娜那颗聪明的脑袋,同她交流是令人满意的。 这种愉悦的气氛让卡列宁下意识忽略了一些事情,包括妻子有时候那种生疏和防备。 那是否意味着安娜曾遭遇过什么? 卡列宁的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他认为自己需要向安娜的兄长,也就是他的内兄斯基潘·阿尔卡季奇·奥勃朗斯基了解一下。 打定了这个主意后,卡列宁决定明早先写信试探性地打听一下,也许请斯基华过来彼得堡一趟是最好的。 想好了这些事情之后,卡列宁依旧花了四十分钟用于阅读,然后才就寝。 而安娜那边,这一夜她睡得并不踏实,大约四点钟的时候,她醒了过来,穿着晨衣在软椅那里看着东方既白。 她原本是那样想的,可在卡列宁又过来之后,她就又隐隐地感觉到,也许那的确是不合适的。 一直到最后,安娜才真的发自内心的道歉了。 那对于她来说并不是很容易。 她搭着自己的脉搏细细地想着,不能否认她现在是有些慌乱的,她为自己道歉感到羞耻,仿佛她是*裸的一般,毫无掩饰的被人看到了最脆弱的自己。可被人安抚着,却又的确是无法拒绝的。 就像是温水一般,可谁知道,人世间的情感何时会往里边加一大捧柴火,最终变成会烫伤人的沸水? 安娜抱膝坐在沙发上。 这样的女子,如果她曾被细心呵护长大,那她会完全明白另一个人对她生气的原因,可遗憾的是,在需要父母的时候,她过早的失去了,在那个家里,全靠一种愤恨支撑着。 再小的兽类也是会咬人的,面对危险它们足够机敏,但面对像是温暖和珍惜这种东西,就不知所措了。 安娜是没想过卡列宁会再回来的,甚至对她道歉。理智上她完全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但她骨子里要强和尖刻的那一面却让她不管不顾的扭曲了对方的心意。她本以为对方会走掉,但他没有。 这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啊…… 安娜起身,双手抱臂在长绒地毯上踱步,缓慢地走着,她得再想想。 她绝不能让一个人就那么轻易地进到她脑子里,被感性控制着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那会让人所有的退路,只变成为了爱情而奉献的傻瓜。 安娜想要咬自己手指甲,又本能的反应过来。 她恨恨地瞪了一眼自己的手,到那个家里后,为了改变这个坏习惯,她对自己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 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她决心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在早餐开始之前,卡列宁本来准备去妻子的卧室瞧瞧她,但当他准备出卧室门的时候,安娜已经率先来到了他的卧室门口,敲门进来了。 迎接卡列宁的是妻子精致的妆容和得体的微笑,似乎一切都好,可卡列宁分明觉得,那种生疏感更加明显了。 为何他之前没这么明显的察觉到? 一些不满的情绪在卡列宁的胸腔中翻滚了一下,又被他压制了下来。 “昨晚,我太失礼了。”安娜说。 “你得原谅我,亚历克塞,我只是个女人,我向你请求一件事自然会希望那能够达成。至于你的一些指控,我确实是的,可你也得公平一些啊,正因为你是我的丈夫,若是其它人,我发誓我是绝不会安抚他的。” 安娜说着,这话并非撒谎,只是,配合她服软的神情,对卡列宁来说,却似乎是一种莫大的敷衍。 不过,这不该是又一次吵架的原因。 卡列宁这次完全意识到了一件事,甚至,也许还带着点恐怖,那就是,她妻子强调了,她的一言一行,她所给予他的,无论是笑容还是聪慧,无非是因为他是她的丈夫。 这本不该在卡列宁的心里产生那么大的波动,毕竟,他在这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 关于爱情,卡列宁向来认为他跟妻子之间自然是有的,他们是彼得堡最好的夫妻。妻子美丽温柔,她本有很多机会可以像培特西她们一样,但她没有。他自己也向来不赞同关于养情人这种事情,所以他原本是十分自信他们的婚姻,并且十分满足的。可这会儿,当一些事情被妻子摆在明面上,当他突然感知到他的理论变成现实出现在生活中,由他妻子来扮演这个角色,他觉得像是到了冰窖里一般。 卡列宁的肌肉有些僵硬,就像是走在悬崖上的人,这会儿他的本能和理智还在为他保留形象,但他知道内心里,他有点儿慌乱了。 “这是十分理智的想法,我也得说我有些过头了,安娜,但正如我说的,你不需要向我请求什么,对于你的想法我会给予我的建议。我向来认为一个人是没有权利审判别人的想法的,那是教义该做的,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建议,仅此而已。” “你说得对极了,亚历克塞。”安娜微笑着。 接下来他们在谢廖沙起床后一起吃早餐,卡列宁听着安娜同谢廖沙谈乱一些话语,那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好像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天。 但自从他的内心里开始有了那些认知后,他发现很多的细节都在反应那一个可怕的事实。 在仆人们看来,今天无非又是正常的一天。 老爷在既定的时间去政府部门上班了,夫人去花园散步了一会儿,少爷依旧在上课,而他们也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唯有细心的科尔尼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科尔尼注意到老爷吃饭时的一丝不专心,一早上他也没说什么话,整个人有些紧绷着,看起来严肃过头了。 对别人来说这也许没什么,但对卡列宁来说,那可能就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件大事困扰着他。 身为管家,科尔尼本是不应该去管这些事情。 也许外人都觉得老爷冷漠不通情理,但科尔尼知道那个人是有多见不得别人的眼泪。 这位老管家将事情看在眼里,但暂时什么都没说,只是,人心都是偏着长得,内心里,对于夫人,他还是有些怨言的。 私人情感不会影响到卡列宁的政务。 但过多的加班可就并非正常了。 “长官,今天依旧加班?”在卡列宁加班第三天的时候,秘书弗拉米基尔问道。 “你先走吧,弗拉米基尔,这些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卡列宁拧眉说。 弗拉米基尔看了一眼放在卡列宁身边的公文,其实那些都并非很着急的,甚至有些东西,大可不必卡列宁亲自处理。 “连续三天加班,我想夫人可能会有意见的。”弗拉米基尔提醒道。 卡列宁抬眼看着自己的秘书,道:“我想秘书的指责不应该上升到工作之外吧?” 弗拉米基尔微笑了一下:“对别人自然是不会的,对您是特殊的。” 在卡列宁开口之前,弗拉米基尔打开了行程册,道:“七点的时候,李吉亚伯爵夫人会过来同您谈话。” “她来有什么事儿?” “很抱歉,李吉亚伯爵夫人不愿意透露,她说这是只能与您这种高尚的人商谈的。” “我想你应该明白,弗拉米基尔,既然我提拔你为我的秘书,那说明我认可你的能力,至于别的,那并非我关心的范围。”卡列宁平静地说。 “如果这是您的安慰的话,长官,请放心,我并非自贬自卑之人。”弗拉米基尔优雅的行了一个礼然后告退。 弗拉米基尔出去之后,卡列宁在心里稍微思考了一下李吉亚可能会同他谈论的事情,然后就把这事儿暂且搁置了下来。 七点未到的时候,李吉亚伯爵夫人就来了。 她穿了一条优雅的紫色长裙,很衬她的黑眼睛,因为身材高大,所以胸脯也十分丰满,这位伯爵夫人似乎也明白,在脸蛋上她并未有太大的优势,但她可观的胸脯可以为她增色一些。 尽管李吉亚对培特西那些人有些嗤之以鼻,但只要是女人,总是会希望自己能够吸引男人们的注意力的。 李吉亚在年轻的时候嫁给了她现在的丈夫,但不到半个月,她的丈夫就抛弃了她,专宠他的小情人们。在丈夫这儿看不到爱情,李吉亚索性从别人身上追求。 她的每一段爱情都是真挚的,他们有主教,年轻贵族,甚至侍卫,当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她就绝不三心二意,可她又是那么容易得可以爱上一个人,就像是对卡列宁。 他们之前是很谈得来的朋友,她内心里把他引以为知己,崇敬他,赞美他。她以往在安娜那里是感受不到安娜对卡列宁的在意和维护的,但这段时间她觉得不一样了。 女人的一些情绪被勾了起来,她迟钝的意识到,她是爱着卡列宁的。 李吉亚这种女性,一旦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就完全认可了,她认可自己爱着卡列宁,并且越发觉得他是个优秀到没一点瑕疵的人。 可李吉亚是不会去破坏卡列宁的家庭的,但她依旧希望能够同卡列宁保持这段柏拉图式的爱恋。 李吉亚的一些转变,卡列宁敏感的察觉到了。毕竟在家庭之外,卡列宁总是非常敏锐的。 “噢,卡列宁,我今天来找您是为了姐妹会儿的事情。那些虚伪的绅士们又粗俗的攻击了它。”李吉亚伯爵夫人甜蜜地抱怨了一番。 卡列宁知道李吉亚伯爵夫人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安抚,只是这会儿,在意识到李吉亚对他态度转变之后,他就认为那种安抚是不合时宜的。 “伯爵夫人,我想姐妹会的事情我是无法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的。” 李吉亚伯爵夫人有些吃惊的看着卡列宁。 尽管说出这句话会丧失掉李吉亚的一些强有力的支持,但卡列宁在被家庭问题困扰后,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再沾染上这些东西。至于支持,他总能想出办法的。 “我十分认可您成立姐妹会的初衷,那是值得赞扬的,但遗憾的是,我的确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也许我的妻子会更加乐意同您讨论这些,她总是赞美您,认为您在为女性争取权益这点是让人敬佩的。您为何不同她多多谈论这些事呢?” 卡列宁平静地撒着谎,事实上,安娜完全没赞扬过李吉亚。 “安娜十分赞同这些?” 在李吉亚伯爵夫人有些疑惑地问出这话的时候,卡列宁办公室的门被叩响了。 “请进。”卡列宁说道。 卧室门开了,卡列宁有些意外的看着门外的人。 安娜微笑着走进卡列宁的办公室,她穿了一袭天鹅绒长裙,黑色的,露出优美的脖颈和锁骨,耳朵上是华美的祖母绿宝石耳坠,两颊嫣红,在灯光下,双唇饱满且水润。 而在她身后,卡列宁分明瞧见了那几个留下来加班的属下艳羡的眼光。 若卡列宁是那种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面对同僚艳羡的神情,他恐怕会洋洋得意,可他是卡列宁,所以对于这种交织在他妻子身上的目光,他只是打心里不愉快。 “我想外面的天气很冷。”卡列宁说,提醒安娜应该为她的健康着想,以及一小部分的私人原因。 “的确是的。”安娜点点头,双唇扬起,弧度像是迎春花一般美好。她那双亮亮的眼睛从卡列宁那边轻慢的越过,然后停留在李吉亚伯爵夫人那里。 安娜微笑着走过去亲吻了李吉亚伯爵夫人的脸颊:“您过的怎么样?亲爱的李吉亚,我们才分别一两天我就开始想您了。” 李吉亚对于安娜的热情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她原本就喜爱安娜,从她的脸蛋到她温和的神情,可安娜从不是那种对人太过热情的人,她之前也以为也许安娜更喜欢培特西那种,所以安娜亲吻她拥抱她,可想而知她心里是多么的高兴呀! “我很好,您呢,安娜,我得说我真高兴见到您!”李吉亚发自肺腑的愉悦地问道,她那饱满的双唇也喜爱的亲了亲安娜的脸颊。 安娜拉着李吉亚的手一起坐在旁边的沙发那里,似乎完全忽视了自己的丈夫。 “不怎么好呢,我总是想见见您,听您说说姐妹会的那些事情,可又担心您忙碌,会打扰您。” 说完她又责怪地看了一眼卡列宁,道,“卡列宁也是那么的欣赏您,但我恐怕他没真实的向你传递我对您的喜爱,不然您为何只同他那种一本正经的人谈论,而不同我多说说您那些奇特又高尚的想法呢?” 李吉亚觉得有些脸红起来了,但很快的,那阵红晕变成一种骄傲以及愉悦。 她在得知安娜对她的喜爱后,就谴责了自己对卡列宁的一些想法,并且她也发现,她喜欢安娜就像喜欢卡列宁一样自然。 “我喜爱着他们两个人哩,谁都不能拆散他们,我自己也不行。” 打定了注意后,李吉亚就安心地同安娜亲热的交谈了起来。 她们自然没说姐妹会的事情,因为顾及到这里毕竟是卡列宁办公的地方,所以李吉亚向安娜发出邀请,表示明天希望安娜去她的家里,她会准备茶点好好的招待她的。 “那我就有口福了,谁都知道您准备的茶点是那么的好吃。”安娜微笑着恭维着李吉亚伯爵夫人。 李吉亚伯爵夫人愉悦极了,在回去的路上,她再一次打定了主意,要同时爱着这夫妻两个。 李吉亚伯爵夫人离开后,安娜重新回到卡列宁的办公室,她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就不走近了,而是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在这三天的“加班”借口后,安娜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但事实上是,当她接到弗拉米基尔的一个通知时,她在卧室里呆了一会儿后,还是让孔德拉基驾车过来。 然后瞧瞧她看见了什么? 一个高个子的大胸脯女人试图同她的丈夫*。 她的视线在卡列宁那张脸上打量着,最后她开口说道:“我是否刚才打扰了什么?” ☆、第35章   “你并未真的怀疑我同李吉亚伯爵夫人有什么,但鉴于你作为妻子有如此询问的权利,作为丈夫我也应该有告知的义务。”卡列宁平静地说着。 “李吉亚伯爵夫人的确是把某种错误的暗示放到了我的身上,但我认为这并非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不过我依旧告诉她,对于姐妹会的事情你比我更加上心,并且你多次赞扬她的主张和想法,我建议李吉亚伯爵夫人更多的与你交流,而非我。” “很好。”安娜点点头,她咬了一下下嘴唇,然后又抬头看向卡列宁。 “你实在是个冷情的人呀,亚历克塞。”她歪头说。 卡列宁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娜,道:“所以你现在不再对我说那些敷衍的赞美了?” 安娜笑了起来,辛辣地说:“好像某人才是用‘加班’做借口不回家的那个人吧。” 卡列宁被噎了一下。 安娜显得有些得意洋洋起来,那看上去有种眉飞色舞的生机勃勃的感觉。 卡列宁的眼神放软了下去,他的确更喜欢这样的安娜。 安娜察觉到卡列宁眼神的变化,然后她就收敛了那种表情。 “看上去你的确在加班。”安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堆公文。 “无妨,有人会做的。”卡列宁径自拿起了自己的大衣,然后把安娜之前进来时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大衣也拿起来,摊开,示意他的妻子穿上。 安娜看了一眼卡列宁的动作,然后偏头笑了一下:“嫉妒是不合理的。” “并非嫉妒,只是为你的身体健康着想。”卡列宁面无表情地说。 安娜翘了翘唇角,不再多言。 出了办公室的门后,卡列宁对年轻的金发秘书说:“那些文件我需要明天上午十一点之前全都处理好。” “好的,长官。”弗拉米基尔轻笑着应了一声。 安娜倒是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弗拉米基尔,她看向卡列宁,低声说:“你不该迁怒他。” 卡列宁看了安娜一眼:“我并不认为最后他会自己把它们做完。” “什么意思?”安娜有些奇怪,他们已经走到政府大厅了。 “等会儿说,你没戴围巾?”卡列宁拧起眉毛。 “我觉得并非十分需要围巾。”安娜说。 卡列宁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然后一边解下自己的围巾,一边淡淡地说:“嫉妒是不合常理的,安娜,我想,记得带一条围巾的时间是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这次轮到安娜被噎了一下了。 她下意识推拒了一下,但卡列宁皱眉让她别动。 “体谅一下卡伦斯医生的身体状况,他已经不年轻了。”卡列宁一本正经的开了句玩笑。 那真的一点都不好笑,但安娜还是笑了起来。 就像是,傻瓜一样。 在马车里,卡列宁把毛毯铺开,盖在安娜的膝盖上,后者想了想,把毛毯也移开了一些,盖在卡列宁的膝盖上。 “你不应该在这么冷的天气加班的,如果你真的体谅卡伦斯医生的话。”安娜漫不经心地说着,按压了一下毛毯。 “怎么知道的?”卡列宁问道。 安娜说:“我注意到你办公室里面的一个小瓶子,你不是会把这种东西摆在桌面上的,如果没有需要,它们不会出现在那里,就算是以备不时只需,所以结论是近期你正需要它们,鉴于我们之前的一些不愉快,所以你没有把它们收在抽屉里面,因为仅仅有条是你一贯的宗旨,但这会儿可能没什么心神去想这个。”安娜淡淡地说道。 卡列宁没说话,不过等待了一会儿后,他说:“这几天我的确是有些不理智的。老实说,毫无益处。” “我也是。”安娜坦诚地说。 “毕竟,我们已经结婚七年了,还有一个儿子。”安娜瞟了一眼卡列宁,后者不赞同地看着她。 “我说过,不希望你把它们用在我身上。” 安娜忍耐着在心里翻了翻眼睛。 “亚历克塞,我是个女人,女人天生小心眼。我同培特西没什么两样,你瞧见我刚才哄骗李吉亚了。” “用这种方式让我赞同那是不合理的。而且,无论你用什么态度或者想法对待别人,那不在我的关心范围之内,你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就如同我一样,就算是丈夫,我也无权干涉你的社交生活,但我希望,在家庭里面,在我是你的丈夫的时候,你是坦诚的。” 安娜半响没作声,就在卡列宁开始有些焦躁的时候,她点头应了一声。 “我尽量。” 卡列宁放松了表情,他说:“我很高兴。” 安娜又瞥了卡列宁一眼,觉得他有些奇怪, “你高兴什么,亚历克塞?” 卡列宁说:“你微笑或者说话的时候,让我找不到一点破绽时,那绝不是你的真心。” “不,也许你错了,这正是我最好的伪装。”安娜半真半假地说。 卡列宁拉起了安娜的手,拇指在对方手背上安抚性地按了按。 “无论你想伪装成小猫还是狐狸都可以。” 安娜沉默了一下,“我似乎察觉到你之前是怎么看我的。” 卡列宁微微咳嗽了一声。 安娜认真地看着卡列宁,没说话,她意识到如果有一个机会去卡列宁脑子里瞧瞧,保不准除了零件之外,还有很多让人大吃一惊的东西。 主动权似乎慢慢地被拨到卡列宁那边了。 马车走到半道上,安娜提醒:“那件事你还没说。” “据我了解,斯留丁似乎致力于同弗拉米基尔做好朋友。” “弗拉米基尔会利用他?” “我想,弗拉米基尔只是觉得那叫合理利用资源。”卡列宁说。 安娜收回视线,突然觉得卡列宁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你似乎在暗示我同你的秘书很相似。” “我认为我没有,安娜。”卡列宁说。 安娜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认为弗拉米基尔很可信吗?” 卡列宁轻笑了一下:“安娜,在那个地方,唯有能力和利益牵制才是唯一的。至于信赖,则不应该是我要去想的东西。” “他是一块石头,光溜溜的,而你还用了他。”安娜漫不经心地说道,想不通卡列宁再打什么主意。 “他有才能,我这边现在正缺这样的人。” 安娜不说话了,她闭上眼睛假寐,左手依旧被人牢牢地握在手心里,温暖又干燥。 在他们回家后,尤妮娜告诉安娜,谢廖沙还没睡。 “现在已经过了他平日里睡觉的时间点了。”卡列宁看了一眼怀表后说道。 “少爷说他需要夫人跟他说晚安。”尤妮娜说。 卡列宁皱眉下意识说:“难道没有晚安他就说不着了?” 接着,卡列宁看到一阵饱含深意的打量他的眼神,察觉到后,卡列宁往书房的方向走:“我得去处理点事情了,晚安,安娜。” 在卡列宁离开后,安娜才把视线挪动到尤妮娜身上,笑了一下。 “我这就过去。” 尤妮娜知道接下来没她什么事情了,所以就去做别的事儿了。 安娜来到谢廖沙的卧室,后者分明是困得不行的样子的,但还在嘟哝他的晚安吻。 “我完全确定你是亲生的,谢廖沙。”安娜小声说。 谢廖沙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在意识到安娜在他窗前后,他像小兔子一样,把自己蹭进安娜的怀里,牢牢地抱着她。 “您还没对我说晚安,妈妈。” “我现在就是来对你说晚安的。” “恩。”谢廖沙用柔软的头发蹭了蹭安娜的手臂,嘟哝道,“您同父亲和好了吗?” 安娜抚摸谢廖沙头发的手,动作停了下来,然后她说:“我们没什么。” “我知道你们吵架了,我问过卡比东内奇,他说夫妻都会吵架,但我以前从没见过。我不确定这是好的还是坏的,所以我问了尤妮娜,她说那是好的。” “不管怎么样,你都拥有我们。” “恩。”谢廖沙软软地应了一声。 “妈妈,父亲他很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父亲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你说得很对,谢廖沙。”安娜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温柔地说着。 “你该睡了,扭扭怪。” 谢廖沙笑了一下,对于他的新昵称有些好奇。 “那是什么?” “一个只属于你的可爱的名字。” “好吧,我会喜欢的,只是别在别人面前说,妈妈,我怕被他们笑话。” “好的,扭扭怪,我只在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说。” “你真好,妈妈。”谢廖沙嘟囔着,没多久就睡着了。 安娜把蜡烛熄灭,又检查了一下窗户后,才关上卧室的门离开。 实际上,在安娜到谢廖沙的卧室跟他说晚安的时候,卡列宁来了一下安娜的卧室。 他一进门就见到一幕有些似曾相识的景象。 他的枕头,正静静地躺在地毯上。 卡列宁终于确定,他妻子口中所说的“不小心”绝对是有意而为之的。 卡列宁拯救了他自己的枕头,把它拍打干净,弄得松软,然后跟安娜的枕头并排放在一起,接着他回自己的卧室进行洗漱。 等安娜从谢廖沙的房间里回来,她先是洗漱了一下才准备上床睡觉。 刚准备躺到床上,卧室门被敲响了。 安娜去打开门,门外是卡列宁,他没带书。 这应该算是某种暗示了。 安娜镇定的笑了一下,在卡列宁说话之前,她先说:“晚安,亚历克塞,我知道你是来期待这个的。”说完之后,她略微踮脚在男人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接着关上了房门,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只剩下看着房门的卡列宁。 卡列宁抿了下嘴唇,最终没再敲门。 而房间里的安娜,瞧见了床铺上的枕头后才反应过来。 “嘿,这不能怪我,他都没提前打声招呼。”一个声音带着责怪地语气说着, “难道他还要提前一个月写一封申请,在你同意后提交一份第一次同房的报告,写的不好再被你打回去重写?”另一个声音冷淡地对她说。 安娜越过卡列宁那边的床铺,她想把枕头扔掉,最终还是没那么做。 月光透过窗帘洒落进来。 她睁着眼睛一时之间没有睡着。 三天前,她分明是那样恶狠狠的想着的,但这会儿,只是回忆当时的心情,佯作还是那样子去想象她要对卡列宁的态度,却似乎做不到了。 人在气愤的时候的确是不理智的。 安娜知道有些事情并非那么轻易地就可以过去,就像这会儿,她能够自如的对待卡列宁,但心里还是有些问题。 那不是卡列宁的问题,是她自己的。 一方面她感觉自己是那样一个尖刻的人,另一方面,她又察觉到自己的不断退却。 当她退却一点后,生活的确是更好的,可不断的这样做,但无路可退的时候,她还会是她自己吗? 一阵凉意在安娜的心中出现,以至于,这一晚好几个梦境让她觉得有些身心疲惫。 这种惶惶的感觉被安娜压抑住了,不管是自尊心还是防备心,她都压根没打算让别人知道,感知到,连卡列宁都一样。 生活像是步入了正规,卡列宁也并未发现这一点,不过他依旧认为把他的内兄请来彼得堡是有必要的,只是,在他这封电报发出去后没多久,从莫斯科那边就收到一个糟糕的消息。 “啊,因为一个家庭法国女教师,所以我的哥哥这会儿正闹得不可开交。”安娜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读着电报。 待卡列宁傍晚回来的时候,安娜询问卡列宁该拿这件事怎么办。 “显然,斯基华希望你走一趟。”卡列宁说。 “那你呢?”安娜询问卡列宁的建议,后者拧眉。这的确是来的不是时候,卡列宁心里对斯基华的定义是一个多情的好人,因为多情那一点,以至于他的事业完全没什么迁升的可能,幸好,那又是个满足的人。 “目前部里面正在清闲时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带着谢廖沙一同过去。我想无论是你的兄长斯基华,还是嫂嫂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都会需要你的关心。” “考虑周到,也许你还得带上一个靠谱的律师,亚历克塞。” 卡列宁稍微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他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安娜。 “离婚是一件需要十分慎重的事情,哪怕再糟糕,为了很多事情,我都建议不能走到那一步,别忘了,他们还有三个孩子。” 又是一个分歧点,安娜在心里想,不过她能明白卡列宁的想法,毕竟,这个时代,离婚不是那么容易的,包括离婚后,双方都将遭受的损失。 “那自然只是一个玩笑,亚历克塞。”安娜笑了一下。 “不要去劝服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任何事情,安娜,你要明白,纵使是至亲,但有些事情你若干涉了,到头来只会使得自己变成里外不是人。” “听起来倒像是你认为我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安娜故意说道。 卡列宁用一种平和的眼神看向安娜。 “别故意曲解我的话语,安娜,告诉我你不会那样做。” “好的,我不会的。”安娜说,当卡列宁那双蓝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她分明不是什么良善的、好欺负的那种人,她相信面前这个男人也清楚,可保护却一点都没少。 ☆、第36章   当卡列宁将他们要去莫斯科他舅舅家的消息告诉谢廖沙的时候,后者表现得十分高兴,但又有点担心。 “我也能一同去,是吗?”谢廖沙询问卡列宁,蓝眼睛大大的,他不希望被单独留在家里。 “是的,这次你可以一起去,但是功课不能落下,我会同你的家庭教师们谈一谈,了解一下你的进度。” “好的,父亲。”谢廖沙眉眼弯弯地说道,只要不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别的他都不在意。 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安娜自然是要打点一下东西的。 她让卡列宁和谢廖沙带上他们觉得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又查看一下,看还有什么东西漏了。 卡列宁的东西不多,简单的换洗衣物,两本书,还有一些公文。谢廖沙的东西有点多,他准备了礼物给自己的表亲们,在他试图把自己的小火车装进行李箱时,安娜阻止了他。 “我们不是在搬家,谢廖沙。” “但我想跟格里沙他们分享我的小火车。”谢廖沙恋恋不舍的看着他的小火车。 “我相信格里沙会有小火车的,毕竟这也是斯基华送你的,他会给自己的孩子也留一份的。” 谢廖沙被说服了。 奥勃朗斯基那边的电报很快发过来了,他急切地需要他们过去。 卡列宁知道自己是附带的。 他的内兄尽管是个老好人,他们平日里相处得也很不错,但他完全明白自己对这事儿是什么看法,只是,既然他一点都没提到这点,或缺用磕磕绊绊的语气表示对卡列宁的欢迎,那就充分说明他内心的慌乱与无措了。 卡列宁按例嘱咐了科尔尼一些事情,比起以前离开彼得堡,这次卡列宁花费的叮嘱时间更长了一些,毕竟,这一次的出行并非提前一个月乃至更多时间安排的,远远在卡列宁的计划之内,他的强迫症让他有些过多的忧虑。 “我相信只是去一个礼拜,房子不会被什么东西袭击的。” 卡列宁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知道她是在通过玩笑让他放松起来,显然效果不大,但他表示他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老爷,这礼拜要让马儿出去遛遛吗?”孔德拉基问道。 “像往常一样吧,别在大街上四处冲撞。” “我晓得哩。”孔德拉基说,把卡列宁一家送到彼得堡的站头。 谢廖沙不怎么搭过火车,所以看一切都显得很新奇。 安娜给他戴了一顶狐狸皮毛做成的帽子和一样的围巾,那也是他的斯基华舅舅送的,据说是斯基华自己打到的红毛狐狸,十分珍贵。 他们出发的时候还没下雪,等上了火车以后,雪花就簌簌地往下落了。 弗拉米基尔给他们定了一个单独的包厢。 谢廖沙在开车前被卡列宁告诫要保持得体的礼仪,直到火车开了起来,他就无法再那样规规矩矩的了。 “这真神奇!” 谢廖沙拍了拍自己屁股下的垫子,仿佛一切都像是糖果一样诱人。 “妈妈!你听到火车的喷气声音了吗?”谢廖沙兴奋地问道。 卡列宁在察觉到谢廖沙的脚开始晃动时就关上了推门,幸好后者没做出踩着垫子的失礼行为,暂且还可忍受。 “是的,我听到了。”安娜说。 谢廖沙贴着窗户,好半天才满足的把脸挪下来。 “我喜欢关于火车的一切。” “那你想当一位火车员吗?”安娜问。 谢廖沙低头想了想,但没作声,只是用眼神瞅了瞅卡列宁。 安娜也看向卡列宁。 “你不会反对吧,亚历克塞?” 卡列宁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闪闪的小动物用眼神攻击了一样,他皱了下眉说:“谢廖沙,我并不赞同你当一位,”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火车员。” 在这句话说完之后,卡列宁感觉自己的儿子像是一种长毛兔子一样垂下了耳朵,只能看到头顶处的卷毛发旋。 “这并非歧视,也并非我不认可你的能力。” “当然,诚实地来说,你太小了,现在也不具备什么火车员应该有的素质,如果你是指对火车的喜爱,以及像刚才那样有些不得体的兴奋的话,我认为那是完全不合格的。”卡列宁在最后严肃地说道。 谢廖沙有些脸红,他嗫嚅着:“我很抱歉,父亲。” “道歉并非最好的行为,但至少说明你有反省。”卡列宁微微颔首。 “我们现在继续说之前的那段话。我并不赞同你成为一位火车员,显然我为了培养你而花费的精力应该能让你成为向我一样的政府官员,或者,一名军人。不过,若在你成年之后,你依旧坚持成为一名火车员的话,那将是你自己考虑和去衡量的问题了。” “我只能在你还不具备成熟的思虑时给你我认为最合理的、最好的想法,若你不赞同,我也并不会强迫你。但作为你的父亲,我总是希望你能够赞同我为你考虑的想法的。” 谢廖沙听了卡列宁的话,一时之间没说什么,而安娜,看着那个垂头思考的小男孩儿,又望了望正在喝水的卡列宁,想:原来这就是卡列宁父子的日常谈话。 “我去打点水过来。”卡列宁说。 一般像卡列宁这种地位的官员出来,总是需要带上一两个仆人的,除了需要仆人服侍之外,体面问题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但考虑到这一次他们去安娜兄长家是要做什么的,为了顾全内兄的体面,卡列宁询问安娜是否坚持需要带上一两个仆人,但后者同意不那么做。 “我可以照顾谢廖沙,至于你,我相信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亚历克塞。”安娜笑着说。 她向来不喜欢身边跟着人。 虽然不用自己做事是乐得轻松,但总有一个人在你身边战战兢兢的盯着,那种没什么*感的样子,她依旧不习惯。 “我可以照顾自己,妈妈。” 谢廖沙当时是那么说的,不过在几个小时候他就不那么说了。 “让谢廖沙睡在里边吧,安娜。”卡列宁说。 “我也想。”安娜说,然后无奈地给卡列宁看了看她的衣服,被某个扭扭怪攥的紧紧的。 “我来吧。”卡列宁说着正要起身,但安娜阻止了他。 “就让他睡着吧。”安娜说,她的手指还在谢廖沙的卷发上轻轻地触碰着,感觉像是在触碰一种毛茸茸的小博美。 “之前我感觉你对谢廖沙没有往常那么亲密。”卡列宁说。 “观察的还真仔细。”安娜想,然后面带微笑。 “你总认为我太宠爱他了不是吗?” “现在的确是好了一些。”卡列宁说,“我认为这是合理的。谢廖沙毕竟是个男孩儿,过多的宠溺对他来说并非很好。” 安娜看到卡列宁去拿他的书了,右手边还有热乎乎的茶,甚至还有一碟小点心,然后再看看她自己有什么?一只黏糊糊的小斑比。 一种幼稚的情绪在她胸腔中升腾了起来。 “亚历克塞。” “什么?”卡列宁看向自己的妻子,后者嘴角微微翘起,一脸无辜地问,“你不觉得我现在有些无聊吗?” 卡列宁把手里的书递过去,不过他不太确定安娜是否会喜欢这种,毕竟,比起阅读,她更喜爱舞会之类的。 “你瞧我的手,它们正忙着呢,也许你可以为我朗读。”安娜说。 卡列宁有些讶异。 有些讲究的家庭会专门雇佣法国人来为他们朗读,卡列宁没延续这个习惯,他更习惯默读。 “给我读点东西吧。”安娜再一次说。 卡列宁拧了下眉毛:“你坚持我为你朗读?” “是的。” 安娜笑了一下:“不介意的话我感觉还有些口渴。” 卡列宁为安娜倒了一杯茶,然后拿起了书,随意摘选了一段为安娜朗读。 老实说,听卡列宁朗读并非什么享受。 尽管他声音其实是极其富有魅力的,可卡列宁习惯了毫无语调,习惯了政府公文一般严谨平板的叙述方式,所以到最后,安娜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显然你的坚持并非对的。”卡列宁平静地说,合上书本,然后呷了一口茶。 “也许你该试试给谢廖沙讲讲故事,锻炼一下。”安娜打了个呵欠。 “你最好别这样建议,安娜。”卡列宁责怪道,“你不能因为你过度宠爱谢廖沙,造成他对你过度依赖,而把事情怪罪到我身上。” “我想说在是否宠爱谢廖沙的问题上,你这个做父亲的可一点都不比我少。”安娜说,在卡列宁反驳之前,她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歌。 那曲调十分悠扬,映衬着冬日的雪花格外迷人。 “我并未听你唱过这首曲子。”卡列宁低声问。 “准确的来说我没在唱,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曲子,但不管怎么说,它的确挺悦耳的。” “的确。” 车厢里的灯光和着雪花飘散着,朦朦胧胧的,又一片洁白,只隔着一窗玻璃,安娜知道外面是寒冷的,但车厢里,却似乎并未有这样的感觉。 “我喜欢它。”卡列宁说。 安娜看向对方的眼睛,十分柔和的样子,她就发自内心的弯了弯眼睛,像是找到了认同。 继又一个分歧点之后,第一个相同点。 悠扬的曲调再一次响起,像是雪花,潇潇洒洒又缠缠绵绵。 晚上六点多,他们一家人去餐厅那里用餐。 用餐的人并不多,毕竟,能够在车厢用餐专区吃饭的人总是具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的。 卡列宁看中了一个第三排的位置,那边视野最为开阔,离逃生车厢也最接近。 安娜看了一眼卡列宁,想:这个人本能的具有掌控欲,以及危机意识。 坐在卡列宁后面的是一位老妇人,身形较为瘦小,穿着却还算时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样子,但从她贴近菜单的样子来看,也许眼神不太好儿。 “我能只点自己喜欢的吗?父亲。”谢廖沙询问卡列宁,他不喜欢的东西就是胡萝卜,他总是避免吃它们。 “挑食是不好的,谢廖沙。”卡列宁淡淡地说。 谢廖沙软软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总是十分喜欢斯基华舅舅是他的父亲,因为前者同样不喜欢胡萝卜。 “难道决定把胡萝卜作为食物的是一群兔子吗?”谢廖沙小声地嘟哝着。然后他又看向安娜,“他们不卖布丁吗?” “既然上面没有那就说明,是的,他们不卖布丁。”卡列宁说。 “我想火车上也许是因为没有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孩儿。”安娜逗着谢廖沙。 “他们应该把补丁加上的。”谢廖沙说,然后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妈妈,你该夸我英俊。” “等你再过十年,我会那么做的。” 谢廖沙点点头,然后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小甜饼作为饭后甜点。 卡列宁拿着菜单去了餐车服务员那里,他准备告诉他们少放点糖霜,在经过那位老妇人身边的时候,他听到对方要求不要龙蒿。 在他回来的时候,卡列宁瞥见了那位夫人面前的食物,然后说:“夫人,我建议你换一盘。” 那位老夫人有些不解地看向卡列宁。 “如果您对龙蒿过敏的话。” “我要求它们别放龙蒿。”老妇人有些后怕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食物,她有些气愤的打了打铃。 当餐车员过来后,那位老妇人责怪他们,但那位餐车员却并未完全放在心上。 “我会投诉你们的!”老妇人说。 那位餐车员并不在意:“我会给您换掉它的,但我建议您别这样做。” “我为什么不能?你知道我儿子是谁吗?”老妇人提高了声音。 “我不知道您儿子是谁,但也许您想知道我舅舅是谁!”餐车员敲了敲桌子。 “若我能知道您舅舅是谁,我倒是想见见,请问他是在彼得堡任职吗?”一个沉稳冷淡的声音响起。 安娜抬眼看向卡列宁。 男人定定地看向那个餐车员,嘴角挂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是德米特里·阿纳托利,还是谢尔盖·拉夫罗夫,或者是阿列克谢·沃罗别夫……” 当卡列宁报出一长串彼得堡高官名字的时候,安娜看到那个餐车员有些胆怯的低了低头。 这种小人怕是明白卡列宁并非好惹的。 “我建议您向这位尊敬的女士道歉,先生。”卡列宁淡淡地说道。 那位餐车员没说什么,痛快地向那位老夫人道歉了,并且承诺会给她最好的不添加龙蒿的食物。 “欺软怕硬的东西最为可耻。”安娜想。 谢廖沙用崇敬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你刚刚很厉害。” 卡列宁看了一眼谢廖沙,道:“若你此刻只是一位普通的火车员也许你就做不到了。” 谢廖沙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安娜看了卡列宁一眼,后者呷了一口自己的热茶。 难怪,她在心里轻轻地哼了一声。难怪这家会会那么好心,果然,世界上最为狡诈的都是搞政治的。 “刚才真是谢谢您了。” 前面那位夫人走过来道谢。 “您无需太过客气,请坐吧,夫人。”卡列宁邀请那位夫人坐下来,后者推辞了一下。 “那我会打扰你们的。” “若您是见外的话倒是我们考虑得不周全了。”卡列宁说。 那位夫人于是不再推辞。 谢廖沙和安娜坐到卡列宁那一边,那位夫人坐在安娜他们原来的位置。 “还未向您介绍,我是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卡列宁,这是我的妻子安娜·阿尔卡迪耶夫娜,这是我的儿子,谢尔盖·亚历克塞伊奇。” “多好的一家啊!”那位夫人感叹了一下,然后说:“我是叶卡捷琳娜·渥伦斯基伯爵夫人。” “卡列宁先生,您们一家人去莫斯科干嘛呢?” “去探望我妻子的兄长,莫斯科同彼得堡总是有一段路程。”卡列宁回答道,“您呢,夫人?” “是呀,人长大了,相距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渥伦斯基伯爵夫人说。 “我到莫斯科去探望我的儿子,他在那边任职,不过他最近决定要调职到彼得堡来了,我心里多高兴呀!” 儿子,渥伦斯基。卡列宁静静地咀嚼和分析这几个关键字。 “您的儿子是一名军人吗?” “瞧您观察得多仔细呀,是的呀,他在军队里任职,他的长官尤其喜爱他呢,但我总跟别人说其实他还是个任性的年轻人呢!” 渥伦斯基伯爵夫人对儿子的喜爱之前完全流露在表面上。 “彼得堡的天气可不怎么好,希望莫斯科会好一些,您认为呢?”卡列宁换了个话题,一般来说,当他开始说天气的时候,就说明他认为谈话并没有太大的价值了,或者是,他希望快点结束此次谈话。 就像卡列宁想的一样,谈话在十分钟内结束了。 吃过晚餐互相告别后,卡列宁他们回到了包厢,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开始看了起来。 安娜在谢廖沙睡着后看了看对面的男人,问:“你早就看出那位夫人不是平常人?” 卡列宁从公文里抬起头来,答道:“很显然,能够在餐车去进餐的不会是普通人。虽然那位渥伦斯基伯爵夫人的衣着不会很华丽,但从设计来讲,对比她的年龄,是比较新潮的,只有彼得堡的上层人士才会如此时髦。” 卡列宁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当然,让我确定的是她的戒指,家族戒指。” 安娜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说这话的是卡列宁,而是别的人的话,她一定会觉得这番解释,就像是在阐明为何你看不到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具有淡淡地讽刺意味儿。 “她能帮到你什么?” 卡列宁放下公文,半响才淡淡地说:“也许不是马上就能瞧见的。”说完他又埋头看自己的公文去了。 安娜这才发现有些怪怪的。 “亚历克塞,我似乎觉得你在生我的气。” “只是错觉,没有任何事情会让我产生这种不理智的情绪。”卡列宁平静地说,并且翻动了一页公文。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把它们看完。” 那意思用常人的话语翻译就是“我正在做事请你安静”,更简单的版翻译就是“闭嘴”。 安娜抿了抿嘴唇,然后拿了一本书自己看了一会儿。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十点左右,列车到了莫斯科车站。 早上的时候,安娜观察到卡列宁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他如惯常一般看了会儿书,然后纠正了一些谢廖沙的礼仪问题,还跟安娜谈论了几句关于书里的观点,一切正常得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梦。 安娜晃晃脑袋,决定不再想着那个莫名其妙的事情。 “等会儿谁会来接你们这幸福的一家呢?”渥伦斯基伯爵夫人问道。 “安娜的兄长会过来的,您呢,夫人?”卡列宁问道,谦逊而有礼。 “我的亚历克塞会来的。”渥伦斯基伯爵夫人笑呵呵地说道,“说来多奇妙呀,我的儿子也叫做亚历克塞,而您这位亚历克塞昨天还帮助了我。若是不着急,我真想为你们介绍。您是如此正直而亲切,我的儿子又是那么的孝顺,他一定会惊讶的,也许你们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卡列宁的嘴唇动了一下,然后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虚伪的假笑:“关于惊讶这个部分我认为是的。” ☆、第37章   列车到了。 下车的时候,安娜他们先陪同那位渥伦斯基伯爵夫人寻找她的儿子。 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因为显然,渥伦斯基伯爵夫人的儿子是他们的一个熟人。 “我想那位应该就是您的儿子了,真巧啊,渥伦斯基伯爵夫人,我想不需要介绍了,我同您的儿子渥伦斯基伯爵算得上是熟人了。”卡列宁略微笑了一下说道。 在瞧见渥伦斯基伯爵走过来的时候,安娜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她偏头看向卡列宁,后者此刻已经收敛了笑意,变得平静起来。 “妈妈,你们认识吗?”谢廖沙小声地问道。 “是的。”安娜眨了眨眼睛。 卡列宁在安娜眨眼睛的时候瞥了她一眼,在后者看向他的时候,又快速收回了视线。 “快过来,亚历克塞,瞧瞧卡列宁一家,你必须得谢谢他们帮助了你的老母亲了。”渥伦斯基伯爵夫人用一种宠溺地语气说道。好像面前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还是个小羚羊般的孩子似的。 渥伦斯基在瞧见安娜的时候本来是喜悦的,但很快他又瞧见了卡列宁,这可就有些尴尬了,特别是在他的母亲向他简要地说明了卡列宁帮助过他母亲的时候。 “十分感谢您。”渥伦斯基伯爵说,他把歪戴的军帽稍微脱下来致敬。 “无需客气,渥伦斯基伯爵。”卡列宁说。 “不觉得他们一家人是那么的甜蜜吗?亚历克塞。” 毫不知情的渥伦斯基伯爵夫人还在向儿子灌输她救命恩人一家的幸福,并且希望她的儿子可以早日成家。 尴尬的神情在渥伦斯基伯爵的眼底浮现。 如果卡列宁是任何肤浅的人,他会十分愉悦的停下来欣赏这事儿。 但在昨日的事情过后,经过一夜的思考,卡列宁早已决定不让那些糟糕的情绪控制自己,理智重新回归他的大脑。 他对于渥伦斯基伯爵的看法就不那么看重了。 “既然您的儿子已经和您在一起了,那请原谅我们得先离开了。” “哦,好的,希望您在莫斯科逗留期间我能有幸来拜访您。” “若您不觉得烦扰的话。”卡列宁客套了一番,然后他带着安娜还有谢廖沙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在那里应该可以直接见到斯基华。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走了一会儿,卡列宁听到妻子那么说,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 “你明白了什么?” “显然装傻是男人的天性。”安娜说道。 卡列宁见再无隐瞒的余地,索性说:“好吧,我承认昨日我被一些不理智的情感控制了思绪,我为此道歉,但请放心,安娜,我从未怀疑你我之间的忠诚。” “你要老实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她说自己是姓渥伦斯基之后。” 一阵沉默,然后是轻轻地笑声,卡列宁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他说:“安娜,你确定斯基华就在附近吗?” “啊,我不知道,我刚才只知道有些人嫉妒得没有理智,并且迁怒于无辜的我。”安娜用一种无辜地语气说道,顺便报复了一下之前卡列宁说她迁怒他的行为。 “嫉妒是不体面的。”卡列宁说,言下之意他并未做出类似于嫉妒的事情。 安娜不再跟卡列宁争辩,因为他们显然都忽略了一个人。 “所以,那位叫做渥伦斯基的叔叔让父亲觉得嫉妒?”谢廖沙来了一句神总结,安娜有些愕然的看着这个小家伙。 “谢廖沙,你的推论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卡列宁不赞同地说道。 “但我觉得,好像就是这个意思呀!”谢廖沙小心翼翼地说,不明白父亲为何不赞同他的想法。 卡列宁沉默了一下,最后说:“在不清楚事情真相的时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谢廖沙。” “好吧,父亲。”谢廖沙叹了口气,如果父亲不想他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当然会乖乖地应允,不过,稍后他会再问问母亲的。 父子俩各怀心事,唯有安娜心情畅快,所以在见到她这具身体的兄长斯基华,并且从那个漂亮得男人那里得到一个热情的拥抱和贴面吻的时候,她没把后者推到沟里去。 “安娜,我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斯基华那漂亮的眼睛里甚至还带了一点多愁善感的泪水。 “啊,我能感觉到,亲爱的斯基华。”安娜笑着说,同时不着痕迹的往卡列宁身边靠了一点,顺便把谢廖沙推出去。 “谢廖沙,你不想念你的斯基华舅舅吗?” “想念极了!” 谢廖沙说了一个夸张的语气词,并且伸出了胳膊表示他需要抱抱。通常卡列宁是不会允许他这样说的,那不太体面。 “瞧你,我多久没见到你了,我亲爱的小外甥?”斯基华用他的大手一把抱起谢廖沙,甚至把他举了起来,在谢廖沙咯咯的笑声中,这个手掌宽厚的大个子就用他毛茸茸的胡子去蹭谢廖沙的脸蛋。 “不不,我讨厌胡子!”谢廖沙笑着说。 “那斯基华舅舅的胡子呢?” “喜欢极了!”谢廖沙讨人喜欢地说道,把斯基华逗得大笑。 在他们亲热了一番之后,斯基华终于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他的妹夫。 在面对卡列宁的时候,这位漂亮又和善的大个子就有些畏缩起来了。 “好久没见啊,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我真是想念你呀。” “我想我们在上个月就见过一次了,斯基华。正常来说,你不会那么快想念我的。”卡列宁平静地说,把斯基华噎了一下。 斯基华当然不想念卡列宁,他虽然不讨厌自己的妹夫,但也打心里畏惧对方,特别是在出了这件事的时候,他不是觉得无脸见自己的妻子,反而是不能去面对卡列宁,因为后者,就像是一面耻辱镜一般,静静地立在那儿,所以很多时候,奥勃朗斯基都会选择绕开它。 “为什么你们要在这里寒暄,说实话,我觉得我要不能感觉到我的腿了。”安娜说,并且笑了一下。 三个男人都看向了她,都有些担忧。 斯基华点点头:“那就先回去吧,我让马车停在外边了。” 他们上了马车,斯基华本应该和两个大人说话的,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卡列宁这人,跟安娜说话他倒是愿意,但一旦他这样做,卡列宁的眼神就总是望过来,所以到最后,他只能跟自己的小外甥讲话。 等到了奥勃朗斯基的家里,把大衣交给仆人们后,斯基华询问自己的管家:“夫人呢?” “她正在二楼。” 斯基华拧了一下眉毛:“她收拾了客房吗?” “据我所知,完全没有。” 斯基华哆嗦了一下,要知道,一般来说,评判一个女人是否心灰意冷,只要看她是否还愿意顾全丈夫的面子。 安娜看着斯基华询问管家,很快还哆嗦了一下,于是问:“出什么事儿了?” “哦!上帝啊,安娜,我该怎么办?”斯基华挫败地说。 “这事询问上帝可没用。”卡列宁淡淡地说。 “我当然知道!”斯基华嘟哝,幸好他没有迁怒别人的习惯,这可能也是他被称之为老好人的原因。 “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在二楼吗?”卡列宁问。 斯基华的眼睛亮了起来,忙不停地点头。 “是的!” 卡列宁看向自己的妻子:“安娜,也许你同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谈谈会比较好。” “我会的。”安娜说,接着她向二楼走去。 斯基华把卡列宁还有谢廖沙带去了起居室,三个孩子还在上课。 安娜到了二楼的卧室,她敲了敲门,从里边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 “我说了我不用食物,随便给什么人,总之我不需要!” 安娜停下敲门,改用一种柔和的声音问道:“陶丽,我是安娜。”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那个嘶哑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进来吧。” 安娜拧开门锁进去,她环视了一群,很快发现了站在床边还穿着睡裙的陶丽。 “陶丽。”安娜喊道。 叫做陶丽的女人转过身来,双眼红肿充血,脸上还有斑驳的泪痕,她的头发有些稀疏,现在更是乱糟糟的,但从颜色上来看,她年轻时想必也是一个金发美人。 “如果你是来帮他说话的,那大可不必!”陶丽用一种戒备和痛苦地声音说。 “谁?” “斯基潘·阿尔卡季奇·奥勃朗斯基!”陶丽坚定地喊着。 “哦,我不会的。”安娜说。 陶丽依旧戒备地看着安娜,后者也不作声,甚至没动,过了一会儿,陶丽狐疑地看向安娜。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陶丽,你不担心格里沙他们吗?” 听到孩子的名字,陶丽有些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她坐在床沿那里,再一次哭出来。 “他怎么能那样对我,跟我孩子们的家庭女教师搞在一起,我怎么还活着呢?” 安娜走过去,手抚摸着陶丽的后背,然后把对方揽到自己的怀里,面颊贴着她的。 “你当然得活着,还得活得好好的。”她轻声说。 陶丽却听不见这些,她依旧在痛哭。 这哭声一直持续了差不多十分钟才渐渐地停止。 “我真恨不得死了!”陶丽说,她虚弱无力,神情却又那么的决绝。 “死了做什么?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安娜冷淡地说。 陶丽吃了一惊。 安娜平复了一下心情,重新露出柔和的神情。 “你累了,你饿了,陶丽。” “是啊,我累了,我也饿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陶丽喃喃着,又陷入到她自己的情绪中去了。 安娜掏出手帕,替陶丽擦了擦眼泪,然后说了那种最平常的话语。 “想想你的孩子们,他们还没吃午餐,他们还担心你,斯基华什么都做不好。” “是的呀,他什么都做不好。孩子们饿了,渴了,病了,都是我来照顾,他呀,只在高兴的时候就逗逗他们,可他们都爱他呀,好像我只会苛责他们一样。”陶丽再一次流泪,心中委屈万分。 “那是因为你没瞧见他们担心你的样子,你可是他们的母亲。”安娜继续安慰着,并且不着痕迹地提醒:“还是,你希望把这一切让别人得了去?比如这房子的女主人位置,甚至格里沙他们母亲的角色?” “谁都不能!”陶丽仇恨地说道。 “是的呀,陶丽,所以你要吃饭,要喝水。”安娜继续用柔和的语气安抚道。 陶丽用力地抓着安娜的手,指甲甚至掐着了安娜的手腕,把后者也惊了一下。 “你会帮我的,是吧,安娜?” 安娜看了陶丽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是的,陶丽,无论你想让我帮你什么,我总是会的。” 得到了安娜的诺言,陶丽终于放心了起来。她起身说:“我要吃饭,我要喝水,安娜,我还得给你们安排客房……”她絮絮叨叨的说着。 安娜看向女人的背影,心里清楚。这会儿陶丽的强打精神并非好转,不过是又跌入另一个神经质领域,但总比成为一个怨妇好,至于别的,只要她身体没垮掉,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死啊,哪里有那么容易? 没死过的人才会觉得死是可以轻易说出口的,安娜在心里冷淡的笑了一下。 陶丽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给安娜他们安排客房,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都不看向她的丈夫,而后者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只有亦步亦趋的跟在母亲的身后,用一种可怜和无辜的神情望着前者。 格里沙还有塔尼雅他们下课后不管是瞧见母亲走出房门,还是安娜一家到来都十分高兴。 安娜让谢廖沙跟那三个孩子去外面玩,她去房间里收拾行李。 没多久,卡列宁进来了。 “怎么样?”安娜随口问道,手里正在叠卡列宁的衣服。 “你同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说了什么,安娜?”卡列宁问道。 安娜偏头笑了一下:“怕我劝说她要离婚?” 卡列宁拧眉:“你答应过我。” “我当然没有。”安娜继续叠衣服,只是没那么仔细了。 在瞥到之前的那堆属于自己的衣服,和这件明显被主人马马虎虎对待的衣服后,卡列宁意识到安娜生气了。 “我只是不希望你惹上麻烦。” “显然你认为看着一个无辜的女人在不幸的婚姻中挣扎也能不管不顾。”安娜说。 “离婚并非最好的,特别是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 “哦,难道离婚还得特定人士?”安娜放下手里的衣服问道。 “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话,安娜。”卡列宁说,“我想你不会不知道这一单。” 安娜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缓慢地说。 “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就别把自己卷进去,告诉我你对她承诺了什么。” 安娜看了卡列宁一会儿,然后说:“我只是告诉她,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帮她。” “愚蠢。”卡列宁说。 安娜拢了拢头发,笑:“这才像我不是吗?我爱着身边的人,我爱着陶丽,无条件的帮助她,只愿她幸福。” “我宁愿你不要,你无需这么做,安娜,你就是你。”卡列宁用责怪的语气说道。 安娜愣了一下。 “我以为,你会乐意见到。” “你没问过我,就断定我会乐意见到你把自己搅合进去?”卡列宁皱眉,“无论事情的结果是什么,你都把自己扯进了麻烦堆里。” “听起来,似乎是挺麻烦的。”安娜轻轻地笑着。 卡列宁在地毯上踱步走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听实话。” 安娜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衣服,然后笑着说:“如果你帮我把衣服叠好我就告诉你。”她说完抬头看向男人,而后者先是难得的瞪了她一会儿,然后才放弃般的走了过来。 ☆、第38章   就像安娜知道的,卡列宁不是那种连衣服都不知道怎么收拾的人,相反,也许这世界上再也没人向他一样能把衣服叠得那么细致认真了。 卡列宁的手指比起普通男人更加白皙,因为瘦削的缘故,手指看上去十分修长,没有突出的指骨,一枚蓝宝石的戒指似乎是这名公务员先生唯一的饰品了,而安娜手指上套的是一枚红宝石的。 戒指的含义,大概连三岁的小孩儿都知道。 安娜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戴上这个东西。 一开始她觉得这就是强加给她的,看了让人快乐又生气。 快乐的是她毕竟没死,衣食无忧,不需要成为任人呵斥的仆人或打杂女工,生气的是她被和一个男人绑在一起,在这样的时代。但不管怎么说,也许她到底是幸运的,那天晚上,当这个男人又回来的时候,她的确是感动的。 “现在你是否可以说了?” 卡列宁把叠好的衣服放在一边,倒也不显得生气。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男人的脾气出奇得好。 “我,”安娜停下了抚摸戒指的动作,然后开口,“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 “是的。” 卡列宁的坚持令安娜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回答:“你不认为女人的地位太过低下了吗?亚历克塞。” “无论是有钱还是没钱的女人,她们其实都没什么权利。就像是,如果我要求跟你离婚,那么,我们两个都会受到波及,你和我的名誉都会受损,就算这事情一开始根本与旁人无关。我们的儿子谢廖沙,他以后若是想要在这个圈子里立足,将会非常困难。”安娜缓慢地说道。 “一个女人付出的远比男人多,但无论是财富还是地位,就像是藤蔓,离开了男人或者大树,就像是一文不值一样。” “安娜。”卡列宁出声。 “别担心,我可没有激动。”安娜笑了一下,“我想,认真地说,男人和女人关于权利和平等的问题在前面的一百年或者后面的一百年都没什么太大变化的。” 她拢了拢头发:“你瞧,也许现在你正在心底嘲笑或,或者不赞同我,毕竟,我可是在帮一大群女人说话,顺便贬低了一下男人们。” 卡列宁看了看她,然后说:“并没有。” 安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看向对方。 卡列宁双手交握,双眉微蹙,道:“我向来认为女性的权利和义务在本质上,同男性是没有区别的。一个文明先进的国家,多数体现在男人们对女士的尊重上。” “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你的意思是,若有可能,你完全支持这些?”安娜问。 “实际上,我是不愿意做出这种程度的,但你若是问我真实的想法,是的,安娜。别向任何人说明,那会让我陷入不利的地步。” “那,”安娜眨了眨眼睛,“你可得讨好我。” “讨好?”卡列宁皱眉,然后责怪道,“我以为听从你的请求,折叠衣服已经是了。” “自然没那么简单。” “恕我不会同意的,安娜,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 “那我得询问一下别人了,例如,渥伦斯基伯爵,我想他会赞成我的。”安娜慢悠悠的说。 “若你那样想了,我认为是十分不体面的。”卡列宁停顿了一下,尽管他明白妻子说这句话无非是句玩笑,并无实际意义,但他还是要说明这件事的严重性。 “渥伦斯基伯爵的事情不该继续困扰在我们夫妻之间,我想你会同意不再提及这件事情的,对吗?” “哦,那就不提了。”安娜愉快地答应。 “顺便问一下,亚历克塞,你是故意帮助渥伦斯基伯爵的母亲的吧,好让他欠你一个人情。” “我是一名政府官员,结交所有可能帮助我的人是最为正确的。” “包括成为帮助了他母亲的恩人。”安娜笑了一下,卡列宁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政府官员的本能,好的,我知道了。”安娜说。 “记住我说的,别让我们陷入不体面的情况。”卡列宁说。然后又沉吟了一下,道,“也别再把自己卷入任何事情中。” “那除非你把我关在家里了。” “给我你的承诺,安娜,别让我担心……” 担心二字刚出口,卡列宁嘴角边就被印上了一个亲吻。 “我尽量。”安娜离开男人的身边,微笑道,“上一次我承诺会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一次给出一半的承诺。” “你……”卡列宁有些困惑。 “你瞧,多奇怪。你每次说担心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真是个好人。”安娜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这跟她实在太不相像了。 在这之前,她分明是对于这种感情十分抗拒的,而现在,依然如此。可她又明白,在这个聪明的男人面前,要真的完全掩藏自己的想法并不容易,所以,真话和假话各一半,到最后,不知是她导演了她自己,还是演成了她自己。 卡列宁抬起了手,搂着安娜的腰部,加深了那个亲吻。 不知为何,虽是亲吻,但卡列宁心底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怀疑,可是,像他这样的人,向来是不愿意在婚姻中成为那种会去怀疑妻子的丈夫。 怀疑是不道德,信赖才是最基本的。 卡列宁那样劝服自己。 晚餐的气氛有些凝重,但不算太糟。 在安娜的带动下,孩子们玩得十分快乐,陶丽和安娜的对话中还带了一点笑脸,但只要斯基华一张嘴,气氛就会冷场了。 到结束的时候,斯基华终于忍受不住了,他把卡列宁拉去了酒馆。 “妈妈,爸爸出门了。”格里沙快速地告诉陶丽,后者佯作没听见,到最后像是有点烦了,她恨恨地说,“随他去!” 格里沙缩了缩脖子,他觉得母亲现在就像是一只喷火龙一样,有些可怕,他又跑到谢廖沙那里去,平时他总是跑到塔尼雅那儿去,但这会儿他有了新玩伴了。 “我听说我爸爸跟维尼莎老师在一起了,但我不相信。”格里沙跟谢廖沙说,他的小胖手扭着,嘟囔着,“爸爸不应该和妈妈在一起吗?” 谢廖沙比格里沙大,他知道这种事大概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直白地说出来,而是安慰格里沙。 “是的,格里沙,爸爸和妈妈才是一对,因为有爸爸和妈妈才会有你。” 格里沙点点头,满意地笑了笑,露出了还缺了一颗牙齿的小嘴巴。 稍晚的时候,安娜正给谢廖沙擦头发。 谢廖沙坐在小凳子上,然后把格里沙跟他说的都告诉了安娜,最后还说:“我撒谎了,但我觉得格里沙不会想知道的。” “这是善意的谎言,还是你觉得告诉他真相,然后听到他哭比较好?” “我不想这样。”谢廖沙软软地叹了口气,然后抓着安娜的手,偏头问:“我不会失去你们的,对吗?” “你的小脑袋里面想了太多的事情了,扭扭怪,现在你需要上床睡觉了。”安娜收好毛巾,觉得才七岁的孩子想得也未必有点多了。 安娜去盥洗室挂毛巾的时候,谢廖沙抱着她的手臂,把她惊得抖了一下。 “我不会失去您或者父亲是吗?” 安娜继续去挂毛巾,只是动作慢了一些,然后她低头,看到那双大大的,和他父亲一样瞳色的眼睛,最后说:“你会有我的承诺。” 谢廖沙满意地松开了手。 “我今晚能跟您还有父亲睡吗?”谢廖沙弯弯眼睛问。 “如果我说不呢?”安娜说,然后□□了一下谢廖沙像棉花糖一样软乎乎的脸蛋,后者嘟着嘴巴。 “请……不……鸟……” “告诉我你有把作业完成好,我就答应你。”安娜松开手。 谢廖沙脸颊红红的,然后点点头,“我都做完了,塔尼雅帮我检查了。” “那就可以。” 谢廖沙欢呼了一声,穿着白色睡裙的他很快钻进了被子里面,在家里他可不被允许那样做,但这是在外面,他需要母亲的陪伴。 在谢廖沙催促安娜也上床的时候,卡列宁回来了,斯基华喝得有些醉醺醺的,管家通知了陶丽,后者让管家和男仆们把斯基华随便扔到了一间客房里。不过最后,陶丽还是去那里陪着她的丈夫了,尽管她宣称她只是不想看到孩子们的父亲死于呕吐物窒息。 “父亲你喝酒了。”谢廖沙皱了皱鼻子,他不喜欢酒的味道。 “比起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更想知道为何你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谢廖沙。”卡列宁站在床沿边上说道。 “妈妈同意我睡在这里。”谢廖沙笑了起来。 “我可以睡在中间,我很小,不会占很大的地方的。”谢廖沙躺下来很快地说道。 卡列宁望着那位已经打定主意要睡在这里的儿子,然后又看向了自己的妻子,略微带了点责怪的眼神,而后者只是眨了下眼睛。 “我建议你去洗个澡,亚历克塞。”安娜说。 卡列宁又站了一会儿,谢廖沙正在床上打滚,最后他没忍住制止了对方。 “谢廖沙,别得意忘形了。” 谢廖沙停止滚动,端正的躺好,被子往上面拉了拉,只露出两只圆圆的大眼睛。 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卡列宁去盥洗室洗漱了。 等他出来的时候,谢廖沙已经黏到了妻子的身边。 “我想听故事,妈妈。”谢廖沙眨巴眨巴了眼睛要求道。 “我也想听。”安娜说,然后看向卡列宁。 卡列宁平静地说道:“我并非擅长这个。” “我今天很乖。”谢廖沙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说。 安娜说:“谢廖沙应该得到奖励,我认为奖励对激发一个孩子是很有效的。” 卡列宁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也许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会有合适的故事书。”说完,他就暂时出去了。 当陶丽听到卡列宁的来意后,她笑了一下:“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会给孩子念故事的父亲,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 “诚实地来说,我自己也并未想过这一点。”卡列宁说。 陶丽带卡列宁去书房,然后她挑选了一本书。 “这是格里沙最喜欢的一本故事书。” “你是个好母亲,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 陶丽苦涩地笑了一下:“可惜不是一个好女人。” “请别怀疑这一点。斯基华的愚蠢和错误不该成为你评断自己的标准,没有人可以苛责一位深爱孩子的母亲。”卡列宁平静地说。 “我真没想到你是跟我说这话的人。”陶丽擦拭了一下眼泪,“无论是你还是安娜,多好呀,你们都比那个可恶的人要好呀!” “我并非一个好人,我同你说这些,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我的妻子。她同情你的处境,而且,极端的想要你振作起来,若你成为一位坚强的女性,她会比谁都高兴。”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虽然没什么太大音调的起伏,但陶丽完全能感受到他对妻子的保护。 “我真嫉妒呀,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安娜多好呀,她多幸运呀。既不是斯基华的妻子,反而是她的妹妹,她又是你的妻子,谢廖沙还那么懂事听话。”陶丽用一种带着羡慕的口吻说着。 “你无需羡慕别人,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这世界上总有你能做到,而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例如什么呢?”陶丽用一种有些凄凉的,并不信任的语气问道。 卡列宁想了想,然后说:“例如你做甜饼的手艺。” 陶丽有些吃惊的看着卡列宁,然后才意识到,这只是一个玩笑。她笑了起来,但并非是被那个玩笑逗笑的,而是被卡列宁这个人。 “我之前从未发现您还是一个有些幽默的人。” “我之前也不习惯向别人透露这一点。” “因为安娜是吗?” 卡列宁没肯定也没否定。 陶丽微笑着说:“你真爱她,不是吗?” “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爱她,不是吗?”卡列宁反问。 陶丽摇摇头,用一种有些可惜的语气说:“你要是总这样告诉安娜,那她就太可怜了。” 卡列宁拧了下眉毛,有些不明白。 ☆、第39章   “亚历克赛·亚历山德罗维奇,我自己是女人,所以,尽管我只是个整日呆在孩子身边操劳的女性,我还是比你们男人更了解一些。”陶丽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着。 她看向卡列宁,眼神就像是一位母亲一样温软。 “我真感激你,还有安娜,你们都一样好。你该爱她这样的女人,不仅是出于责任,你得把她当做一个独特的女人,别忘了,也许卡列宁夫人有很多个,但这世界千千万万的人之中,她是独一无二的。” 从书房到回卧室的路上,卡列宁尽管面上没有表露什么,但他的确是有些吃惊的。 他开始反思,毕竟,陶丽对他说的话语实在是他从未遇过的。 以往的一些事情从卡列宁的脑海里闪过,他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这事不仅在他心里掀起了一丝波澜,连带着的,还有一种惶恐。 所以,在很早以前,他自以为的幸福平静的生活,其实只是因为他从未深入地了解过他的妻子? 卡列宁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他习惯性地想要去扳手指,却又意识到那是安娜不喜欢的,所以他忍住了,但不妨碍他以双手交握摩挲的姿势来缓解紧张的情绪。 他无法思考。 这个事实令卡列宁拧起了眉毛,然后再一犹豫之后,他拧开了卧室的门锁。 谢廖沙还没睡着,正在安娜的耳边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不时地咯咯的笑着,而他的妻子安娜,很明显,她并未完全融入到孩子的那种小笑话中,但也没有冷冰冰的拒绝。 “父亲,你去找陶丽舅妈要书了吗?” 谢廖沙的发问省去了卡列宁的开场白。 “是的。”他言简意赅地说着。 谢廖沙的双眼亮了起来,还带着一丝好奇。他基本上没听父亲说过床前故事,他也从不知道,原来可以向父亲要求这个。 安娜看向卡列宁,后者向他们走来。 谢廖沙没有睡在中间,他依旧更喜欢腻在母亲的身边,但这不妨碍他用催促的神情看着卡列宁,并且表示他现在正迫切的想要听故事。 “是什么样的故事呢?父亲。”谢廖沙问。 卡列宁看了一眼书名和简介,道:“一只狗和一只猫的故事。”说完他就拧起了眉毛,有些不明白,为何两个不同种类的动物竟然会成为一本书的主人公。 “那听起来就很有趣!”谢廖沙兴奋地说道。 “有趣?”卡列宁轻轻皱眉。 “是啊,父亲,你不觉得吗?那可是一只猫咪和一只狗狗!” 为什么一只猫咪和一只狗狗会有趣?卡列宁不明白,不过这不妨碍他纠正谢廖沙的一些语法错误。 “从更为正规的角度上来说,你应该用一只猫和一只狗,而不是像三岁儿童一样,因为发育不成熟而喜欢用猫咪和狗狗来称呼。” 谢廖沙并未被卡列宁的说教打击到。 “但猫咪和狗狗更可爱!”谢廖沙说完又点点头,“超可爱的!” 这话似乎有些耳熟,卡列宁想,然后很快意识到。 “谢廖沙,我得告诉你,尽管斯留丁是个聪明的人,但他的很多言行举止我是不建议你学的。” 谢廖沙有些迟钝地捂住嘴巴。 安娜看着这一大一小似乎已经偏离了主题,所以她说:“在谢廖沙的睡觉之前开始,我们可以听故事了吗?” “是的,父亲!”谢廖沙有些大胆的用了一点责怪的眼神看着卡列宁,似乎在埋怨他不应该总是岔开话题,在不重要的事情上那么认真,以至于他差点错过第一次听父亲讲故事。 卡列宁完全明白自家儿子在想什么。 他认为谢廖沙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他说话做事总是有自己的逻辑性,谢廖沙有时候没有逻辑性喜欢跑偏的毛病分明可能是更像他的母亲。 在卡列宁看向谢廖沙的时候,安娜也看向了对方,并且也明白了在那细微的表情下是如何撇清责任。 “从古至今许许多多的案例都证明了男孩子喜欢模仿他们的父亲。”言下之意就是,别把事情赖在我身上。 “但家庭分工是孩子更多的时候是母亲在养育和溺爱。”卡列宁指出。 安娜微微眯起了眼睛,提高了些声音道:“如果一个家庭里只有教条和理智,小孩子会快乐成长吗?” 卡列宁没再说话了,并且心里也在责怪自己,这分明不是会争执的事情,但他后来又意识到,可能他的大脑是希望有更多的事情充斥它们,以免他去认真地考虑那个问题。 “那现在是否还有必要讲故事?”卡列宁问道。 “那听起来像是你在故意用别的事情逃避这个。”安娜说。 卡列宁心里想:“我的确是的,但并非是逃避这件事。” 无论如何,他们决定暂时把故事读完。 卡列宁洗漱后,穿着睡袍躺在外边的被子里,他把枕头垫的高高的,以免他的背部和脊椎犯病,他还戴了一副细边框的眼镜。 “你不怎么戴眼镜。”安娜略微有些好奇。 “有时候需要。”卡列宁说,然后摊开了书,开始用一种平板的声音讲述那本书的内容。 一只温和又倔强的猫咪,为了守护主人留下的书店,在救助了一只流浪狗后,他们一起打跑了小偷和窥觊书店的坏人,并且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猫咪还是不喜欢大狗给他舔毛,排斥大狗侵犯它的私人领域,但无论是再过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他们依旧是对方最好的伴侣。” 卡列宁念完这个故事,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安娜和谢廖沙的表情,因为他自己已经沉浸在了这个故事中了,但并非是被感动,而是因为这书是多么的不合逻辑啊! 先不说这种跨越种族的爱恋,就单说为什么一只军犬一样冷静理智的博纳犬会爱上一只有些自私刻薄的猫?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瞧你如此震惊的样子,我想我们没必要交流心得了。”安娜的声音把卡列宁拉回到了现实里面。 “这的确是,十分挑战我的思维。”卡列宁有些艰难地说道,然后他注意到了谢廖沙早就呼吸均与的睡着了。 “谢廖沙什么时候睡着的。” 安娜看了他一眼,说:“在你还没翻页的时候。” 卡列宁感觉被噎了一下,他用一种复杂的视线看着自己的儿子,后者睡得香香软软的,像一个小天使一样。 “吃饱了……”谢廖沙嘟哝了一句梦话,然后又笑,叽里咕噜的半天才安静下去。 安娜看向卡列宁,后者双眉紧蹙,似乎陷入了一种沉思。 安娜分析卡列宁正在思考什么大问题,而后者突然说:“他这样说梦话,是不是生病了?” “……我想那只是说明他在长高。”安娜回答道。 卡列宁依旧有些不放心。 “别担忧了,亚历克塞。谢廖沙不是第一个睡觉做梦说梦话的小孩。” “我意识到对谢廖沙而言,作为父亲,我对他的关心的确是不够的。” 安娜用讶异的眼神望向卡列宁。 卡列宁停顿了一下,右手的大拇指抚摸着左手虎口位置的皮肤。 “并且我也意识到,也许我对你的关心是不够的,安娜。” 安娜这下子是彻底愣了。 卡列宁望向自己的妻子,然后说:“我多次说,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所以我爱着你,但我没意识到,也许那并非你想听的话。安娜,在这之前,我必须告诉你,我从未想过我的妻子会是别人。和你结婚之后,我也从未考虑过还有任何一个女人也许更适合我。那是不体面的,是对你,对我,对我们的婚姻关系的不尊重。” “我并没在意……”安娜想要像往常一样,通过一些温和的话语和微笑,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但卡列宁制止了她。 “你在意,别对我说谎。我只是不愿意把官场上的那一套用在家里,但也不代表我就没有观察力。” 安娜收敛了微笑,然后打量着卡列宁,最后说:“是陶丽同你说了什么吗?” “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的确提点了我。”卡列宁诚实地说道,在面对家人的时候,他总是那么坦诚。 安娜笑了一下,问:“你总是那么虚心受教,那么好的,我的确在意。” “若你不想微笑,就别微笑,安娜。我并非只能接受你笑的样子。”卡列宁说,他把书合上,手指依旧盖在上面,然后偏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我以为自己是你的丈夫,而不是你必须敷衍的对象。”卡列宁沉声说道,透过眼镜片,安娜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的眼睛,蓝色的,还有些深邃。 ☆、第40章   被卡列宁这样望着,安娜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一样,想要马上跳起逃开,但若是她这样做了,那可就令她自己难堪了。 “我不想只是你的敷衍对象,老实说,那实在是令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卡列宁说,然后又修正了他的说法。 “不,并非有些,是非常,诚实地来说,我丝毫不希望变成这样。” 安娜敛眉,她感觉,这会儿再与卡列宁对视,她心中那些惶恐的感觉是无法掩藏了。她不希望这样,强烈地不需要。 “如果我让你有这种感觉,我很抱歉。” 说道歉是十分容易的,就如同她在那个家里,为了保有她所具有的可怜地位,她让自己变得优秀,变成他们乖巧的养女,变成负责任的长姐。 其实她又分明清楚,若是一开始,在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卡列宁同她说这些话,她是有千百种方法和情绪来面对的,因为在那之前,卡列宁这个人,无非是一个普通的,可以被任何人取代的人,而这会儿,他代表的可不只是一个虚无的符号。 理所当然的不满意的神情,安娜却并不再多说什么。 “我困了。”她说,声音淡淡的,表示不想就此问题继续谈下去,因为她怕继续下去,会露出胆怯。 “那就睡觉。”卡列宁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灯灭了,四周暗了下去。 尽管这会儿他们靠得如此得近,但两个人都感觉到,似乎他们正在千里之外,而且毫无联系。 同一频率的呼吸声,两个无法入眠的人,谁也不愿意说话,直到身体疲惫,在睡意朦胧的时候,安娜听到一阵低语。 “只有你才会是我的妻子,那并非偶然,只能是你。” 安娜没动,依旧背对着卡列宁,只是,她搂抱了谢廖沙,像是缩小版本的对方。 那天晚上,卡列宁那好久没发作的毛病又出现了。 睡至半夜的时候他醒了过来。 尽管他牢记卡伦斯医生的忠告,但有些事情并非知道如此就能做到,若是这样,人就不会再有烦扰了。 梦境里十分杂乱,甚至还有一段是他梦到妻子出轨了,完全的噩梦,凶恶而且无礼。 卡列宁不会相信安娜会出轨。 他完全清楚自己妻子的魅力,之前也有不少年轻贵族向她献媚,但这完全不会影响什么。因为他完全信任自己的妻子,就算是那位渥伦斯基伯爵,他也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可他还是做了那样的梦。 卡伦斯医生说梦境通常是人思想活动的折射反应,意思是也许并不具体全面,但它是你潜意识的缩影,那意思就是,他在某些时候,的确是有那种下意识的想法。 卡列宁决不允许自己陷入那种境地,所以他转过身看着他还在熟睡的妻子。 也许谢廖沙生活中有些粘着他的母亲,但他自小一个人入睡,所以没有什么需要抱着东西入睡的癖好,而安娜自己是习惯了独自入睡,所以开始也许是她抱着谢廖沙,但现在她已经松开了,改为姿势并不大方的蜷缩着。 “蜷缩的睡姿说明这个人十分缺乏安全感。也许有些人是伪装的天才,焦虑会让人的自控意识下降。” 卡列宁曾经跟卡伦斯医生谈论过这个问题,用于研究一些事情。 “之前她并非这样。”这个声音在卡列宁的脑海里想起。 但很快的,又一个声音掷地有生的反驳了。 “你并未真的去了解过你的妻子。” 一向擅长于据问题进行辩论的卡列宁,这次无法反驳。 也许他可以想出集中方法为自己脱罪,但他没有。政客的本能和另一种隐秘的情谊在决斗着,后者胜利了,胜利得毫无逻辑却又理所当然。 那种隐秘的情谊在下半夜的时候,因为无法被阻拦而温柔的溢出来了。 卡列宁轻轻抬起手,把安娜蜷缩的身子舒展开来。 他在看到对方眉头轻皱的时候,用手指轻轻地安抚地摸了摸对方的手臂,从小臂一直到手掌心内,等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却又被人静静地握住了。 卡列宁有些吃惊,他惊讶于安娜的大力气。 不过没多久,他默认了此事。 安娜的脸并未舒展开来,但只要卡列宁有要抽出手的动作时,她就会非常强硬的紧紧抓住他。 一开始,卡列宁只是想要把自己的手拿出来,但后面,就变成了一种诡异的试探,直到第七八次后,他才终于不得不面对——他享受这种被安娜依赖的感觉。 也因为这个,他意识到了,安娜之前并未需要过他。 也许当他把她的生活费拿给她的时候,她心里也并未觉得,那是多好的事情,那不是需要或者依赖,那只是一种可悲的事实…… 这个想法击中了卡列宁,他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不再继续那种无谓的行为。 卡列宁仰躺着,手指还被安娜攥着,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眼睛准备强迫自己入睡,而在黑夜里,他的手指慢慢地张开,将对方的手包了进去。 也许他有千千万万种理由不去这样做,不去成全那种无意识的行为,不去纵容,可再多的想法也抵不过此时此刻,他内心里因为安娜的行为而产生的,他正被需要着的错觉。 所谓的婚姻,从风平浪静,从自信,到现在的全盘推倒,卡列宁开始不理解关于婚姻的含义了。 带着这种想法,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卡列宁睡了一会儿。不过也只是一个小时,在安娜和谢廖沙醒来之前,他就起床了。 卡列宁洗漱好后,决定去花园里走走。 他本来因为这个时机,所以是希望独占整个花园的,但在花园的凉亭那里,他看到了斯基华,像一只被主人赶出家门的大狗。 卡列宁走过去,询问斯基华为何一大早就在这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斯基华有些痛苦地说道,他望向卡列宁,凑近了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希望之光一样。 “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你知道吧,你一定知道,毕竟,你是那么聪明和杰出!” 聪明?杰出?卡列宁不否认这些。 若是在这之前,他大可有好多种方式给斯基华收拾残局,但从安娜那里,卡列宁尝试到了一种挫败的滋味,试问,一个连自己的婚姻生活都没弄好的人,又如何去指点别人? 只是,卡列宁看了一眼奥勃朗斯基,他不会让别人知晓这事儿的,所以他依旧得给斯基华一点路子,用来缓和他同陶丽的紧张关系。 “斯基华,旁人是无法拯救你的婚姻的,你糟糕的处境决定权在你的妻子手里。” “我当然知道,所有人都跟我说是我对不起她,我自己也责怪自己,可是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你也是男人啊,在面对陶丽这样的妻子,你……”奥勃朗斯基抱怨道,而卡列宁提高声音制止了他。 “若你还有一丝一毫记得自己的妻子,就不该做出这种事情。让你的妻子被羞辱,让你们的婚姻生活蒙上污点。” 奥勃朗斯基惊讶的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卡列宁意识到自己被情绪干扰了,他抿了抿嘴唇,然后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 “从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那里取得原谅,并且保证不再犯。” “我试图那么做了,但没有办法。”奥勃朗斯基又陷入到一种痛苦了,甚至夹杂了不少的伤心情绪。他就像是一个被母亲宠溺骄纵的孩子,平日里自私又愚蠢,可一旦母亲不搭理他了,他就开始把全世界的事情都忘了。 “如果你没有获得原谅,那也不是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的错。” “哎,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活该,但为什么我就不能得到第二次机会呢,又不是绞刑犯。” “我想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绝对不是侩子手,实际上,她是一位好母亲,是你们这一大家子都离不开的人。”卡列宁沉声道,“也许她做的事情并不都是对的,她那些小事向你报告惹得你厌烦,你认为她容颜不再,而且变得世俗又小气,不过是因为她把原本该你承担一半的事情都做了,斯基华,你完全是对不起她的。” 卡列宁的这番话奥勃朗斯基无法反驳,事实上,他正因为知道这些,所以这会儿越发感觉到痛苦。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没法让时间发生扭转。” “只要你真的意识到错误,并且认可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付出的一切,斯基华,你们会好起来的。” 同奥勃朗斯基谈完话后,卡列宁也不再有要去花园里转转的想法。 那些话语他原本没打算同自己的内兄说,因为,若石头有灵的话,每日朝它念经也是好的。可奥勃朗斯基就是一块石头,石头不喜欢也不愿听念经,正如万物出生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一样。 只是,事情离他的预测相差了一些。 ☆、第41章   卡列宁回到卧室。 只有谢廖沙还在睡,现在还不到七点,昨日他跟格里沙玩了很长时间,基于斯基华同他妻子那些事情,顾虑到孩子们的心情,卡列宁没有制止谢廖沙同格里沙他们玩闹,但他会在七点三刻的时候把他喊起来,让他去洗漱的。 晨读总是必须的,不该因为某些事情就此放弃,适当的可以挪到后面去,因为人一旦养成习惯,有一天不去做既定的事情,那么,规矩和习惯就会很快被打破。 卡列宁听到盥洗室里有声音,他看过去,安娜正好出来。 她刚洗好脸,弄湿了颊边的一缕头发。 清晨的眼光中,妻子的脸显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卡列宁不仅怀疑,他们真的一起共同生活了七年? 在这之前,他对于自己的家庭一向是自行的,但现在不是了。 “怎么了?” 安娜早上没有瞧见卡列宁的时候,其实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起床,等她从盥洗室里出来后,就瞧见卡列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似乎还带着一缕清晨的雾气。 那个人的头发和容貌被雾气弄的有一丝朦胧,看她的眼神带了些陌生。而这陌生,让安娜的心里觉得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所以她主动开口了,就像是把昨天那些事情都忘了一样,像是一个普通的柔和的妻子一样。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如今这无心的举动,却像是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了卡列宁的心里。 “不,无事。”卡列宁淡淡地说。 “我会去斯基华的书房里呆一会儿,处理我的一些公文,七点三刻的时候请把谢廖沙叫起来,督促他” “我会的。” 见安娜应承了,卡列宁颔首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卧室,干脆利落的同往常一点都不一样。 安娜敛眉,脸上那种柔和和疑虑的表情完全没有了。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刚才那种表情才是别人看到的,最为常见的表情。 卡列宁被称为冷淡的政客不是没有理由的,只是,在这之前,她似乎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她会遭受这种态度的对待。 她想要苛责这个男人,按她那自私自我的性格,她必然会想出一切理由苛责他的。不过事实是,她并未去这么想。 用早餐的时候,气氛诡异得太过沉默了,连最小的尼古拉也发现了,只是他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生性胆小的尼古拉什么都不敢问,只能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食物。格里沙到底稍微大了一些,他坐在塔尼雅旁边,非常小声的跟自己的姐姐寻求答案,但只得到一个淡淡的警示的眼神。 格里沙瘪了瘪嘴,又看向谢廖沙,但后者的眼睛只是盯着他的父母,半响又敛眉低头吃着自己的食物。 “难道姑父姑妈跟我的爸爸妈妈一样吵架了?但他们没打碎任何东西呀!” 这个疑虑没有人能帮格里沙解决,所以接下来他都全程皱着眉头,以至于陶丽担心他是不是不舒服。 “我只是想知道,姑父姑妈是不是向你们一样吵架了?”格里沙弱弱地说。 四个大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身体僵硬。 “格里沙,只是把你的食物吃完好吗?”塔尼雅用一种稍加严厉的口吻告诉她的弟弟,后者也意识到也许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语,所以咕哝了一声抱歉,就把自己埋在了食物堆里面。 陶丽看向安娜,而后者却看向了谢廖沙。 谢廖沙一直没抬起头,只是安静缓慢的拒绝他自己的食物。 卡列宁同他的儿子一样,只是动作更为快速一些。 陶丽又看向斯基华,这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了,毕竟再怎么说,斯基华都是她的丈夫,只是在她那么下意识的做了以后,她又有些后悔。 斯基华看到妻子的动作,他那原本萎靡的脸此刻就兴奋的涨红了起来,因为他认为自己收到了和解的信号。 卡列宁在用完早餐后表示,他的秘书斯留丁将会过来,而且他必须要去拜访当地一个官员。 “哦,当然了,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你就放心去吧,你会回来吃晚餐吗?” 卡列宁看了某个地方一眼,然后说道:“不一定,就请不要准备我的了。” “好吧好吧,我会告诉陶丽的。”斯基华点头,他现在想不到别的了,只沉浸在陶丽已经对他释放了和解暗示的喜悦里。 卡列宁自然知道斯基华在因为什么事情而高兴。他认为那应该不太可能是陶丽原谅他的意思,但斯基华又是对的,如陶丽那样的女子,适当的放软和恳求她总是会心软的,和好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说未免太过残忍,可又是事实。 他之前告诉安娜别去管这个事情,一方面是因为他认为,在这个时代,离婚对于女性来说,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目前这样未必是太过糟糕的事情。另一方面,他意识到安娜对此事有些敏感,如果感性强于理性,那么,不管是对她个人而言,还是对他们这个家庭而言都绝非是一件好事。 卡列宁暂时向斯基华告辞,他还去了谢廖沙跟安娜那里,一切似乎如常,至少,那一对父母在二人都在的时候表现如常,和和睦睦的,但谢廖沙只是个孩子。 “亲爱的,为何不去跟格里沙还有尼古拉玩一会儿?”陶丽亲了亲自己侄子的小脸蛋,然后温柔地问他。 “我想把功课都做完,舅妈。”谢廖沙说,但眉眼间分明有着一丝悲伤。 “你不开心了,跟舅妈说说好吗?”陶丽问道。 “我没事,舅妈,我很好,请别担心。”谢廖沙说。 她的三个孩子,除了塔尼雅之外,另外两个都多少有些调皮,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及谢廖沙懂事和体贴,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想要听到谢廖沙心里的一些话是更加困难的。 陶丽叹了口气。 “也许你会更愿意告诉自己的母亲。” 谢廖沙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流露出请求的神色,他小心地抓着陶丽的手臂,说:“求您别告诉妈妈。” “那是为什么呢?” 谢廖沙摇了摇头:“我不想她为我烦恼。” “就只是,求您了。” 陶丽不忍心拒绝谢廖沙的请求,所以她点了点头。谢廖沙给了她一个拥抱,并且再一次说他很好。 等陶丽出了卧室,就瞧见安娜在走廊那边站着,还拿了一些甜饼。 “安娜。”陶丽张口,不确定要不要说,但后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明白。” 看到安娜的背影,陶丽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隐约的,她还有些自责,因为她想起昨夜她跟卡列宁谈及到的一些事情,也许就是因为它们才导致他们变成今早这个样子。 也许她不该多嘴,毕竟,这世界上的家庭千千万万,每一个家庭总有他们自己的相处模式啊,她那些理想化,也许真的只是一种理想而已。 但,有一个地方依旧是不甘心的,是可惜的,她认为,她从卡列宁和安娜身上瞧见了那种,不是因为身份地位相当而成为夫妻的那种感觉。只是,也许是有那么一个绳结还没拧开,所以有些不顺畅。 当安娜端着甜饼进去的时候,谢廖沙没在做功课,他正双手枕着,有些悲伤的望着桌面, “你哭了吗?”安娜低声说。 谢廖沙被惊了一下,他说:“没有,”然后在看清了来人后,他又补充,“我没有不愉快的事情,妈妈。” 安娜把甜饼放在桌面上,安抚性的语言她不想说,此刻也实在是没心情去想用什么样的技巧性语言,可以避免让自己跟别人接触,又能化解这一切,她就只是,依靠本能,因为回忆起自己,把现在的谢廖沙当成从前的自己,然后,把后者搂到了怀里面。 谢廖沙先是有些吃惊,然后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母亲,但他什么都没说。 安娜轻轻地抚摸着谢廖沙的背部,就像是保护着一样,为这个孩子驱散某些不安的东西。 谢廖沙感受到了抱着他的人的温柔,他觉得安心,一种淡淡地委屈就从胸腔中升腾了起来,然后他忍不住问:“您和父亲吵架了吗?” “我们没有吵架,但的确有点事情。”安娜如实地说,她知道现在哄骗是没有意义的。 谢廖沙抓紧了安娜的衣服,然后有些害怕地问道:“你们会不会分开?” “不会。”安娜说,心里却不知道。 她的话语安抚了男孩儿的心。 “我不想你们分开,格里沙跟我说他的父母很有可能会这样,是他从一个仆人那里问来的。”谢廖沙有些后怕地说道。 “我们都不会。” 事实上,在这之前,安娜完全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听从卡列宁的建议,面对陶丽的处境完全不做什么,但今早的事情,以及更多的因素,导致她最终选择了卡列宁的建议。 也许卡列宁才是对的,也许她只是因为早上陶丽的动作所以认清了,也许更简单,只是像谢廖沙安慰格里沙一样,说了一个美好的谎言,但这些都暂时不重要了。 “恩。”谢廖沙点点头,“我是这么告诉格里沙的,但现在,妈妈,我相信会是这样的。” “所以你放心吧,现在,你可以先吃点小甜饼再做你的功课。” 谢廖沙笑了一下:“我今天会把功课快点做完,我还会温书,这样你们也会很快和好的。” 孩童的话语里透着天真,安娜分明有一百多种方式来反驳,甚至嘲笑这种毫无逻辑性的只是感性和天真的安抚话语,但她没有。事实上,她的确被安抚了,并且在心里想:“也许,那会有帮助的。” 这种荒唐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停留了三分钟,三分钟后,她开始陷入另一种思绪,像一个冷静的大人一样来思考当前的问题。 ☆、第42章   卡列宁那边,他的确有个拜访工作需要做,但并没有那么着急,事实上,他比需要的时间提前了一小时。 既然提前了,他自然是不能直接在火车站那边与弗拉米基尔他们会和,所以卡列宁一个人在莫斯科最大的广场中心坐着。 穿着整齐的三件套,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卡列宁在瓦灰鸽遍地的广场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连带着有好几个孩子用好奇的眼神望着他。 卡列宁有些不自在,所以他又离开了。 他看了一眼怀表上的时间,连一刻钟都没有过。 不管是在大街上走还是去公园里坐着,现在都不是他觉得最好的地方了,所以卡列宁挑选了一件比较高档的咖啡馆。 他刚进咖啡馆就得到了服务员殷勤的对待。 卡列宁希望找一个最为安静的座位,但他发现那个地方已经有人了。 眼尖的服务员知晓了这位看上去来头不凡的人物的意思,所以他说:“先生,我们可以为您提高那个座位,嘉玛·沃德小姐并不是客人。”说着,那位服务员就不等卡列宁反应,自己自顾自地上前准备让那位被称作嘉玛·沃德的小姐让出座位。 “并不需要。”卡列宁略微提高了一些声音喊道,而那位服务员似乎对那位小姐说了什么,后者趴伏在桌面上,哭了起来。 卡列宁觉得懵了一下。 他听到那哭声就觉得肌肉僵硬,可一想起,那也许是因为他引起的,他就不能直接走掉了。 忍耐着,卡列宁上前问道:“我想您误会了,我并不是必须要这个座位。” 卡列宁说完又严厉地看向服务员,毕竟,把一位女士当场弄哭实在是太不得体了。 服务于有些无措地张了张口:“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向上帝保证我没说对她说过分的话语。” 卡列宁还想说什么,但那位趴伏在桌面上哭泣的女子已经抬起了头,一张有些瘦长的脸上,一对碧绿色的眼睛湿润着,还挂着泪珠。 卡列宁想要避免去看对方的眼泪,却又因为这会儿他无法避开,所以脸上紧绷着,看起来倒是有些吓人了。 “天呐,先生,我并不是不愿意让座,我只是太高兴了,请原谅我!”那位女士有些激动地说道,鼻梁上的几点雀斑似乎也闪闪动人了起来。 因为对方说并非是由于他的缘故才哭泣,所以卡列宁终于不那么紧绷了。 “也许那并非我的错误,但我还是得跟您道歉。”卡列宁说。 嘉玛·沃德小姐双颊红润,依旧流露着激动的神情。 “您真好,您真好呀,上帝说只要坚持,福报总是会来的,我现在相信了,瞧啊,我今天刚得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现在又遇到您这个慷慨的人。” 也许是对方的神情太过喜悦,又或许是,在经历过那么一番不愉快之后,卡列宁本能的更想要靠近别人那种高兴的心情。 “您刚说了,您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那我真为您感到高兴,那想必一定是十分美好的。” “是啊!” 那位女士并未发觉卡列宁的话语里透露着一种试探,她只是双眼含着泪花说道:“我同我爱的人分别了三年,我们有两个月没有联系了,我没有钱,身体也不太好,但我不能离开莫斯科,因为这里是我唯一能够联系到他的地方,所以我给这家咖啡厅想一些点心的菜单。您瞧,先生,我刚刚发现的,那是他的字迹,他来过这里。” 最后那句话,嘉玛·沃德小姐说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她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一样捧着那张菜单,好像那就是她唯一的幸福所在了。 “这的确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为您感到高兴。”卡列宁说。 嘉玛·沃德小姐再一次感激他。 “您坐在这里吧,先生。” “不用了,我得走了。”卡列宁说道,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软和的语气说,“您给我分享了一个非常美的故事,祝您幸福,嘉玛·沃德小姐。” “也祝您幸福,先生!”嘉玛·沃德小姐真诚又愉快地说道。 卡列宁从咖啡馆里出来,在冬日的阳光照射下,他觉得原本烦闷枯燥的心理,此刻却平静了下来。 那位嘉玛·沃德小姐跟情人分别了三年,却始终不曾放弃。这是多么违背常理和理智的事情呀,可这又让人不禁感动。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同那双灰色的眼睛没有一点相像之处,可只要想到,若有那么一天,那双灰色的眼睛也能流露出像那位女士一样的神色,卡列宁觉得胸腔中就流露出了一种满足感。 沉甸甸的,像是果实,带着不符合逻辑的愉悦感和忐忑感。不管怎么说,都是不舍得放弃掉的。 阳光穿过冬日厚重的云层,一层层的缠绕在卡列宁的身上,他就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在外人看来,只是打量他一身衣服的时间,然后,那些路人们就发现,那位穿着不俗的高官先生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下摆,迈开了坚定的步子朝前走了。 在那位莫斯科当地官员那里呆了三小时,当官员和卡列宁去盥洗室的时候,跟随而来的斯留丁冲弗拉米基尔咬耳朵。 “你没瞧见他之前的表情吗?” 弗拉米基尔看了面前的家伙一眼,从对方褐色的卷发到栗色的大眼睛中,他看出了所有。 “我想你舅舅让你一起过来不是为了收集长官的八卦的。”弗拉米基尔毫不客气地说道。 斯留丁又眨了眨眼睛:“但,你不觉得奇怪?” 弗拉米基尔摊开自己的小本子,看了一眼,根据刚才的谈话结果稍微做了一些日程安排的调整,接着头也不抬地说:“我觉得你就非常奇怪,但我没去好奇那些不该好奇的。” 斯留丁笑了一下:“亲爱的弗拉米基尔,你当然可以好奇我的任何问题。” “谢谢,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斯留丁先生,麻烦离我远点,根据这沙发的设计原理,显然你的靠近范围已经影响了别人的*空间范围。”弗拉米基尔淡淡地说道。 斯留丁试图再往弗拉米基尔身边靠一点,被后者一本子打到手臂上,力道不轻不重的,但正好真的抽了他一记。 “天呐,你来真的?” “我从不来假的。”弗拉米基尔露出一个假笑,然后很快收敛,恢复成一种虚伪客套又尽职尽责的样子。 “我这不是八卦,只是关心,你知道我舅舅是卡列宁先生唯一的好友。”斯留丁嘟囔着。 “更正一下,斯留丁先生,长官不止卡伦斯医生一位好友,他还有一位从学生时代起就认识的人。” 斯留丁笑了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像那种家伙可不能说是好友,死敌才对。” “死敌?”弗拉米基尔笑了一下,“我想你这话倒是抬举了那个人。” 斯留丁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弗拉米基尔那张好看的脸,然后说:“你这张嘴其实真毒,幸好你有一副不错的皮相。” “谢谢赞美。”弗拉米基尔优雅地说道,然后不再搭理斯留丁。 戳戳,扯扯,在那只手拉着他手之前,弗拉米基尔从行程表中抬起头来,淡淡地说:“您是在告诉我,你手痒了,建议我把您的手剁掉吗?” 斯留丁后怕的缩了一下身子,拿回了自己的爪子。 “很好,您会保持安静的,是吗?斯留丁先生。” 褐色卷毛的年轻人点点头。 “很好。”弗拉米基尔再一次说道,然后又划去了行程表里的一个安排。 等卡列宁和那位官员回来的时候,他只看到他的秘书和卡伦斯医生的外甥非常安静。 这次拜访结束后,弗拉米基尔跟卡列宁说了一下明天的行程,事后告诉卡列宁他和斯留丁将会在哪家饭店留宿。 “明天可过来我的内兄奥勃朗斯基公爵家里。” “明白,长官。”弗拉米基尔应道。 卡列宁准备坐上马车回去的时候,斯留丁突然从不远处喊住了他,当他把一大捧新鲜的玫瑰递给卡列宁的时候,后者没去接,只是皱着眉有些不解。 “拿回去送给您夫人吧,卡列宁先生。”斯留丁眨眨眼睛。 卡列宁看了一眼斯留丁,后者笑了起来。 “您说这是您买的,然后送给您的夫人,我想什么事都会好起来的。” 卡列宁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他在思考自己做了什么让别人那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但斯留丁把花往他怀里塞的时候,他就没时间思考了。 “请快回去吧,鲜花得保质期总是不长,但女人们都喜欢它们。” 带着斯留丁的催促,卡列宁捧着这么一大束玫瑰花回到了奥勃朗斯基的家里。 仆人们惊讶极了,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女仆在二楼那里就瞧见了,彼此叽叽喳喳的谈论着,为什么这位不苟言笑的姑爷会捧着一大把玫瑰花回来。 格里沙本来在院子里跟尼古拉一起玩,当他看到卡列宁姑父捧了一大束红色的花回来时,他意识到这是一件大事,所以他扭着胖胖的身体跑向了谢廖沙的房间。 “谢廖沙!谢廖沙!” 格里沙喊着,使得本来正在温书的谢廖沙被打断了思路,他拧起了小眉毛,就像他父亲一样,但没有发火。 “怎么了?” “快出去瞧瞧!你父亲捧了好大一束花回来!”格里沙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然后拉着谢廖沙往外面跑着。 他们在二楼的栏杆那里,格里沙指给他看。 “你瞧!” 谢廖沙瞧见了他父亲,还瞧见了那一大束火红色的玫瑰。 谢廖沙当然知道玫瑰花是什么意思,可是,那可是父亲啊!父亲从未给妈妈送过玫瑰花! 男孩儿瞪大了眼睛,在看到他父亲一步一步走上楼来后,他依旧有些不可置信。 谢廖沙的表情令卡列宁觉得有一丝窘迫,但他不能表露出来,所以,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或者,就如同他的右手没有拿着一束红玫瑰一样,他用一种平板的没有语调起伏的声音问道:“你母亲在哪里,谢廖沙?” “她在书房。”谢廖沙依旧瞪着眼睛,然后干巴巴地回答着。 卡列宁点了点头,然后迈着稳健的步子向书房走去。 ☆、第43章   当卡列宁进入卧室后,格里沙拍了拍谢廖沙的手臂,让他醒过来。 “没那么夸张吧?”格里沙好奇地问。 “我爸爸有时候也会送花给我的妈妈,虽然通常是他们吵架后的第二天。” 谢廖沙咽了口唾沫,睁着一双斑比眼睛,像梦游一般说道:“但那是我父亲。” 谢廖沙继续望着卧室的方向,格里沙说:“要不我们去看看?” “偷看?”谢廖沙拧起小眉毛,“不行,我父亲说偷看或者偷听都是不得体的行为。” 格里沙也皱了皱小眉毛:“我爸爸恰恰相反,他说男人要学会偷听,要耳朵灵敏。”他说完又皱了皱鼻子。 “他说的不对吗?” “呃,我不知道,但我建议最好别这样。”谢廖沙说道。 格里沙依旧不确定听谁的比较好,所以他觉得暂时就不要去考虑了。 “那我们去玩?” 谢廖沙又看了一眼卧室,虽然他不想离开,但也不想让父亲误会他偷听,所以他点了点头,同格里沙下去了。 卧室里。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 卡列宁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静,而安娜从他有些微微发白的手指还是观察到他的紧绷。 她收起讶异,手里的书没放下来,像是盾牌一样,横在两人相距两米的距离中。 “我得认真地告诉你,这并非我买的,是斯留丁买的,他认为,让你误认为是我专门买给你的玫瑰花是有益的。”卡列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稍微有些拘谨了,若是斯留丁看到了,怕是会气死。 “若你照着他那样做了,我倒是要怀疑你是不是我的丈夫了。”安娜微笑了一下。 她并非是那种不自知的女子,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明白微笑对于一个人的力量,熟练的掌握微笑的角度来应对任何事情,比如现在,嘴角牵起,双眼略微弯起,却又能一眼望到睫毛下灰色剔透的眼眸。 有一种本能是深入骨子里的,安娜自己也并非完全能够分清。既然事情已经倒这个地步,她突然就不想掩饰了,而是坦然地问:“现在你是否又要询问我,这会儿的笑容是不是也是敷衍和假装?” 尽管她微笑着,看起来十分自信,但在桌子下的双手却悄悄的交叠在了一起。 卡列宁,亦如她能想到的一样,说出了妥帖的话语。 “再也不会了,安娜。” 卡列宁说完朝安娜走过来,他自然不会做出单膝下跪那种事情,但他还是略微弯腰,把花往自己的妻子面前示意了一下。 安娜眨了一下眼睛,她接过了花,顺带得到了一个吻在嘴唇上的亲吻。 “我告诉你吧,其实我不喜欢玫瑰花。”她说,又垂眸轻笑了一下,“不过收到鲜花的确让人高兴,谢谢。” 卡列宁并未表现出讶异,而是略微点头:“我记得了。” “坐下来吧,我为你泡一杯红茶,说实话,我泡茶的手艺还行。”安娜起身说,她紧紧地抱着怀里那束鲜花,然后又轻柔地把它们摆放在桌面上,她打算等会儿挑一个漂亮的花瓶把它们修建好后插起来。 安娜打铃让侍女把茶具都送上来。 沙发上,卡列宁神情认真地看着女子的动作,从她柔和的侧脸又到皓白的手腕上,最后再次回到那被灯光映照得朦朦胧胧的鼻梁和眼睛之间,缓慢地徘徊着,细细观摩。 他发现,之前那种陌生感此刻已经被一种柔和替代了。 当心境发生改变之后,当嫉妒之情消散,在认同了妻子的不同之后,卡列宁发现,一切都不是那么接受了。 也许的确是有些陌生,不熟悉,有很多不同,但不管怎么说,只这一刻就足以弥补一切了。 “你一直瞧着我,我怕我会把茶泡坏。”安娜说,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我只是认为自己得为昨晚和今天早晨的事情道歉。” 安娜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没说话,她继续倾听着。这也是第一次,她发现,她是完全发自内心的想要听某一个人说话,或者说,她在乎着。 “我想因为你的一些转变使得我觉得无措了,安娜。”卡列宁像是在检讨,又像是陈述,他总是那么与众不同,在官场上,狡猾和冷酷,人人以为他是一座没有心肝的冰雕时,他又具有最柔软的心肠。 “人在面对未知的事情时总是会有些恐慌,而我,我不习惯让恐慌和无措控制我。我所在的位置,不允许我这样,这不仅是关乎我一个人的事情。”卡列宁沉声说,他冷静的分析自己的一切,显得有些冷冰冰的,但这句话本身掩藏的意思却又让人全无责怪他的想法。 若安娜是任何政客,应该会明白卡列宁的意思,而且,会有默契的不去提起,就此揭过。 但安娜尽管拥有相应的不输给男人的智商,却不打算和普通人一般那么通情达理。 “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会让你无措和恐慌。” 卡列宁的神情僵硬了一下,然后有些责怪的看了安娜一眼,似乎在埋怨他不能这样直白的说出来,那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但这是事实不是吗?”安娜微笑,胸腔里的废弃物仿佛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卡列宁轻轻咳嗽一声来缓解他的尴尬。 安娜知道点到为止就好,可她就是忍不住,像是怀着恶作剧的心思一般,她继续慢悠悠地说:“承认吧,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你在乎我,我是特别的。” 卡列宁想要说他当然在乎,因为安娜是他的妻子,可他很快想起陶丽的话语,所以他平静地说着,用了跟他十分不相符的直白的话语表达自己的情感。 “是的,安娜,我自然是在乎你的。” 他说完又思考了一番,然后继续说:“为了避免表述不清,我想我必须充分说明上句话的含义。就如同我曾经说过的,我会按照教义爱我的妻子,而我的妻子是你,所以我爱你,我原先一直是这么传达给你的,经由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提醒,我才清楚也许你不喜欢,”卡列宁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不,应该说是非常不喜欢。” “我依旧不能完全理解这话的含义,在我看来,我说的话是十分具有逻辑性的,一位丈夫自然应该爱他的妻子,可我也不得不考虑达丽雅·亚历山德罗维纳的建议。经过一番假设和思考,我认为,若我的妻子是别人,也许,我依旧可以十分理性的掌控我的大脑。” 卡列宁在说完那句话后就略微抿起了嘴唇,他看向自己的妻子,而后者一直保持着注视他的神情,直到他停下来才闪烁了一下。 “我的解释你能够接受并且理解吗?”卡列宁伸出手,拉住了安娜的手,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这番话语也许还是那么的隐晦,可安娜知道,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已经是完完全全的直白了。 在他理智和逻辑的外衣包裹下,她的确是看到了一些全世界的人可能都看不到的东西。 “到现在,若我在逃避就实在是太卑鄙了,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安娜说。 卡列宁轻皱眉头,并不理解安娜的意思。 “你认为我们相爱吗?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 听了安娜的话语,卡列宁看向对方。 安娜抬眼,她从卡列宁拧起的眉头中能够读出他的想法,她心中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因为她违背了自己的理智,任由冲动的感性主导了这一切,以爱不爱作为了两个人交谈的开头。 想想吧,是她,提到了爱。 若是那些曾经认识她的人知道了这一切,该怎么震惊和不屑的发笑啊,也许他们还会说,像她这种没有心肝的自私自利的人,怎么会懂得爱? 可话说出去后,安娜看到那双蓝眼睛,那些在她肚子里装着的无数个能够把这话圆过去的借口都沉甸甸的积攒在了胃部,使得她有些发疼,却又不想吐露出来。 “安娜。”卡列宁只是喊了她的名字。 若是在早几天,卡列宁若是听到安娜这么问,只怕会皱眉然后平板地告诉她答案,就像这个问题不值得他思考一样,但是现在,他并不确定了。 有一瞬间,像卡列宁这种男人,也惶恐了起来。 “别担心。”安娜说,然后又笑了一下,只是这笑虽然并不放松,却并未带着什么负担的样子,就像是,那就是属于她的笑容一样。 “我只是,想要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卡列宁问,语气和缓又放松了下来。 安娜望向卡列宁,她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像是透着一层水光,却不会显得软弱。 “如果我做不到,我希望自己可以离开。”她静静地说道。 卡列宁沉默了一下说道,他联想到安娜之前对于离婚这个话题的敏感。 “你要离婚?” “不一定,也许,又或者,只是不待在彼得堡。”安娜说。 “我不明白。”卡列宁说,薄唇抿起,“告诉我理由,安娜。” 安娜看向卡列宁,然后说:“我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能问别人,如果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或者你自己能明白……” “你在不自信。”卡列宁打断了安娜的话语,而后者惊愣了一下。 “不。”她抿嘴说道。 卡列宁那双蓝眼睛里充斥着一种冷酷的情绪,他像是在分析别人一样分析安娜,这也从侧面证明了离婚这句话令他有些愤怒了。 “尽管我不明白此时此刻你为何会这样,但是安娜,我们不会离婚,我不要求你想想我的处境,但你得想想谢廖沙。” 安娜直视卡列宁的眼神,道:“你分明知道我,现在的我不是那种会畏惧那些的人。”她逼近卡列宁,“我并非那种好女人,我自私又冷漠,我就是这种人,你不明白?” “我自然明白。”卡列宁的眼睛动了动,就在安娜还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男人吻住了她的嘴唇。 安娜有些吃惊,她本能的推拒着,却被对方用力的按捺着,然后,卡列宁松开了她的手。 安娜想要把卡列宁推开,但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抬起,拉住了她略微有些冰凉的手,缓缓向上,按在了脉搏的位置。 卡列宁的声音低沉:“你在发抖。” “而你在强迫一个女人,虽然她是你的妻子。”安娜讥讽地说道。 感受到卡列宁的手按压了一下她的脉搏,就在安娜想出更好的说法之前,前者平静地说:“你在撒谎。” “我没有。”安娜说。 卡列宁略微离开安娜的身体,然后抬起安娜的手腕,瞥了一眼后道:“我从卡伦斯医生那里得知,人在恐惧或者撒谎时,脉搏和心脏总是会跳得比较快。” 安娜怔愣了,卡列宁轻轻地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皮肤,压低了声音说:“别轻易说那种话,安娜,那太可怕了,我也请求你,想想我的心情。” 半响后,安娜说道:“你故意的。” “也许斯留丁的方法的确不错,但我有自己的方法。”卡列宁说。 ☆、第44章   安娜看着卡列宁,抿起了嘴,没说话。 卡列宁说:“安娜,那并非谎言,我认真的请求你要考虑我的心情。” “我也是认真的。”安娜静静地说道。 卡列宁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我希望不会有那一天,但我知晓了你的想法。” 卡列宁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双手交握着,在原地踱步了一会儿。 “别跟任何人说。”卡列宁看着安娜,然后又走了两步。 “让我好好想想。” 安娜看着对方,灯光打在男人的侧脸上,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却紧抿着,她完全能够感受到卡列宁的心情。 “我有个疑问。”她有些突兀地说道。 卡列宁看向安娜,后者瞧着他,然后问道:“就算我跟原来不一样,也没关系?” 卡列宁皱眉,然后说:“你的确有些不一样,可是安娜,尽管我坚持原则,但也不能保证每时每刻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我这会儿这样做了,仅仅是代表之前的一些事情让我这样做。” 卡列宁的话语让安娜有些茅塞顿开,她在心里咀嚼这话的意思。 “安娜,我会考虑你的想法,但同样的,你得给予我时间。我这会儿是无法给出回答的。”卡列宁平静地说道,完全没有之前那种类似于失控的行为。 尽管妻子的要求在他看来是匪夷所思的,但他愿意理智的正式它们。 “你知道吗?”安娜说,灰色的眼睛望向卡列宁,“我想过若有一天我这么告诉你了,你会怎么做。” “在你的设想中,我会怎么做?”卡列宁问道。 “就如同现在一样。”安娜说,然后轻轻地吻在了卡列宁的嘴角边,当她想要离开的手,男人抬起了手,搭在她的腰上,轻轻地收拢,加深了那一个吻。 这跟之前那种强制性的,还充斥着目的性的吻不一样,那是彼此都愿意的。 尽管他们之间还有一大堆的问题,但他们总会解决好的。卡列宁是如此想的。 尽管我依旧排斥这种,但偶尔,我想自己正在依赖它们。这是安娜想的。 晚餐,十分地和谐。 陶丽和斯基华似乎已经和好,至少,当斯基华想要拿他的番茄酱时,陶丽给他递了过去,而安娜和卡列宁,尽管他们同早上一样并未有太多的交谈,但谢廖沙敏感的察觉到了一种和谐。 等到上床的时间到了之后,谢廖沙拿起了他的小枕头,偷偷地跑到了安娜和卡列宁的卧室。 “妈妈。”谢廖沙看了一眼卧室,他父亲并不在里面,所以他就松了一口气,像一头小鹿一样敏捷的跳到了床上。 他爬过去,一屁股坐在安娜平放的膝盖上,还抱着他的枕头。 “你们和好了吗?” 安娜不得不放下自己手里的书,注视这头大眼睛小斑比。 “是的,我们和好了。” 谢廖沙微笑了起来:“这样很好,妈妈,父亲也很高兴,我觉得幸福。” 安娜把谢廖沙拉起来,然后又掀开被子,让谢廖沙躺进来。她之前可不会做那些。 “谢廖沙,不管我们怎么样,你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给予你的爱都不会少。” 谢廖沙抬眼看着安娜,然后说:“我明白,但是妈妈,您不爱父亲吗?” 爱? 安娜在心里转了一下这个字,她无法否认自己对卡列宁是有好感的。因为他个子够高,有钱,有名望,长得还不难看,这种好感完全是建立在世俗之上的。可那跟爱是一样的吗? 安娜不确定,说实话,也不想去确定。 她总觉得这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因为沉溺在温床中,所以不愿意去让自己清醒。可,她看向谢廖沙,从那双蓝色的大眼睛中,她似乎瞧见了另一个大一些的人。个子更高,手指修长,薄唇清明,一副冷淡严谨的高官模样。 “我自然爱你的父亲,谢廖沙,别怀疑这一点。”安娜吻了一下谢廖沙的额头,镇定的安抚他。 谢廖沙毕竟是一个孩子,而且他打心里相信安娜。所以他被安抚了,因为露出甜蜜的微笑,软软地请求道:“那我可以和您还有父亲一起睡吗?” “我想他会比较介意。” “但你们在家里经常睡在一起,现在,我想和你们一起。”因为难得的机会,所以谢廖沙有些固执。 而安娜只想冲面前这个扭扭怪大声喊道:“我们没有睡在一起!” 当然她不能那样做,所以她答应了谢廖沙,表示他可以睡在这里,至于卡列宁回来后会不会不高兴,那就不是她考虑的范围了。这父子俩难道都要她来哄?想想就觉得头疼。 书房里,斯基华这会儿可不怕见到卡列宁了,因为陶丽允许他去她的卧室,虽然只是说会儿话,但已经是个长足的进步了,而对于像斯基华这种乐天派的人来说,只要有好的迹象,未来就总是可以期待的了。 “亲爱的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你想同我谈什么呢?” 看到斯基华那一脸愉快的表情,卡列宁决定直接问出来。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我的妻子,也就是你的妹妹安娜。” “那真是太好了,你可真是个好丈夫,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斯基华用赞善的眼神看向卡列宁,并且抬起了他棉花一样的大手在卡列宁肩颈结实的地方拍了拍。 “一个丈夫总需要了解他的妻子的,特别是你,对于我的妹妹,多了解她之后就会发现她像小猫一样热情又可爱!”斯基华爽朗的说道,而对于前者提到的“热情又可爱”这种字眼,他怀疑他的妻子真的会这样。 “嘿,别不相信,我的妹妹安娜这儿可是有一个丰富的世界!”斯基华比划了一下心脏的地方。 卡列宁赞同般的微微颔首。 “这一点的确是。” 因为难得被赞同了,所以斯基华感觉更加兴奋了,情不自禁的说了更多关于安娜小时候的事情。 “我的妹妹安娜,她打小就是一个美人,我是说,她虽然不是个子最高的,五官最好的,但人人都喜欢她,因为她和善又漂亮。她的信啊,温柔的就像是云雀的翅膀一样,轻轻地在你的心里挠啊挠,她基本从没做错过事情。像她这样的姑娘,就该嫁给你这样有身份和名望的人。”斯基华喝了一口伏特加后说道,并且示意卡列宁也喝,后者就饮了一杯。 斯基华又给自己把酒添上,然后继续说着关于安娜的事情,只是,越到后面,卡列宁越觉得陌生。 他想:安娜真的会这样做? 斯基华的表情和说话语气不像是说谎,但据他了解的安娜,也绝对不是那种娇弱温柔的小姐。 安娜不是那些女人,她是精巧的勃朗宁,因为外表精致讨人喜欢,所以常被人选择揣在怀里,而一旦有事的时候,勃朗宁足以猎杀一个人,只是,到那种时候,也许你才会知道,那把勃朗宁的枪口时对着别人还是对着自己。 “你要好好珍惜我的妹妹,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斯基华喝得有些微醺了。 卡列宁看着已经有点醉了的斯基华,觉得,斯基华的确是一个不怎么好的人,但他是一个好兄长。 吩咐仆人把斯基华送回他的卧室后,卡列宁也回了自己的卧室。 等他进去的时候,就又瞧见他睡得香香软软的儿子,以及正把儿子的脑袋当抱枕的妻子。 “老远就闻到了酒气,你同斯基华喝酒了?”安娜放下书,顺带停止了抚摸谢廖沙头发的动作,后者很快哼哼表示不满,安娜就只得继续安抚斑比的工程。 “是喝了一些。”卡列宁没否认,他去了盥洗室,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才出来,安娜又在看她的书,谢廖沙依旧躺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呼呼大睡。 卡列宁眉毛拧了一下,有些不痛快地说:“为什么谢廖沙没去自己的房间?” 安娜放下书,瞥了卡列宁一眼,然后说:“他想在这里。” “安娜,我说过过度的溺爱对于谢廖沙的成长是非常不利的。” “但目前我觉得还行,谢廖沙是个有礼貌的乖小孩儿,我们不需要那么担心,他总不会成为那种街头小混混的。” “别说那么可怕的事情,安娜。” 卡列宁用一种责难的眼神看向安娜,然后说:“至少给我留个位置,我总不能去睡谢廖沙的房间。” 安娜想了想,然后把谢廖沙往自己那边搬一点。 “好了,我给你留了足够大的空间。” 卡列宁盯着那一大半的床铺,最后说:“我不想恶意猜测,毕竟猜测是不体面的,我没有充分的证据,但是安娜,我认为你是故意的。” “别说这么可怕的事情,亚历克塞·亚历山德罗维奇。”安娜微笑着说。 “我怎么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呢,虽然之前你骗了我,但没有那样,我们可能还在争吵。” ☆、第45章   卡列宁看了安娜一会儿,然后决定不再说什么。 他在那边空空的床铺上躺下来,谢廖沙睡得十分安稳,在互道晚安之后,卡列宁闭上了眼睛,这一晚,三个人都睡得很好。 第二天早上,陶丽的妹妹吉娣过来了。 那是一个生得极为灵巧的姑娘,骨架纤细,肌肤透着少女才有的红润,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裙子,金色的头发盘起来,唯一的缺点大概是牙齿不够好,所以在这种时期,因为在意这个问题,她并不会路出那种孩童式的大笑了。 “安娜,我有一年多没见到你了!”吉娣在同陶丽拥抱后,就又用一种惊奇的眼神对安娜说。 安娜庆幸这个小姑娘没有给她也来一个拥抱,她依旧不喜欢这种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她观察了一下这个叫做吉娣的小姑娘,然后微笑道:“你是大姑娘了,吉娣,去年我见到你得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呢。” 安娜亲昵的话语使得吉娣的脸蛋红扑扑的,她这会儿正介于羞涩和活泼之间,迫切地想要得到别人的赞美。 “她自然是了,好多小伙子喜欢她。”奥博朗斯基笑着说。 吉娣面对自己的姐夫,冷淡地哼了一声,她刚才法国回来,一方面是她受不了娜塔莉亚,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要帮陶丽。 “我忘了,喜欢受人追捧倒是你热衷的事情。” 奥博朗斯基那张漂亮的脸浮现了一丝尴尬的红晕,他讪讪地不再说话。 “倒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姑娘。”安娜暗想。 “孩子们呢?”吉娣问道,顺手摘了她的帽子,让女仆放好。她自然是蜜罐里长大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在上课呢,我让谢廖沙也去听着。不然亚历克赛·亚历山德罗维奇可会坐不住的。”陶丽说。 吉娣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看向卡列宁,新奇道:“您不用在彼得堡处理公文吗?” 她这个年纪除了娇俏之外,总还带着一丝锐气。 这种锐气一般人是不会喜欢的,但卡列宁倒是颇为欣赏。 “我认为把它们带到莫斯科来处理也无妨。” “听起来倒是有些有趣。”吉娣点点头,其实她根本不觉得有趣,但她的妈妈和其它社交界的贵妇人们总是如此,所以,为了证明她长大了,她也就学着大人那一套。 在吉娣和卡列宁互动的时候,安娜看了卡列宁一眼。 吉娣对卡列宁的兴趣并不大,在她还更小的时候,记忆里卡列宁还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人,她从来都不会主动上前去跟他问好,不过现在,她想她长大了,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其实卡列宁一点都不可怕呢? 因为这样,她的信心就更足了。 “谢廖沙也来了?我记得他还在你怀里的样子,安娜。”吉娣有些高兴地说道。 “是的,他现在跟格里沙一样高。” “我记得他比格里沙大一点。”吉娣有些怀疑,“男孩儿都像父亲,你丈夫就很高,安娜。” “啊,我想这话你最好别当着他的面说,不然他可是会难过的。”安娜笑了一下,吉娣点点头表示她明白,毕竟,她也是从那个时间段过来的。 他们在起居室那里喝了会茶,又聊了会天,等孩子们下课出来后,吉娣挨个亲亲他们的脸,轮到谢廖沙的时候,他几乎是被迫接受了吉娣的亲吻。 “啊,我忘了说了,我是你的吉娣小姨,陶丽的妹妹。”吉娣介绍自己。 谢廖沙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在得到同意的眼神后,他笑了起来:“很高兴见到您,吉娣小姨。” “瞧你这对可爱的酒窝。”吉娣又亲了亲谢廖沙,她简直没法不喜欢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儿。 “若你这么喜欢,吉娣,你就该好好留意身边的人了。”陶丽意有所指的说道。 吉娣的脸红了起来,她以为陶丽知道她倾慕渥伦斯基的事情,但事实上,陶丽所指的是另一个人。 “我正打算参加晚上的舞会,你们要去吗?”吉娣换了个话题来掩饰自己的脸红,她觉得脸有点*辣的,也许是因为她穿得多了点。 “当然要去了。”奥勃朗斯基说,提到舞会之类的,他总是很有兴趣。 陶丽原本并不排斥舞会,但她讨厌看到奥勃朗斯基这种样子,所以她沉了沉脸色,没有说话,幸好奥勃朗斯基还不是个傻瓜,他注意到陶丽的样子,所以他讨好般地说道:“孩子们一个冬天都困在屋子里,你不想去外面走走吗?” 面对男人的小心翼翼,陶丽总是狠不下心,更何况,奥勃朗斯基提到了她最在乎的人,她的三个孩子。 陶丽望向自己的孩子们,他们都是渴望的表情,所以她就又一次把自己的意愿压下了,转而为孩子们考虑,同意了她将会去参加舞会。 “那么安娜,你和你的丈夫呢?”吉娣又问安娜,“你当然会去的吧,毕竟,舞会是那么的有趣。” 老实说,安娜并未多喜欢舞会,可是,像这种场合,显然是十分适合结交一些政治家,对于卡列宁的政务也是十分有益的,所以她把皮球踢给了卡列宁。 “你呢,亚历克塞?” 卡列宁看了安娜一眼,然后说:“我认为参加舞会是十分有益的,但去舞会之前,谢廖沙的功课依旧得先做完。” “还是那么严厉呀。”吉娣笑着说,遮掩了一下自己的牙齿。 “我认为这不算严厉,良好的习惯可以为他节省时间,对他以后的事业也是十分有帮助的。” “你呢,谢廖沙,你也同意你父亲的想法吗?”吉娣故意去问谢廖沙,她认为谢廖沙也许可以表达他的想法,而不是按照卡列宁的想法去走。结果,她没想到谢廖沙竟然会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父亲的想法。 “我认为父亲是对的。”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卡列宁,然后说:“我会做到的,父亲,我答应过你了。” 谢廖沙认为,只要他答应过的事情就得做到,既然这是和他父亲约定过的,那么,他必须做好。 吉娣因为谢廖沙的话语感到十分吃惊,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我真不能想象,你们是怎么让他这么听话的。” “谢廖沙是个好孩子,吉娣,好孩子几乎不需要怎么教导。”陶丽说。 格里沙不干了,道:“妈妈,难道我们不是好孩子吗?” “当然是的,当你会按时把自己弄乱的房间收拾的时候,你也是个好孩子,格里沙。”陶丽用一种温柔却又严厉的语气告诫自己的儿子,后者点了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说法,并且在心里发誓,以后玩具弄丢了也要全部整理好。 十一点的时候,弗拉米基尔和斯留丁都过来了。 当弗拉米基尔出现的那一刻,安娜发现,饶是吉娣见过很多漂亮男人也有些惊愣了。 不是吉娣见识少,在这会儿,俄罗斯的贵族小姐们有些新派小姐,她们公开认为所谓的结婚不应完全由父母一手包办了,得追求婚姻自由,在他们这群人之中,除了斯留丁公开赞扬这种行为,就只有吉娣了。 “这位弗拉米基尔先生长得实在是有些漂亮!”陶丽说,因为她毕竟是个结过婚的女子,而且现在还有三个孩子,所以公开对一个男士的外貌进行赞扬,倒也不是太过出格的事情。 “他的确是的。”安娜对陶丽的惊叹表示同意。 起居室里,吉娣坐在陶丽的右手边,在她的旁边就是那位弗拉米基尔先生,近看的话,他更好看。 吉娣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人,只要对方长得漂亮一些,她甚至会对前者宽容一些。 “晚上在这儿将举行一个舞会,你们会去吗?”吉娣问着弗拉米基尔还有斯留丁。她喜欢舞会,喜欢别人的目光注视在她身上,所以她希望将会出席舞会的人越来越多就好。 “很抱歉,我等会儿就得先离开莫斯科了。” 弗拉米基尔的话刚说完,旁边的斯留丁就瞪起了眼睛。 “你要离开?我怎么不知道!” 弗拉米基尔瞥了斯留丁一眼,道:“我不认为我有需要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你,斯留丁先生。” “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斯留丁有些受伤地说。他难得碰到一个挺喜欢的人,虽然对方不怎么热情,但他认为他们可以成为十分棒的朋友。 弗拉米基尔看所有人都注视着他,所以他冲着斯留丁欠了欠身子表示歉意。 “很抱歉,但我不需要朋友。”说完,他冲女主人们致敬然后就告辞了,留下一脸愕然,像是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狗一样的斯留丁。 ☆、第46章   弗拉米基尔离开后,所有人都尽量不去看斯留丁,免得他难堪。 谢廖沙认为最有礼貌的事情是静静地吃自己的饭,格里沙手忙脚乱的给他旁边的卡列宁递了一个布丁。 “姑父,尼吃,可好吃了!”格里沙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他认为布丁十分可爱,而大家当然会喜欢布丁,毕竟,他只要看见布丁那就会忘记周围所有的事情。 卡列宁有些愕然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布丁,格里沙怕自家姑父害羞,所以鼓起勇气拉住卡列宁的手,把布丁连碟子带汤匙塞他手里。 卡列宁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黄橙橙的物体,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有点小胖的侄子,最后那句不爱甜食就吞到肚子里去了。 “瞧,看来格里沙很喜欢你。”吉娣笑着说道,她冲着格里沙眨了眨眼睛,“你对我可没那么好,格里沙。” “吉娣小姨,你不能多吃甜食,不然你的牙齿会坏掉。” 吉娣哼了一声,嘟哝着格里沙一点都不可爱。格里沙为此有些受伤。 “你很可爱,格里沙。”谢廖沙安慰自己的表兄弟,格里沙那颗受伤的小心脏立马得到了治愈。 “我更相信你,谢廖沙,女孩子总是不能理智的判断事情。”格里沙说了一句绕口的话,谢廖沙觉得那应该是斯基华舅舅说的,也许是他嘟囔的时候被格里沙听见了。 “不能这么说,格里沙,我们要尊敬女士。”谢廖沙软软地说。 格里沙费力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偷偷打量了一下饭桌上的几位女士,然后缩了缩脖子:“我不认为她们需要,她们每个人都很凶悍,除了你妈妈,姑妈看起来很好。” 虽然格里沙有一位父亲和弟弟,但他生命中的确是被女性包围了,而这些女性可不是一般的女性,就算是他的母亲陶丽,其实也不是什么太过柔弱没脾气的人。 “不能非议女士。”谢廖沙再次说,然后笑了一下,“我的确很好,但陶丽舅妈和吉娣小姨也一样好,格里沙,你也跟我一样幸运,大家都爱我们。” 谢廖沙尽管年纪不大,但他的确十分体贴,也许他心里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但他也不会完全否定别人的妈妈。 在谢廖沙的父母有时候会担心他那实诚的性格问题时,却不知,前者早已展露了一种社交的天赋。 “你说得对,谢廖沙。”格里沙完全听从谢廖沙的想法,并且更乐意跟谢廖沙玩。 两个小朋友在小声说话的时候,斯留丁正在同大家抱怨弗拉米基尔的不配合。他完全不在意一种叫做脸面的东西,并且自然而然的融入了这一大家子之中。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接过他告诉我他不需要朋友,我现在觉得她一点都不可爱了。” 斯留丁的口头禅从超可爱变成一点都不可爱了,他还皱着眉头,若不是安娜见识过这家伙的聪明,怕是只会认为他不过是个天真的,喜欢讨人欢心的家伙。 “弗拉米基尔不喜欢别人用‘可爱’这种词来形容他。”卡列宁出声道。谢廖沙也表示赞同。 “一位男士更愿意别人用英俊和绅士来形容他,而不是可爱,我建议以后大家也该改变对我的形容了,我马上要八岁了。” 谢廖沙借着自家父亲的话语引申了一下。 “想都别想,你非常可爱,而且甜蜜,如果你想要长大,我们就不好玩了。”吉娣笑着说,吻了谢廖沙的脸蛋一下,她喜欢这个小家伙。 谢廖沙露出遗憾的表情,并且拿出锦帕擦了擦脸上永远不会少的印记。 “谢尔巴茨基公爵小姐说得对,谢廖沙,你超可爱的!”斯留丁笑眯眯地说。 “我认为像是‘超可爱’这种不太规范的词语还是少用比较好,斯留丁,若成为了口头禅对你是毫无益处的。” “没关系,卡列宁先生,我不打算从政。” “像我父亲一样很好,斯留丁叔叔。”谢廖沙维护自己的父亲。 “你们是两个人,我可说不过你们。”斯留丁眨了眨眼睛。 “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我得维护他的一切。”谢廖沙认真地说,一旁的卡列宁略微有些惊讶。 斯留丁转了转眼睛,这会儿娱乐的重心已经转到谢廖沙的身上了,再也没什么比逗小孩子更有趣的了。 “如果你父亲错了呢?” “父亲不会出错。”谢廖沙皱了皱眉,然后他看了一眼卡列宁,接着又回头看着斯留丁,认真地道,“人们总是无法避免犯错,也许我父亲也是,但他会是最少犯错的那一个人,而且,如果他不小心犯错了,他会改正,把事情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真甜蜜的告白。”吉娣说,用一种充满着粉红色的浪漫神情看着谢廖沙,她现在认为陶丽的话语是对的,小孩子都是天使,虽然那与爱情和漂亮衣服无关。 当大家都把视线聚集到谢廖沙身上后,他开始觉得害羞,并且回避了这些目光,他看向自己的母亲,渴望她说点什么安慰他。 安娜察觉到谢廖沙的求助,但她自己还在想事情呢,所以她只是给了谢廖沙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谢廖沙和安娜的互动使得卡列宁突然在意起了一件事情,今晚的安娜,话很少。 卡列宁皱眉,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您还会去舞会吗?斯留丁先生。”吉娣这会儿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了,但这喜欢与爱情无关。 女孩子处在她这个阶段总是会对爱情开始有些期待了,更别说是像吉娣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她们自意识觉醒后就擅长于吸引别人,喜欢成为人群的焦点和中心,最好是每一个小伙子都爱慕她。 “我会去的,谢尔巴茨基公爵小姐,我听闻莫斯科的舞会十分有趣。” “你就别恭维我了,我知道莫斯科的舞会没有彼得堡好,但你有一句话说对了,莫斯科的舞会充斥着自由。” 在确认了大家都会去之后,吉娣表示她必须回去准备服装了。 “才三点,她至少还有四个小时用来打扮。”斯基华看了一眼自己的怀表,然后冲着妻子讨好地说道。 陶丽看着丈夫的表情,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总是无法拒绝斯基华这样的表情,她想:他伤了我的心,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呀,他是个慷慨的好人,是个善良友好的大孩子,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丈夫,并且承担他的责任,但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呢? 陶丽不知道自己该抱怨谁,所以她决定认命。 “别让她听见。”陶丽低声说。 斯基华露出愉快的表情,他现在完全明白自己被原谅了,他乐得像一个孩子,并且在心里赌咒发誓他一定会珍惜自己的妻子,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的赌咒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说来也奇怪,当斯基华觉得陶丽不好的时候,他就觉得任何女人都比自己的妻子好,可当他觉得陶丽好的时候,他发现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人可以比得上自己的妻子,至于那个法国女教师,他是昏头了才会认为她比陶丽要好。 斯基华深刻的检讨自己,并且表示要跟那个法国女教师断干净。 陶丽不用去猜都能知道丈夫心里在想什么,但她又能如何呢?只能苦笑。当她的视线落在孩子们身上时,母亲的责任就让她变得麻木又伟大了起来。 当谢廖沙他们去上课时,卡列宁陪同安娜进了卧室稍作歇息。陶丽会整理一些礼服出来,借给安娜,幸好她们都不算丰满的类型,陶丽比安娜更为清瘦一些,但安娜身姿挺拔,所以衣服倒也算合身。 卡列宁关上卧室的门,看见妻子坐在梳妆镜那里梳理头发,他走过去问道:“安娜,我意识到今天你并未说太多话语。” “谢谢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安娜笑了一下说道,然后拆散自己的头发,细细梳理。 卡列宁因为安娜如此直白的话语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问:“是否是因为我。” “再一次感谢你意识到了。” “我并不迟钝,安娜。”卡列宁为自己辩驳。他是一名政府官网,如果他还是迟钝的话,简直是对俄罗斯的一种侮辱。 安娜拢了拢头发,因为发量多且蓬松,所以是厚厚地一把,梳子上有一些短发,安娜有些可惜地摇摇头。 “你得告诉我,安娜。”卡列宁走至安娜面前。 安娜抬眼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嘴角牵起笑了一下:“你现在像个被老师责罚而不知何故的学生,亚历克塞。” “就当作是那样吧。”卡列宁点点头。 安娜继续梳理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也许我是吃醋了。” “吃醋?”卡列宁有些讶异,好像这是一个什么了不得的词。 ☆、第47章   卡列宁思索了一下,然后收敛了表情,道:“别用这种事情开玩笑,安娜,并不有趣。” “好吧。”安娜放下梳子。她转过身来偏头看向卡列宁,然后半真半假地说:“但我的确有想过,你看上去很欣赏吉娣那样的姑娘。” 卡列宁看了安娜一会儿,然后说:“我的确较为欣赏这样的个性,正如我一向不愿贬低女性一样。” “安娜,你,”卡列宁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认为你真的是有嫉妒了。” “只是个玩笑,亚历克塞。”安娜说。 卡列宁又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用肯定的口吻说:“不,你的确是嫉妒了。” 安娜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而是看了卡列宁一会儿,然后才不紧不慢的移开视线。 “你告诉我嫉妒是不得体的。” 卡列宁用一种平静的眼神看着安娜,后者不自觉又强调了一句:“忘了那回事吧。” “哦,好的。” 男人平静地答应了她这个要求,安娜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噎了一下,这个玩笑玩大了,她好像把自己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境地,再次强调只会更显的她就是在嫉妒。 “你不该去准备礼服吗?”安娜换了个话题。 “我正要去。”卡列宁说,在离去之前,他略微弯腰然后在安娜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纠正一下,安娜,我想,偶尔的嫉妒是可以令人心情愉悦的。显然嫉妒并非都不合理。” 看着被关上的卧室门,安娜只能瞪着,到最后,她咬了一下嘴唇,想要抽自己一嘴巴。 过了一会儿,陶丽过来了,后面的女仆拿着一些礼服。 “我没有太过鲜艳的,安娜,但这几身都是最好的。”陶丽有些歉意地说道。 面对如此真诚的陶丽,安娜只能在心里感叹,可惜了,可惜她们现在在这样的时代。 “每一件我都很喜欢。”安娜说,手指在衣服上流连微笑着。看见她的微笑后,陶丽才放心了。她知道这话多半有些讨她欢心的意思,但她依旧开心。 “这一件,”安娜手指尖点在了一条黑色的天鹅绒长裙上。 “啊,这一件,是我年轻时找裁缝做的,可我一次都没穿过。”陶丽抚摸了一下黑天鹅绒的质感,用一种柔和的语气说:“显然,有些东西尽管十分美丽,却并非适合每一个人。” 陶丽把长裙托起来,往安娜身边递了一下。 “你喜欢它,是吗?” “但你也喜欢。” 安娜不喜欢夺人所好,她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因为喜欢或者拥有,从不属于她。 “但你适合它,我想衣服也会高兴的。”陶丽温和地说道,眼底带着笑意。 “接受它吧,安娜,我想你能让它变得光彩照人。它生来就是在聚光灯下的,可是被不适合它的我买去了,现在它有了那么一个机会,我总得成全它。” “你成全了衣服,那你自己呢?”安娜问,意有所指。 陶丽明白安娜的潜意思,但她只是拢了拢头发,然后用一种微微叹气的方式说:“我没有成全自己的选择,而且,谁能知道,若成全了我自己,会比现在更好呢?” 她看向安娜,然后笑了一下,温婉尽显。 “我是个普通的女人,我有三个孩子,这世界上,唯有他们了。” 若是从前,面对陶丽这样的境况,安娜知道自己会有何种冷酷的态度去想,认为陶丽懦弱,就像是,那个人一样。 可是现在,当面前这个女人拉着自己的手,那跟记忆里很像的温度,安娜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一样。 “真是傻女人。”她想,然后轻轻地给了陶丽一个拥抱。 “你是一位好母亲,陶丽。” “你也是的,安娜。”陶丽说。 安娜没去反驳,但她知道自己不是。 她是一个自私冷漠的人,从来都是。她对谢廖沙好,是因为她现在是那孩子的母亲,她偶尔帮助卡列宁,也不过是,不过是有利可图。 毕竟,卡列宁现在也算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不是吗?安娜对自己说。 稍晚一点的时候,斯基华已经把车都安排好了。 “父亲,我这样穿好吗?”谢廖沙扭了扭自己的身子,他正穿着格里沙的礼服,格里沙稍微有些小了,所以一直没穿,谢廖沙最近长高了一点,比起格里沙,他还是瘦了点。 “如果你之后在宴会上能够保持得体的话,我认为是可以的。”卡列宁淡淡地说。 “恩,我会的。”谢廖沙点点头,同时整理了一下他的领结。 “妈妈呢?” “等会儿就来。”卡列宁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旋转扶梯。 水晶吊灯下,烛火通明,他看到他的妻子同内兄的妻子一同走下来,但,这一刻,卡列宁的眼中的确是只有自己妻子的存在。 “来,亚历克塞。”陶丽把安娜交给卡列宁,后者并未做出失礼的行为,事实上,在外人看来,卡列宁的表情几乎纹丝不动,唯有安娜,在把手轻轻挽着卡列宁的胳膊时,察觉到对方肌肉有一丝不自然的紧绷感。 “觉得我很美?”安娜低声问,脚步随着卡列宁缓慢地走着。 “我们结婚八年了,安娜,我自然知晓你的样子。”卡列宁说。 安娜挽着卡列宁的手臂,然后慢慢地滑了下去,最后在卡列宁的脉搏那里停了一会儿。 “我学会了这一招。” 卡列宁偏头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然后说:“你学习一向很快。” 安娜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他们到了马车里,谢廖沙围着安娜,道:“您是我的妈妈吗?” “如果我不是你的妈妈,那谁是你的妈妈?” 谢廖沙用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但是,您今天是这么这么的漂亮!” 安娜被逗笑了,亲了谢廖沙一下。 “谢谢你的赞美,小绅士。” 谢廖沙咯咯地笑着,然后搂着安娜撒娇。 卡列宁咳嗽了一身,道:“谢廖沙,忘记我跟你说的了吗?” “但这里不是晚会的地方,我还在马车上,跟您和妈妈在一起。”那意思是,现在我有撒娇的权利,而您真不应该制止我。 卡列宁抿了一下嘴唇:“我希望你能每时每刻都谨遵好习惯,保持你的礼仪,而不是单纯的做给别人看。” “我,我记住了,父亲。”谢廖沙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端正的坐好了。 安娜看了卡列宁一眼,道:“没必要对他这么严苛吧?” “好的习惯有时候需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养成和维护,而坏的习惯通常只需要一瞬间的放纵。”卡列宁说。 “哦,那我来腻着谢廖沙吧。” 卡列宁拧了一下眉毛,直到他意识到安娜只是在开一个玩笑,然后他就收敛了表情,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暂时不打算说任何事,随便他们去打闹。 等他们到了舞会现场,才发现,尽管莫斯科远不如彼得堡更为富贵,但恰恰是这样,这儿的舞会绝不输给彼得堡。 来的人很多,其中还有一位老熟人。 卡列宁望向那位正瞧着他妻子的人,从他那头黑发到英俊的面庞,一直瞧到对方崭新的军鞋。 他移开视线,在瞧出渥伦斯基犹豫不决的神情之后,向自己的妻子伸出手。 安娜望向那只向她伸过来的手,稍微有些意外。毕竟,这会儿才刚刚开场,像他们这种已经结婚八年的老夫老妻,按道理是不会成为第一对滑入舞池的。 卡列宁的性格和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一点都不喜欢露面和引人注目,那么,他这样做绝对有自己的理由,而且,多半还是什么私人理由。 让她想想。 安娜把手伸过去的时候,目光捕捉到渥伦斯基的视线。 “他也来了。”安娜想,然后随着卡列宁滑入舞池,右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第一曲就是优雅的华尔兹,并不是很难。 “现在你觉得嫉妒的情绪是很好的吗?”安娜慢悠悠地问道。 卡列宁那双沉静的蓝眼睛低头望向她,道:“我以为我们达成过协议。” 安娜知道卡列宁指的是不让渥伦斯基的事情纠缠到他们之间,她其实并未把渥伦斯基放在心上,尽管她得承认渥伦斯基在多数人观点中是个英俊而富有魅力的人,可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事情可并非我先提及的。”安娜说。 “好吧,安娜。”卡列宁妥协了。 因为位置的关系,这是安娜头一次那么久的抬头去打量对方,从这种角度看,卡列宁的脸在她心里竟然那么熟悉,以至于她瞧着他的时候,没发现一丝不自然。 也许是烛光摇曳,也许是小提琴的声音的确有些抒情,安娜把头搁在卡列宁的身上,轻笑道:“这样,某人的嫉妒心可以减少一些了吧。” 她没有抬头,但感觉到卡列宁胸腔中心脏的震动声,十分的具有频率感。 卡列宁的脚步稍微慢了一拍,然后迅速调整过来,同时,他嘴边卷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再重复一遍,安娜,嫉妒是不得体的。” “但是,这过程的确也有让人愉悦的成分。” ☆、第48章   他们在这个舞会上,像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样,可他们又那么不一样,只是,在擅长假装的上流社会中,一对对外恩爱的夫妻,通常会被认为是有机可乘。 沃伦斯基就是这样想的。 他认为安娜不幸福,瞧瞧吧,卡列宁比安娜大了十几岁,他是个刻板的文官,将他的整个生命献给了事业。 他知道卡列宁最近在为普遍兵役法做极大的努力,老实说,他自己就是在队伍里面服务,他在军队中的时候,就认为卡列宁是对的,可一旦回到了莫斯科或者彼得堡,见惯了那些名流之后,他就认为卡列宁在向所有人较劲。 对于卡列宁的事业,沃伦斯基无法非议,他爱着安娜,所以就认为卡列宁横卡竖看都配不上她。他瞧见安娜微笑,就认为那不是真心的。培特西说安娜是个好女人,她当然是的,沃伦斯基认为自己应该去邀请一下安娜。 第一支舞跳完后,卡列宁携着安娜回到休息区,谢廖沙正在偷喝一种饮料。 “你不乖哦。”安娜说。 谢廖沙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只有一点点,妈妈。” “卡伦斯医生说过你得注意糖分的摄取量,谢廖沙。你今天在斯基华舅舅家已经喝了一杯了。”卡列宁看了一眼谢廖沙喝的饮料,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对小孩子来说,花花绿绿的糖果和饮料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我明白了,爸爸。”谢廖沙软糯糯地应了一声,承诺他今天会乖乖地,不再吃甜的东西。 “说到就要做到。”卡列宁说,尽管很多事情他总能相信自己的儿子,但关于糖分,实在是不得不强调一下。顺便,他要记得,接下来三个月对谢廖沙的教育目标是,能让这孩子降低一点对糖分的迷恋。也许喜欢过量摄取糖分也是一种疾病的前兆回去他得问问卡伦斯医生。 做父亲的有时候也会想得有点多,只是比起母亲们,做父亲的更愿意在脑子里想想。 从孩子的问题上转过来,卡列宁注意到有人朝着他们过来。 “日安。” 沃伦斯基伯爵说,他一头黑发油亮,因为长期在队伍里锻炼,所以有一副很好的身材,卡列宁这种文官自然是比不过的,但卡列宁十几年来在官场里常居高位所有的气势,沃伦斯基也是无法企及的。 “日安,沃伦斯基伯爵,想必从彼得堡到莫斯科有点距离,我们从彼得堡过来时也花了点时间。”卡列宁淡淡地说。 “我的部队就在莫斯科,所以我过来倒是比您近一点。”沃伦斯基也不甘示弱地说道。 卡列宁又看了对方一眼,不用猜也知道这位先生是来做什么的,邀请他的妻子跳舞。 若是以往,或者,若是别的人,卡列宁自然是不会在意的。 必要的社交不需要疑神疑鬼,他和她的妻子都各有自己的圈子,可这会儿,他心里就是有些不乐意了。 这就好像是一只羊刚来到一片丰盛的草地面前,另一只长相体态都明显不一样的山羊企图来染指这片草原,实在是让人有些不愉快。 安娜感受到卡列宁的一些情绪。 这其实很神奇,因为卡列宁但从表面上其实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可她就是知道。 安娜把视线看向这位沃伦斯基伯爵,她在心里想着:“为何这位沃伦斯基伯爵如此执意地认为我是个不幸的需要解救的女人?” 然后她想到了培特西,所以她转了转眼睛,偏头冲着卡列宁微笑着抱怨了一句:“我接下来可不想跳舞了,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可真是难受。不过,若你想要邀请别人跳舞,我也是不会介意的。” 她这句话有两重意思。 简单的来说,她故意佯作抱怨提前说就是为了堵住沃伦斯基的口,至于另一个意思,如果她必须为此牺牲,那么,作为体贴的妻子的丈夫,自然也是需要小作牺牲的。 “不合脚的鞋子的确是会让人难受,所以下次你还是听取我的建议吧,安娜,好看却不合脚的鞋子是毫无益处的。”卡列宁偏头对自己的妻子说。 他们这一唱一和的,大部分人可能听不出来,但心里本来就有想法的沃伦斯基却听出来了,他的脸涨红着,依旧不敢相信。 他认为安娜是无辜的,而卡列宁在扭曲安娜的意思。 像他这样的男人竟然被比喻成不合脚的鞋,沃伦斯基的自尊使得他不想继续在这里受到屈辱。 他冷冷地说:“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就先行离开了。” 卡列宁抬眼:“您不留下来先跳一支舞吗?” 沃伦斯基再次涨红了脸,然后说:“下一次吧。”说完他就大步离开了。 斯基华他们一家从不远处过来,他奇怪道:“我刚看见了沃伦斯基伯爵,他怎么有些生气的走了?” “是吗?沃伦斯基伯爵只是过来同我们打声招呼。” “哦,那也许是我看错了。”斯基华笑了一下,“那位沃伦斯基伯爵可是个好人呀,为人很和气,他们部队的人都喜欢他呢,上一次我在火车站接一位来自彼得堡的官员,正好碰见沃伦斯基。后来呀,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一位检修铁轨的人被火车轧死了,悲惨极了,沃伦斯基当场掏出了他所有的钱给那位不幸者的妻子。” “听起来他的确是个好人。”卡列宁评价道。 “是啊,我把这事儿讲给别人听,所有人都夸赞他呢。” “你们在说谁?”吉娣走了过来,脸蛋有些红扑扑的,她刚才被好几个年轻人围着,他们都想跟她跳舞,但她一直在找沃伦斯基伯爵。 “就是沃伦斯基伯爵,我在说他把钱给那位被火车轧死的检修员的妻儿的事情。” “他真是个好人,风度翩翩又善良。”吉娣情不自禁地说道,她的双眼亮晶晶的。 “没人瞧见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吗?” 陶丽不希望继续让吉娣谈论沃伦斯基伯爵这个人,她不信任这个男人,她认为,如果吉娣爱上沃伦斯基伯爵这种人一定会受伤。 “我听闻他会来的。” “不,我没瞧见他,他真的来了吗?”吉娣的注意力被转移了,那个高大的还带着点沉默却可爱的康斯坦丁·列文,她喜欢同他说话。 “他说过他会来的,他一向是一个十分重视承诺的人。”陶丽说。 他们一家人在她大哥还在世的时候,同列文走得十分亲近,可后来他们的大哥牺牲了,列文就跟他们逐渐疏远了,直到斯基华的介入,以及她嫁给斯基华之后,才又逐渐亲密起来,但到底是不同以往了。 他们正说着话,安娜发现在靠近走廊的地方,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被斯留丁亲热的挽着走过来,而后者明显得有些不自在。 “我想,我可能看见了你们说的人了。”安娜说,并且用眼神示意众人望过去。 斯留丁像是胁迫一个大男人一样,把对方的对方带过来。 “我捡到一个人!”他骄傲又自豪地宣布。 叫做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列文的男人有些尴尬的低声说:“我只是对这种地方不太熟悉。” “没关系,我以前也不太认路。”斯留丁安抚对方。 安娜明显看到那个男人有些挫败的抿上了嘴唇。 “你来了。”吉娣亲切地说道,那双漂亮的眼睛瞧着对方,她真心实意的微笑着。 列文那张跟上流贵族不太像的,显得不那么白嫩的脸晕染了一层红晕。 “春种还没开始,我现在有时间。”他强调了一句,“再过一周,就得忙起来了。” 吉娣并不在意这种事情,但她愿意包容列文喜欢农活的这种怪性子,所以她依旧显得天真又乐观,而不是像别的小姐们一样给列文一个明显不感兴趣的应答。 一直在围观大人们谈话的谢廖沙突然出声: “为什么你们不去跳一支舞呢?” 他看到所有人都看着他,就歪歪头说:“瞧,别人都去跳舞了。” 斯基华笑着点了点头,他邀请了陶丽,而陶丽也接受了。列文在这种情况下鼓起了勇气邀请吉娣,而后者也欣然应允。格里沙依样学样,他找不到别的女孩儿,所以拜托他的姐姐,还有尼古拉也要加入,组成了一个混乱的三人行舞蹈。 “斯留丁叔叔,为什么你不去找一个女孩儿?”谢廖沙继续仰着头问单身的人。 “除了我,我只跟女孩儿跳,男孩儿我不会考虑的。”谢廖沙认真地说,仿佛他坚信自己炙手可热一样。 “你把我们都赶走要干什么呢?”斯留丁弯腰捏了捏谢廖沙的脸。 “这是舞会,舞会要开开心心的。我妈妈不想跳舞,我跟父亲得陪着她,我们陪着她,我们一家就都开开心心的了。弗拉米基尔叔叔走了,你就只有一个人了,所以你再去找个伴儿吧。”谢廖沙认认真真地说着,好像斯留丁此刻是个没伴的可怜人一样。 “你真是,”斯留丁感叹了一句,然后吧唧一口亲在谢廖沙的脸上,“超可爱的耶!” 谢廖沙被斯留丁猛地亲了一口觉得有点晕。 “父亲,下次你要告诉斯留丁叔叔,随便亲别人可不是好习惯,得改。”他用无奈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像是在说,瞧瞧,你每天管我,但斯留丁叔叔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都没管好他,还得让我来操心。 “谢廖沙,斯留丁属于自由民,不归我管。”卡列宁现在也无事,所以乐意同儿子说一些轻松的话。 “那快点把斯留丁叔叔收编吧,他本来就有随便乱捡小猫小狗的习惯,刚还捡了一个叔叔。”谢廖沙夸张的叹气。 “谢廖沙,你也有这种习惯。”卡列宁淡淡地指出儿子的不足。 谢廖沙瞪起小眉毛:“不,我没有,你记错了,父亲。” “不,你有,在你三岁之前,你曾经还把青蛙捡回家,并且养在了我最喜欢的一双皮鞋里面。”卡列宁语气淡淡的,却一字一句的用文字重述当日的情形。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恐惧的感觉,在他熟悉的,而且十分舒适的鞋子里面,有一只肚皮鼓鼓的青蛙,而他的儿子甚至责怪他踩伤了那只青蛙。有那么一段时间,青蛙事件的确造成了卡列宁的心理阴影。 ☆、第49章   “我,我不记得了。”谢廖沙有些惊讶。 “无妨。”卡列宁说,好像是收到了儿子迟来的道歉。 “我以后不会把青蛙放在你的鞋子里,父亲,如果我想要养着它们,我会放在水缸里面。” “这是可行的。”卡列宁微微颔首。 安娜瞧着这父子俩似乎已经脱离主题到十万八千里后,不由得莞尔一笑。 卡列宁敏锐的捕捉到这一个微笑,原本对先前的事情还有些介怀的心情,此刻就完全消散了。 他的确喜欢安娜的笑容,那是,独属于他的。 想到这里,一种油然而然的饱涨感在卡列宁的心头浮起,甜蜜的塞满了所有的角落。 “谢廖沙,记住你的承诺。” 卡列宁依旧是卡列宁,即使心神正在想着别的事情,却依旧注意到他儿子试图破坏约定的行为。 “也许我长大后应该做一个甜点师。”谢廖沙撅了撅嘴巴,没人说过甜点师也会蛀牙,那是个甜蜜的职业。 “如果你为了想吃甜食而去轻率的选择你的未来,我是不赞成的。” “梦想的动机不需要复杂,亚历克塞。”安娜说。 卡列宁看向自己的妻子,皱眉:“严谨认真的对待自己的生活,才可避免少走很多弯路。” 安娜有些欣然地看向卡列宁,而后者这才意识到她之前的目的。 “你,故意的?” 安娜笑了一下:“亲爱的亚历克塞,我只是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卡列宁听了这话,静静地好一会儿没有出声,然后他起身,表示自己需要去一下盥洗室。 “妈妈。”谢廖沙拉了拉安娜的手小声咕哝,“快告诉我是不是我在做梦,我总觉得父亲脸红了?” “也许你是太渴望吃点甜的东西了。”安娜说。 谢廖沙有些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道他真的因为渴望点甜的东西所以出现幻觉了?不过,父亲从不脸红。谢廖沙最后说服了自己。 安娜当然瞧见卡列宁的样子了,她心中为此十分畅快。 她说不清楚这感觉是为什么,她之前分明对于卡列宁说的那番话十分畏惧,可像这样,她又觉得十分的轻松自在。也许她畏惧的本源是来自于卡列宁的坦诚,那总是映衬得她像是一个卑劣者。 安娜不想讨伐自己,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索性维持这样,其实,诚实来看,她对卡列宁的一些调侃,不过是借此伪装自己的强大。 卡列宁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重新回来的时候,谢廖沙正和塔尼雅他们在一块玩,但是座位上没瞧见安娜,他拧眉,问谢廖沙:“你母亲呢?” 谢廖沙仰头说:“妈妈说她去阳台那里。” 卡列宁朝着阳台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碰见几个在莫斯科还算熟悉的同僚,彼此虚假的客气了几句,卡列宁没有停下来听他们吹嘘,而是找了个托词然后径自向阳台的方向走去。 虽然初春将至,但寒冷依旧,宴会厅里面暖呼呼的,再加上阳台处于僻静的角落,这会儿可没人过来。 所以,当卡列宁寻至阳台附近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安娜。 安娜双手搁在阳台栏杆上,略微弯腰,双眼似乎正直直地瞧着楼下。 卡列宁的心一紧,他快步走过去,脚步声使得那人微微侧身看向他。 “你在做什么?”卡列宁问,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只是看看。”安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她不会告诉卡列宁,有那么一刻,那楼下似乎在无声的诱惑着她。 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会想要得到帮助,而一旦长时间的得不到帮助后,恐慌就会如期而至。 人的本能渴望求生,可人的懦弱又总容易陷入死亡的诱惑中。 “过来。”卡列宁沉声说,然后拉起安娜的手,把她带离阳台那个地方。 安娜有些愕然的瞧着被对方抓着的手腕,然后抬眼,卡列宁停住的时候,她需要略微仰头才能瞧见对方下颚有些紧绷的弧线,那让他显得十分冷峻,严肃得吓人。 卡列宁见惯了生死。 他的眼里不能瞧见妇女儿童的眼泪,但坐到他这个位置,的确是见多了生与死。 作为一名政客,需要把敌人的心里分析得十分透彻。 官场就是一场搏斗,他深知一个人被击溃时会选择死亡来解脱。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为何会出现在安娜的身上,他完全想不通,这段日子里的事情让他意识到,安娜改变了很多,这改变发生得悄无声息,而且,将他狠狠地排斥在外。 卡列宁想要一个解释,却又无法问出,所以,在他把安娜带离阳台后,他停住了脚步,有那么一会儿,只是保持着直挺挺的身子,却什么话都没说,反倒是,他原以为的对他隐瞒了很多事情并且拒绝同他交流的妻子,突然伸出手,握着了他的手。 “你以为,我想寻死吗?”安娜轻声问,她的脸上带着红润,双眼似乎蕴积着一层泪意。 卡列宁回头,既然安娜自己说了出来,他就少了一份顾及了,只道:“我的以为并不重要,安娜,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什么陌生人,更不是,敌人。”他在说到“敌人”这个字眼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并非刻意强调,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 安娜瞧着面前的男人,想:如果我真的只是安娜多好啊。 她抬手抚摸卡列宁的脸,这是她第一次做如此亲密的动作,卡列宁此刻不清楚也不想去清楚,他只是站着,手依旧紧紧地拉着对方的。 “我不可能会那样做的,亚历克塞,即使死亡在诱惑我,我也会抗争到底。”安娜一字一句地说着,就像是一种承诺。 卡列宁拉着安娜的手松开了一些,然后把安娜的手拉到半空中,他低头看了一下,见没有瘀痕这才放心。 卡列宁轻轻放开安娜的手,他抿着嘴唇,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失态。 来不及懊恼,一个有些温热的身躯依偎进他的怀里。 “安娜……”卡列宁有些失态地低声喊道,回应他的是一阵低哑的咳嗽声。 “我想,我有点发烧了。” 卡列宁拧眉,用手按了按安娜的额头,瞧见她鼻尖泛红,之前因为吹了十分几分钟冷风,所以身体还是温热,现在进了里面,在温暖的地方呆了一会儿,她身上的皮肤摸上去就有些滚烫了起来。 “我告诉过你。”卡列宁说,然后一阵低到几乎不能听见的叹息声响起。 卡列宁将安娜抱了起来。 这实在是有些太引人注目了,好在卡列宁没直接去宴会厅那里,他叫住了一个男仆,让他备马车,并且通知斯基华·奥勃朗斯基。 男仆很快把马车备好,卡列宁又打发了对方去把医生请到奥勃朗斯基公爵的家里。 一路上,安娜倒是没昏迷,坐着也还行,终究是不舒服。 以往她一个人若是病了,总是及时的去医院,她总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可现在,她在有些混乱的思绪中掰着手指头想,这是第几次生病了? 如果是一开始,她还能赖给这身体的原主人,但是现在,这个锅再给别人背也不合适了。 生病中的人是不讲道理的,安娜瞥了一眼卡列宁,想:都是这个人。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变得那么软弱,不会,到现在变成要依靠别人。 安娜厌恶依靠别人,她二十几年的人生几乎一直是自己走过来的。 她曾经我为此而感到骄傲,因为这种孤独的情绪,她常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支撑着她走过那段生活。 一个人会因为一个信念一口恶气创造出奇迹,安宁是前者,她相信希望,相信光明,相信世界的美好。而安娜,她是后者,她倚靠所有愤怒不甘的情绪来隐忍十几年。她习惯了只靠着自己,就像是,能在潮湿阴暗的环境中挣扎着生存的青苔,可一见到阳光,就是死亡。 想到这里,安娜就像把这个人推得远远的,她刻薄地想:最好永远都别再见。 她一这样想,身体就本能的执行着主人的命令,只是,在她开始那么做之后,卡列宁的手就不由分说的揽住了她的肩膀,阻止她的逃脱。 “放开我,你知道人和人之间有多少细菌吗?像你这样揽着我,根本是让我们身上的细菌进行一个贴面舞会。”安娜想这样说。 如果是从前,她会笑着用无数巧妙或者刻薄的方法避过这种接触,可现在,在瞧见那人关心自己的眼神,那些难听或者虚伪的话语最终只在她肚子里翻腾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这个人,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 安娜闭上眼睛,右手试探性地从自己身侧探出,然后,轻轻地拉住卡列宁身侧的衣服,最后,由两根手指增加到五指,紧紧地拽着。 卡列宁从安娜的手指抓着他衣服的那一刻就一直在低头瞧着,直到,他胸侧的衣服被人牢牢地攥在手里。 他喊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在安娜的发间吻了一下。 ☆、第50章   医生来了,诊断是发烧,那个胖胖的医生据说是全莫斯科最好的,但卡列宁持怀疑态度,因为前者一直在试图游说患者接受新的疗法。他表示,直接的触诊是更为有效的。 卡列宁总体来说算是一个保守的人,但他也并不顽固。 若考虑到安娜需要为了治病做到那个地步,他会接受,可敏感的触觉神经告诉他,面前这个人绝对不像传闻中那么有名。 奥勃朗斯基他们很快回来了,还有斯留丁,他本来刚好找到一个不错的舞伴。 “为什么有人会忽略我这个医生而舍近求远?”斯留丁故意说道。 卡列宁皱眉:“你缺乏实践经验。” “诚实点吧,卡列宁先生,你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当然,我指的不是生活上,生活上你的确是的。” 斯留丁没再故意挖苦卡列宁,而是三言两语加一个虚伪的假笑就把那位名医打发走了。 “瞧见了吗?可见名气并不代表什么。”斯留丁撇了撇嘴,他不会主动去跟别人结怨,但不妨碍他在亲近的人面前说点实话。 “我来瞧瞧,卡列宁夫人,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斯留丁收敛那种嬉笑或者调皮的神情,稍微严肃了一些。 安娜本该有些新奇的,可现在她脑子的确不是很舒服,她如实地回答了斯留丁。 斯留丁又看了看安娜的舌苔和瞳孔,他表示并不是什么大病。 “我原以为是很严重的。”斯留丁说,并且耸了耸肩膀,末了又挤了挤眼睛,“我第一次瞧见他那样,虽然我长大后统共也没见过卡列宁先生几次。” 安娜稍微把被子拉高了一点,被子底下闷闷的咳嗽了一声。 “你想要来点止咳的吗?”斯留丁问。 安娜点点头。 等斯留丁出去后,谢廖沙进来了,他眼圈稍微有些泛红,看起来在责怪自己。 谢廖沙走到床边,然后半跪着,他的小手拉着安娜的手,小声说:“我不应该让您一个人去阳台那里,就算您说您想一个人,我也不能自己去玩。” “这不是你的错,我只需要休息一晚上就可以好了。”安娜说。 谢廖沙亲了亲安娜的手,从眼眶里滚了两颗泪珠。 “生病会痛痛,您一定又不舒服了。” 安娜其实很不喜欢别人那种自责的样子,她以前时常想:如果是我的过错,我自己就可以承担,难道被别人承担了我就会高兴? 她现在瞧见谢廖沙的样子,这件事分明跟他毫无关系,这孩子却说是他的错。如此的奇怪,却分明的确让她觉得有些感动。 “毫无逻辑的感性行为。”安娜想着,却不能阻止自己把手放在谢廖沙的头发上。 她稍显笨拙地为谢廖沙额边的卷发整理了一下,瞧见他红红的眼睛抬起望向她。 “瞧,现在我把一半的痛传给你了,你能替。”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替妈妈承担一半生病的痛苦,另一半就不会那么痛了。” “真的吗?” “真的。” 安娜撒谎了,虽然她并非从不说谎,可,从未有那么一次,她说谎的理由竟然是为了这样幼稚的想法。 她不想去想,只是在谢廖沙依旧看着她时,再次给予了对方肯定的保证。 孩子是多么容易相信大人的呀,就像是他相信疼痛是可以分担的一样。 谢廖沙擦了擦眼睛,他说他会乖乖的。 一个孩子自愿自发的说出这句话,并且毫无怨言,答案只有一个,他深爱面前的人。 安娜的确感受到了这一份本不该属于她的爱。 她原先总是能那么理智且冷静的把这份爱分割清楚,她甚至会比较谢廖沙到底是更爱他原来的母亲,还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更喜爱她。 听起来实在让人惊讶,但以前安娜的确是这样。 她算计每一分情感,计算每一句话的含义,为自己找到最有利的方式,活着,为了报复那家人,然后,没有然后,复仇之后的生活她没想过。 可现在,的确是不一样了,什么地方早已发生了改变。 安娜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被子。 她茫然而无措,好像那种疼痛神经太长,所以传达到脑子里的时候,尾巴早就被切断了。 当卡列宁回到卧室的时候,又瞧见了安娜那种神情。 像是茫然,又再瞧见他后,下意识地戒备。 第一次的时候,卡列宁自己也茫然而不知所措,甚至在碰触到那坚硬的外壳后被狠狠地扎伤了一下,不过这一次,他像是找到了什么诀窍一般,小心地接触这只猫。 猫不喜欢别人俯视他,因为尽管它们孤傲并且有着尖牙和利爪,但实际上,在蓬松的毛后面,是一只很小很小的生命。 “觉得好些了吗?”卡列宁问道,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拉一张椅子坐在安娜的身边。他似乎了解到妻子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 是的,她不喜欢与别人接触,可实际上,她又十分喜欢别人对她表示亲近的动作。如果你能坚持到看破她伪装的时候,因为通常人们不会喜欢被那样蛰人的视线,就像人不会主动去拥抱仙人掌一样。 卡列宁看着安娜,后者以一种沉静的眼神瞧着他。 半响,卡列宁略微起身给安娜盖了盖被子。 没有被打开手。 很好。 卡列宁又替安娜捋了一下面颊上的一丝碎发。 他的动作自然,甚至因为他的行事作风似乎还带着一种一板一眼的教条感,可莫名的,在这种氛围下,透着一种亲昵,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宠爱。 安娜偏过头,默默地把被子拉高。 “我能睡一会儿吗?”她问,其实是在表达类似于你可以走了的命令。 “睡吧,安娜。” 生病的人总是有特权的,卡列宁离开了,并未多说什么。 在卡列宁离开后,安娜把被子拉开,然后盯着卧室的房门静静地出了会神儿,她想:也许嫁给卡列宁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幸福,但这幸福,真的可以属于她吗? 她不愿去想。 一只猫从非她族类的物种身上得到了温暖,可那种奇怪的感情,不了解的种类属性,以及猫自身的神经质都令她裹足不前。 病情就如同斯留丁说的一样,并不严重,所以第二天安娜就觉得再没什么不舒服的了。她重新微笑起来,奥勃朗斯基为此十分高兴,唯有卡列宁注意到妻子眼神中对他的一些闪躲。 卡列宁不再愚蠢的想通过斯基华找到解决办法,而实际上,他自己似乎也隐隐约约的知晓怎么应对了。 事情没有太糟糕。 他们的婚姻关系依旧稳定,作为丈夫,他需要做的无非是把安娜心中的疑问给出最好的答案。 普遍兵役法的推行令在即,他打算暂时把他与安娜的事情缓一缓。 卡列宁那边的有条有理只是对比安娜之前的一些慌乱,在卡列宁决定缓一缓后,她就重新有了时间来武装自己。 所以,在卡列宁忙着得到投票赞成普遍兵役法制度的时候,安娜已经悄悄地又重新穿起了盔甲。而那个时候已经是四月份了,距离他们从奥勃朗斯基家里回来已经有一个月了。 因为卡列宁的忙碌以及打点,还有以李吉亚伯爵夫人为首的贵妇人们的支持,也许女人们无法直接在政治上进行表决,但一个男人总不能没有一个体面的女人,而这个体面的女人其实掌握着非常大的权利。 总之,卡列宁得偿所愿,俄国通过了普遍兵役法的制度。 贵族们怨恨这个制度,他们不能去恨皇帝,所以就恨上了以卡列宁为首的集团们。 弗拉米基尔早在卡列宁这么做之前,就把可能会有的结果告诉了后者,但卡列宁并不在意。 “若我会担心被人所怨恨,那我应该放弃呼吸。”卡列宁冷笑了一声。 那些贵族们胆怯的怨恨不会让卡列宁在意。 “但也要想想您的夫人和儿子。” “弗拉米基尔,在我迎娶我的妻子之前,我已经是一位省长,在我的儿子出生以后,我就在这个位置。” “轻言喜憎,畏惧生死,就不该成为一名政府官员。” “可您也并非完全考虑到百姓的利益。”弗拉米基尔指出。 “我不是圣人,也不是好人,我只是个政客,弗拉米基尔。政府给我薪资是为了让我为社会服务,而不是让我拿着薪资只为那些弱势群体服务。同样的,我拿着纳税人的薪资,我也会尽自己的责任。别把政治家当成社会奉献主义者,但,”卡列宁沉了沉声音,别有深意地说,“也别把百姓当成羔羊,随意宰杀。” 弗拉米基尔看向卡列宁,但卡列宁并只是随意的移开了视线,并未再看向他,似乎刚才那一瞥不过是随意而为。 “我听闻那位夫人同她丈夫分居了,她本人在意大利。”卡列宁淡淡地说道,眼睛还瞧着手里的公文。 弗拉米基尔笑了一下:“那与我并无关系了,长官。” 卡列宁抬眼看向弗拉米基尔,说:“这本应该是你的私事,我无权过问,也无权试探。” “您给予我的信任抵过一切。”弗拉米基尔如此说道,他上前一步,把卡列宁放在桌上已经批阅好的公文拿走。 卡列宁望着那位年轻人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第51章   因为普遍兵役法通过了,卡列宁所在的部门在下班后去了酒馆。 像是这种场所,卡列宁除非工作必要是不会去的。 他认为酒精并非他的喜好,在他的职位上,始终需要的是一个清醒的大脑,而不是通过酒精让自己处于一种兴奋和愉快的状态。 但酒精却是大部分男人喜欢的,是不可避免的。 不管平日里有什么隔阂,俄罗斯的男人们在酒精的作用下总是能够暂时放下成见。就算是面对像卡列宁这样的上司也是一样。 卡列宁看到递到自己面前的伏特加,然后接过喝了下去。 他不好这杯中之物,酒量也不大。 他涉猎的知识领域十分广,但酒精却不在名单中,也算是卡列宁为数不多的短板之一。 伏特加的辛辣刺激着味蕾,他皱了一下眉毛,然后把那杯酒喝完了。 又一杯酒水过来,特制的混合酒。 一直喝了半小时,卡列宁把场子交给那些属下们,他知道他们需要轻松一下,而这个时候,作为长官最好是别在场了。 弗拉米基尔把卡列宁送到门口。 “您还好吗?” “无妨。” 卡列宁问弗拉米基尔:“你要继续留下吗?” “我想自己去找点乐子。”弗拉米基尔笑着说,卡列宁点头应允。 他上了马车,在车厢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卡列宁酒量不行,但他不会脸红,看起来如平常一样,除了话更少以外,因为他知道喝酒容易误事,而在官场上,被酒精耽误所吐露出的秘密可不少,所以他绝地不能让别人发现这点。 卡列宁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松了松领口,整个身体不像往常一样挺得笔直,而是稍微靠着马车的里面的木板处。 尽管是在这种时候,成功的喜悦也没让他飘飘然,他依旧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毕竟,官场上可没有绝地的成功,反转的戏码永远不会缺少。 回到了家里,卡列宁掀开眼皮,他略微晃了下脑袋。 科尔尼过来,道:“您要先休息一下吗?” “是的,我需要。”卡列宁说,他没让科尔尼搀扶他,还不到那个地步,他坚持自己走到他的卧室。 不像一般醉鬼那样,走路摇摇晃晃,他看上去依旧很好,很清醒。 “晚餐我不用了,告诉夫人。”卡列宁在上楼之前说道,他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有点醉了,不然他不会在踏上楼梯后才想起这件事。 “是的。”科尔尼应道 到了卧室里,卡列宁解开自己的衣服,而且还有精神和体力把衣服放到旁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 这种强迫症一般的习惯是他从小养成的,到了叔父家里后更是。 他记得每一个细节,因为那是他早逝的兄长教会他的。 卡列宁没去洗澡,一方面刚刚喝醉后并不适合洗澡,另一方面,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现在必须先做什么,如若再耽误一会儿,他知道自己就该做出不得体的行为额。 卡列宁很快换了睡衣然后把自己塞进被子里。端正的平躺着,不到一分钟就皱着眉陷入了睡眠里。这种利落的照顾自己的处理方式,也间接说明了他的脆弱。 另一边,当安娜正在卧室阅读的时候,管家科尔尼把卡列宁喝酒以及回来的事情告诉她了。 “需要让卡伦斯医生过来吗?”安娜问。 “不需要,老爷并未说过。” 科尔尼十分了解卡列宁,如果后者认为需要,那么他就会吩咐,而不需要旁人提醒。 “那就让厨房弄点梨汁过去。” 等科尔尼走了之后,安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合上了书本,向卡列宁的卧室走去。 开门后,看到男人已经睡着了,空气中原本只是带了些古朴的木质香味,现在却浮现着稍微有些刺鼻的酒水味道。 闻起来就有些辛辣。 安娜皱了眉,她手还在门把手那里,有些嫌弃的不想进入酒鬼的房间。 她当然知道卡列宁不是什么酒鬼,普遍兵役法的事情她也一直在关注。 她往后面退了一步,而这个时候,科尔尼的声音响起。 “夫人。” 安娜被吓得肌肉都僵硬了一下。 “科尔尼先生,下一次请弄出点声音来好吗?” “好的。” 跟卡列宁一样,这位科尔尼先生也有点一板一眼的样子,甚至,因为他那一丝不苟的头发还有比较严肃的纹路,科尔尼先生看上去比卡列宁更加难以接近。 “您是想让我去照顾老爷还是夫人您亲自去呢?”科尔尼手里端着梨汁问道。 “我来吧。”安娜说,接过了科尔尼手中的梨汁。后者行了个礼然后告退。 重新关好卧室的房门,安娜把梨汁放在床头柜那里。 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边上,因为她可不想接近身上还有着酒气的人。 卡列宁明显睡得不安稳,眉头紧蹙,却不像谢廖沙一样喜欢翻动着身子,几乎五个小时他都保持着平躺的样子。 谢廖沙中间来过一次,被安娜打发他去吃饭和睡觉。 在她手里的书看到一半的时候,卡列宁的眼皮动了动,然后醒了过来。 安娜从未见过卡列宁刚醒来时候的样子,老实说,那还真是有些奇怪。 以往她能见到的卡列宁总是一丝不苟,精确又冷静,也许偶尔会有慌乱,但他时刻都像是包裹在精装三件套里面的男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刚睁开眼睛,因为醉酒,所以难得表现出了一丝困惑。 “酒醒了?”安娜偏头慢悠悠地问。 卡列宁听到声音就看向安娜,他没说话,似乎还在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娜轻轻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难得看到你这种样子。还是一丝不苟。”安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她放下手里的书本,然后起身靠近卡列宁,把他扶起来,枕头垫在后面。 “我是你的妻子,照顾醉酒的丈夫自然也是我的责任。幸好你很乖,亚历克赛。” 卡列宁没有理安娜的调侃,他接过梨汁喝了半杯,然后才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解释道:“普遍兵役法通过了,所以我们去了酒馆,有几杯特调的酒,显然我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安娜没有搭理卡列宁的解释,只是把杯子重新放到床头柜那里。 “要洗澡吗?” “恩。” 安娜去放了洗澡水,这其实不用她自己来做的,可不知为什么,这种时候的卡列宁,她觉得还是别让其他人看见比较好。 既然卡列宁已经醒了,安娜就把自己的书和杯子都拿出去。 等卡列宁水汽清新的出来后,卧室已经只有他一个人了。所有的东西都回归了他熟悉的秩序,连床单的褶皱也一丝不苟,一丝空虚感在卡列宁的心里升起。 他穿了睡衣,又穿了还算厚实的睡袍,棉质的拖鞋把他的脚温柔地包裹着。 明明应该觉得很温暖,但卡列宁却觉得少了点什么。 酒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卡列宁来到妻子的卧室门前时,他想着,然后敲了敲门,进去了。 “安娜,我饿了。” 在男人进来的时候,安娜正在梳妆台那里梳理自己的长发,她也不想回头,就从镜子那里瞥了卡列宁一眼,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她手中的动作就停顿了一下,最后眨了一下眼睛说:“也许你可以让厨娘为你准备晚餐。” “现在是十二点,我一向不会苛待仆人。” 安娜有些好笑地继续梳理自己的长发,想:“所以我连仆人都不如吗?” 尽管她这样想,却还是把头发盘了起来。 她知道这里的贵妇人们虽然不需要每顿都自己亲手烹调,但会一些精致的厨艺也是必要的。 安娜对厨艺并不擅长,唯独会做一种最简单的——面条。 简单的面条端上餐桌后,安娜看向卡列宁,后者倒也没什么不满,安静的吃着。 “那我先走了?”安娜问。 卡列宁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说:“你让我一个人吃吗?” “我吃过了,而且我不饿。”安娜故意说道。 卡列宁拧了一下眉头,在安娜准备起身的时候,他终于说:“我并不喜欢一个人用餐。” 听了这话,安娜就重新坐下来。 她一手托腮,安静地看着卡列宁吃着那碗卖相并不怎么精致的面条。却不知,她那种漫步尽心却又全神贯注的视线实在有些撩人。 “如果一个人用餐太过有礼仪,不发出声音,在这种时刻的确是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的。”安娜想。 烛光下,不管是面条还是卡列宁,都有些朦胧。 她正有些昏昏沉沉的时候,就瞧见一个黑影似乎在她头顶上,遮住了那些朦朦胧胧的光线。 安娜抬眼,男人的脸就在离她不远处,蓝色的眼睛深邃却又透亮,好像这里所有的光都在里面一样了。 餐叉掉落在桌面上,安娜尝到了一点咸味儿,麦子的香气似乎也在唇齿之间。 ☆、第52章   卡列宁往后挪动了大约一掌的距离,依旧近得安娜可以十分清楚的瞧见对方的睫毛。 她的心有些砰砰跳,显然这种时候卡列宁在想什么她没办法再装傻了。 所以,当卡列宁向她走来时,安娜的手只能放在自己膝盖上,有些用力的抓着裙子上的褶皱。 若卡列宁一开始还认为自己应该像往常一样绅士地抓着妻子的手,将她带向卧室,那么,在瞧见天鹅绒的布料被带起的褶皱,以及,微微露出的浅口鞋面的一点嫩白皮肤时,他就改变了主意。 在风被带起,而她自己晃荡到半空中的时候,安娜的确是抽了口气。本能让她伸出手环住卡列宁的脖子作为支撑点。 因为卡列宁的个子足够高,所以现在往地面瞧也并非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双脚腾空的样子让她觉得即羞耻又无措,但她依旧要竭力维护自己的自尊,所以她说:“我自己可以走。” 安娜本来是要用强调的语气说的,可不知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令她自己都有些尴尬的低声和绵软。 那丝酒气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皂角的香味,清淡还带着一丝水汽。 “别怕,我不会把你摔下去的。”卡列宁认真地说。 安娜突然觉得有些窘迫,她不知道为什么卡列宁会只想到摔不摔这一点,但,也是因为这句话,那种有些恐慌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不少。 “现在不会有人。” 在她的上方,依旧传来卡列宁压低了的声音,晃晃悠悠的,令安娜什么都不能想。 老实说,就算卡列宁是个十分强壮的男人,被抱着的时候,也不可能像是在平地上一样令人安稳,不管是害怕还是别的,安娜只是下意识的把手指收得越来越近,以至于到卧室,她被放在床上的时候,她分明看到卡列宁脖子那里有深深地红色指印。 “先处理一下吧。”安娜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她想要爬到床边下去找一条冰毛巾之类的东西,但一条胳膊挡住了她。 安娜只能往后压低身子,轻轻地移动了一下。 “安娜。” 卡列宁喊她的名字,她抬头望去,只瞧见一双蓝得过分的眼睛。 “什么?” “你是否排斥与我同房?”卡列宁问道,他并未将这当成什么羞耻的问题而问不出口,实际上,安娜始终不清楚,在卡列宁看来,到底什么才是羞耻的分界线。他以往甚至不会在有第三人在的时候亲吻她的嘴唇。 “我……”安娜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她要告诉面前的人,是因为她从未跟男的如此亲密,所以她根本就是不知所措? “安娜。” 卡列宁又喊了她一声,声线压得低低的,以至于安娜能够听见自己胸腔中那个不听话的小东西在砰砰乱跳。 “矜持点。”她在心里斥责那个小东西,想要借此找回尊严和自制力,但当卡列宁抬起手抚摸她的脸,他的眼神还那么专注的时候,老实说,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追随本能并非什么丢脸的事情。”她想。 当卡列宁吻向她的时候,她默许了。 亲吻也许的确带有一种魔法,亲密的碰触会令人下意识推拒,可听着对方熟悉的声音,安娜只能让自己放松。 最终,当过程结束之后,她不好评断,她真的觉得很累,就像是一个在旅途中行走了许久的人,不管是羞耻也好,欢愉也好,她只是再次交由本能,让意识变得朦胧,这样,她才不会直接面对自己的软弱,在对方的怀抱中,感受那落在额头上的亲吻,一点都不像她了。 等明天,她会好起来的,还是她自己…… 月光皎洁如清亮的水,透过薄纱洒落进来,地板上平铺着厚实的白色羊毛地毯,踩在上面,连脚趾缝都会全部陷在里面。 金红色的大床里面,卡列宁没有睡着。 他半侧着身子,面对自己的妻子。 他瞧着她光裸的肩头,因为寒冷,所以微微蹙了眉,将自己抱着想要借此取得温暖。 卡列宁把被子拉得高高的,眼神中对于那□□的白皙的肩头有些眷恋,却还是舍不得让她冻着。 他丝绸的睡衣太过贴身,温暖完全传递到怀里的人那里,所以,代替她自己的手臂,安娜将卡列宁抱得紧紧的。 其实这样他是无法睡觉的,可打破这一刻的依赖也是他不愿意的。 透过月光,他凝视着安娜的睡颜。 有些不安的眉宇,紧抿的显得有些倔强的唇线。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去打量他的妻子,所以总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但无论如何,是他喜欢的样子。 于是,一整夜,卡列宁都只是抱着对方。就像是,在安抚对方慌乱和不自知的脆弱一样。也许他依旧不明白,妻子为何会有如此大的防备和梳理,可一辈子还很长,她原先说的,他不会让它们变成真的。 尽管不明白,尽管在一段关系中,有一个人的性格高傲如此,却又敏感脆弱,但只要有一个愿意不计较的付出,总归会朝着好的方向走的。 在安娜的犹豫不决中,卡列宁并未太过逼迫。 他不知道安娜在意的地方是哪里,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理解,但不妨碍他认为他们始终是一个家庭,她是他儿子的母亲,是他的妻子,只需要这两点的认定,就没有什么会困扰他了。 两条本来是该平行的线,就因为这种一心一意的认定,在打破了既定轨道后,绕了些远路,却也慢慢地要走到一起了,不再是孤独的平行线。 当天光微微透亮好,安娜醒了过来,她感觉自己在一个有些过分温暖的怀抱中。 等她抬眼的时候,就瞧见卡列宁。 他自然没有一直瞧着她,一开始他以为会一夜无眠,但实际上,不到一个小时,他也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沉,在安娜醒转后,他也清醒了过来。 四目相望,显然不是什么适合说早上好的时间。 尽管是夫妻,但在这一刻,全似乎有一种全新的感觉围绕在彼此的身边。 安娜敛了眉,她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穿,强烈的羞耻感让她想要翻身把睡衣拿过来,又或者是,直接把卡列宁推下去,可就在她想要动作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微微用力,压着了她的肩膀。 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的主人已经越过肩膀来到了她脖颈那一侧,轻柔地抚弄。 晨光初现,新的一天,安娜瞧见的第一抹颜色却是蓝色。 “你怎么还没起床?”安娜低声问。 “今日休息。” 卡列宁说完后,但安娜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或者是,必须从他那里得到最直接的答案。 “你原先休息的时候也是跟往常一个时间起床。” 卡列宁没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注意到这段时间你的反常,安娜,我只是感觉你会想要我在这儿。” 安娜没作声,好半天才说:“你什么时候靠感觉行事了?”她说完就起床披上睡袍,依旧敛着眉,叫人瞧不清神情。 “你生气了?”卡列宁微微皱眉问道,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让对方生气了。 “没有,别想太多。”安娜说,她拢了拢头发,然后朝盥洗室走去。 在安娜洗漱的时候,卡列宁也起床了。 他整理好了床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但盥洗室的水声一直没停。所以他去了自己的卧室进行洗漱。 刚洗漱好,科尔尼说弗拉米基尔来了。 这个时候?卡列宁意识到也许出了什么事,所以他径自去了书房,过了一会儿,当安娜洗漱完后,科尔尼告诉安娜,卡列宁跟弗拉米基尔出去了,似乎是部门里有什么事情。 “我知道了。”安娜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如此回答令科尔尼多看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吃早餐的时候,谢廖沙似乎感觉到安娜兴致不高,于是他问:“妈妈,出什么事了吗?” 安娜正在吃一小口淋了枫糖浆的松饼,听到谢廖沙的询问,她微笑了一下:“没有。” 既然母亲这么说,谢廖沙就不再询问,但他还是把自己的小布丁端起来,放在安娜的面前。 “吃小布丁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开心,所以,我把小布丁给您吃,妈妈。” “我并没有不高兴,谢廖沙。”安娜再次说。 “好的,妈妈,但我的小布丁还是要给您,因为我想您今天更加高兴,妈妈。”说完,他就站着在安娜脸颊上吻了一下。 “您以前常说我的亲吻是有魔法的。”谢廖沙眨巴着眼睛说。 “现在,我把开心的魔法都送给您了。”他说完又压低声音叽里咕噜了一下,然后做了个夸张的动作,表示魔法已经启动了。 安娜看着对方闪亮亮的眼睛,真心实意的笑了一下。她把谢廖沙拉过来,亲吻了一下。 “谢谢你。” “您永远不需要对我说谢谢,妈妈,您是我的妈妈呀,我永远都爱您。”谢廖沙软软地说。 永远?永远是多远呢? 安娜看着面前可爱的男孩儿想着,然后脑子里响起昨夜朦胧的时候,那个轻柔地落在她额上的吻。 事实上,她知道卡列宁完全没错,甚至,就是因为她太好了,所以她才会如此。 如果他早上就离开了,没说那么些话,她还是可以就那么生活着,扮演好她妻子的指责,偶尔,允许自己肆意的开心一些,可他就是那么做了,完全不管不顾的一味的做了他能做到的最好,让她无法接受,又舍不得放开,只能陷入矛盾的情绪中。 因为,这个赌注太大,她输不起,但是现在又算什么呢?安娜想,她完全被那个人影响了。 一整天,她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直到下午三点的时候,一个仆人急急忙忙的来卡列宁的府邸通报了一个坏消息——卡列宁遇刺了! ☆、第53章   如果是以前,安娜一定会认为自己在听到这种消息的时候可以保持百分百的冷静,但实际上,有那么一刻,她的确是什么都想不到。 几秒时间后,安娜稳定了一下心神,问:“情况怎么样?”她没注意到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指有点不自然地颤抖,但她本能的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好让这种惶恐的情绪不会泄露出去。 因为要稳住自己的情绪,要克制,所以实际上她的表情多少有些吓人。 “不,不太好,夫人,流了很多血……”那个仆人被安娜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着。 而安娜在听到很多血的时候已经听不清楚他还在说什么了,她了解到卡列宁还在政府大楼,就直接让孔德拉基驾着马车过去了,在那一段路程中,她却没有想过,如果卡列宁真的受了重伤,他是不可能还呆在政府大楼的。 “冷静点。”安娜对自己说,咬了一下嘴唇,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脑子里需要想的事情很多,反而什么都想不到。 等到了政府大楼,下马车的时候,她竟然觉得双腿都有点虚浮。 安娜快步走着,警卫认识她,似乎说了什么,但安娜没听清楚,一直到看见弗拉米基尔,她才生硬地问道:“他在哪儿?” 她刚问到,卡列宁就从一个办公室里出来,没穿外衣,只是披着,衬衫上溅了一些血迹,点点的有些渗人,但他看上去还好,神情还透着一丝疑惑。 安娜几乎是快速打量着对方,在确认卡列宁除了左手虎口位置有一圈绷带之外,并无外伤后,她彻底松了口气,却只是,细细的吸气,好像当时连呼吸都忘记了一样。 “安娜,你没事吧?”卡列宁皱眉问道,他向安娜走路,速度有点快,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她面前,而安娜这才发觉,其实自己已经没办法镇定的走路了。 之前提着的一口气,在瞧见卡列宁后就彻底松开了。 “扶着我。”她小声说,不想在人前失了面子。 “没事吧?”卡列宁依言用完好的右手轻轻地搀扶她。 安娜摇摇头,好半天才缓过来。 她抬眼看向他,做了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的动作。 “我想是来通报的人出了什么差错,他说你被行刺了,而且,有点严重。”最后几个字,安娜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吐出来,手指还不自觉的在卡列宁右手的小臂上收紧了。 卡列宁说:“我的确是受到了攻击,但只是一点轻伤,警卫打伤了那个人,这些血也不是我的。” “啊,我猜也是这样。”安娜轻轻地说,半响,她松开了抓着卡列宁的手,自己活动了一下手脚。 “没事就好。”安娜笑了一下,好像重新恢复了过来。她拢了一下头发,不自觉的舔了一下嘴唇。 “那,你应该还要留一会儿吧,我,我就先回去了。”安娜几乎是自顾自地说着,不等卡列宁反应她就转身准备离开了。 “等等,安娜。” 卡列宁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抓住了安娜的手。 “怎么了?”安娜回过身,眼底有着无法掩饰的慌张。那神情倒是令卡列宁突兀的愣了一下。 看见卡列宁愣神,安娜抿住了嘴唇,她压下了自己的情绪。 “我跟你一起回去。”卡列宁说,手依旧没放开。 这可不像他,在外面,除了必要的礼仪,卡列宁在肢体方面对安娜并不亲昵。 “等一下。”卡列宁低声说,声音稍显温柔。若不是这会儿只有弗拉米基尔在,别的部门的人瞧见怕是会惊讶。 安娜终于镇定了下来,她点头,但依旧有些沉默不语。 卡列宁同弗拉米基尔稍微交接了几句,然后就带着安娜离开了政府大厅。 孔德拉基关心了卡列宁的伤势,在确定他没事后才放心驾车回家。 马车里安静极了,卡列宁偏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后者有些刻意的略微偏转向马车窗户那边,那意思几乎就是在说此刻拒绝交流。 妻子的手好好的放在她的膝盖上面,卡列宁还记得那会儿他拉着对方的时候,安娜的手指有些神经质的微微颤抖着。 “我很抱歉,安娜,我让你担心了。” 卡列宁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瞧见妻子猛地回头看向他,不过,在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她只是有些不自在的笑了一下。 “身为妻子,关心你的健康安危是我的责任与义务。” “同样的情况,你也会是一样的。” 安娜说完后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换了个话题:“伤口会很疼吗?” “并不会。”卡列宁说,在安娜还想说什么别的无意义的话题之前,他率先说,“我很高兴。” 安娜面部表情有些僵硬,然后笑了一下。 “亚历克塞,也许你真的需要让卡伦斯医生再瞧瞧,没有人会受伤后还觉得高兴的。” “但你在担心我。” 卡列宁像是一只步步紧逼的狼,偏偏他蓝眼睛中的神情却是柔和的。 安娜缓慢地吐气,然后说:“我说过,那是身为妻子的责任和义务。”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快速说。 “如果你为此感到高兴,那就这样吧。”她说着,然后发现卡列宁的手正扶着她的下颚处,一个浅浅的吻落在她的嘴唇上。 她怔怔的看着对方。 有一丝微笑还在卡列宁的嘴角处轻轻卷起,未曾快速消散。 “我很高兴,再一次重复,安娜。” 有红晕在安娜的脸上浮现,她扭过头,原本她不应该这么做的,因为当她这样做,就等于是在承认了。 幸好卡列宁并未再说什么,她不希望再被对方扰乱心智。 等他们刚刚下了马车,谢廖沙就从门内跑了出来,他的双眼有些红通通的。 “父亲,您受伤了吗?” 安娜看向那个结结巴巴的仆人,后者瑟缩了一下。 她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那个人,但她心底却没办法不迁怒一下。 “下一次把重要的事情先说清楚,无谓的形容或者和主要事件无关的就不要说了。”卡列宁的话语解救了那个仆人。 谢廖沙站在卡列宁的身边,仔细的用眼神检视着对方,确认他一切都好。 “您伤得厉害吗?”谢廖沙的声音有些哽咽。 卡列宁不自觉放软了声音:“我没事,只是左手受了点伤,大概一个礼拜就会好起来。” 谢廖沙抹了一下眼泪,最后还是呜呜的哭了起来,他被吓坏了。 卡列宁是多么害怕孩子和妇女的眼泪啊,而且哭的还是他的儿子。 安娜瞧见了卡列宁的慌乱,她伸出手,把谢廖沙带到自己的怀里,安抚他。 “对……对不起……父亲……”谢廖沙抽泣道,他想表述自己本来真的不想哭的,他不想在父亲的心目中,他是个爱哭鬼。 卡列宁也许不能马上明白这种情绪,但只要多用点他在官场上的观察能力就能知晓了。 他不是那种会把儿子搂在怀里疼爱的父亲,他也不太会哄一个孩子,更别说安抚这样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儿。 他生命中欠缺那么一个角色教导他如何成为一名父亲,但好在卡列宁总有自己善良又质朴的想法。 “你被吓到了,在你的年纪来说,这是可以被原谅的,而且,下一次的时候,我想你能够克服自己的情绪,你会吗?谢廖沙。” “恩……”谢廖沙点点头,又抹了抹眼泪,然后打了一个哭嗝,在卡列宁还没说什么之前,他害羞又愧疚得把自己埋在了安娜的怀里。 吃晚餐的时候,谢廖沙的眼睛还是有点红,他不像平常一样那么活泼,也没跟安娜撒娇,只是认真的盯着卡列宁用餐,直到卡列宁出声道:“你为何不吃?” “不舒服吗?” 谢廖沙摇摇头:“您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父亲。” “不需要,谢廖沙,你只需要把自己的晚餐吃完,别浪费食物。”卡列宁平静地说。 “我没有受很严重的伤,不需要过于担心,我很好。” 谢廖沙最终点点头,慢慢地开始吃自己的晚餐。 尽管因为这次的时候,卡列宁在晚餐之后接到通知,他可以修养一个礼拜,但手头的工作他没打算搁置下来。 不过,总有人会不畏惧他那张冷峻的脸。 安娜把卡列宁手里的文件拿走,而她身后还跟着谢廖沙。 “父亲,医生说您要早点休息。”谢廖沙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卡列宁,好像他才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 卡列宁几乎有些错愕,他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强迫他停止工作的行为。 “你儿子说的对。”安娜说。 “如果你坚持继续这样,而不是好好休息,他可能还会哭。”安娜慢悠悠地威胁道。 谢廖沙有些脸红,小声反驳:“我不会哭了,妈妈,我会给父亲讲道理。” 卡列宁看着面前的人,最终,他说:“我会早点休息的。” 既然决定早些休息,卡列宁表示他需要洗澡。 “但,你受伤了。”轮到安娜干巴巴的说了。 卡列宁淡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从科学的角度来讲,我只是左手受伤,我依旧可以洗澡,只需要不让我的左手碰触到水就可以。” “那,父亲需要有人帮忙了?”谢廖沙是个实诚的孩子,然后,安娜发现,父子俩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了。 ☆、第54章   安娜想要拒绝的,她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但卡列宁说得更快。 “安娜,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 好吧,她这下子没有退路了。 “我会把自己弄干净,今晚我不需要睡前故事了,妈妈。”谢廖沙体贴地说,“因为父亲现在更需要您。” 望着谢廖沙穿着软毛拖鞋吧嗒吧嗒的离开,安娜只能按了按自己的双眉之间。 “安娜。” 浴室里传来卡列宁的声音。 安娜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认命地进去了。 尽管只有一只完好的手,卡列宁依旧自己把衣服都脱下来了,还剩下一条长裤。 “先坐在这吧,这是谢廖沙拿过来的,我给你洗头。”安娜说,把谢廖沙那两张被漆成粉蓝色的小马扎放在浴室的地板上,卡列宁依言坐下,但也经不住抱怨了一句马扎太小了点。 “如果他长到你这么高的时候,还热爱这种小马扎,你才需要担心了,亚历克赛。”安娜回应卡列宁的抱怨,然后手脚迅速的开始给卡列宁洗头。 说实话,安娜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最多帮人洗过一只拉布拉多犬。 卡列宁显然不是拉布拉多犬,他会说话,而且很明显,就像他对睡眠环境一样,对于洗头这块他也有些挑剔。又或者是,因为是在她面前,所以这位冷峻的高官才展露了一些他挑剔和任性的本性。 “谢廖沙的坏毛病完全是像你。”安娜突然说,然后拒绝听卡列宁辩驳,她拿了一条毛巾给对方擦拭头发,还故意用了点力气。 毛巾拿下来后,安娜笑了起来。 因为她面前的卡列宁绝对是最不卡列宁的样子,那头棕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是一只急于需要梳理毛发的大狗,只不过,他没有龇牙也没有露出可爱的表情。 安娜继续笑着,她把梳子拿过来替卡列宁梳理好,然后自言自语道:“果然这样才比较像你。” “安娜,我没事的。这只是一次意外,别太担心。”卡列宁低声说。 他突然这样说,安娜愣了一下,接着明白过来。 “你故意这样做?”她问。 卡列宁那双蓝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安娜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敛眉,没有作声。 卡列宁疑惑地想要再次出声询问,不过在他那么做之前,他听到一个有些压抑的声音。 “如果,那是真的呢?” “如果,你真的死了呢?” 卡列宁想要回答,但安娜的头却一点一点的低下去,她没有哭,只是用手遮着眼睛,就像是要把自己蜷缩进去一样。展现在卡列宁面前的,不是一个自信的女人,而是一个脆弱的影响。 卡列宁抬起手,想要给对方一个拥抱。如果这个时候语言不好表达,那么也许拥抱会是最好的方式。毕竟,在他还是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教会他如何去安抚别人,除了他自己学会的以逻辑思考,分析别人最需要什么之外,有些时候,如他也会单纯的想要一个拥抱。 那是给十五岁之前的卡列宁,他原以为这辈子应该不会再用到了,当他成为一个成年人,成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之后,但现在他想,他需要修改这一条了。 “当一个人足够强大之后,也许他自身不需要拥抱和安抚,但他还可以给予别人。” 卡列宁是那么想的,他也本能的想要去安抚面前的人,只是,安娜推拒了。 她的身体做了一个拒绝的姿势,于是卡列宁的动作就显得有些尴尬和可笑了起来。 那种不自然的神情浮现在他面部。 他本以为就像之前一样,不过,还是不一样的。 安娜抬起眼睛看向对方,她不傻,她知道卡列宁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更甚者,正因为如此,她选择说出来。 “别。”她说,拒绝了对方。 然后她看到了一丝挫败的神情在男人的眼底浮现。 安娜忍不住说道:“我不想依赖你。” “我们是夫妻,安娜。”卡列宁说。然后他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妻子用一种冷淡的笑意回应这个问题。 “你要听我说实话还是假话,亚历克赛。” 卡列宁看着对方,之前那种脆弱的样子似乎只是一种幻想,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优点尖刻和冷硬的人。 一种被挑起来的情绪使得卡列宁决定暂时跳出丈夫这个角色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实话。” 安娜并不意外卡列宁会做出这种选择,而且,对于卡列宁一反纵容的样子,变成现在不带情绪的神情,她感觉到自己被尊重了。 “我只说身边的人,亚历克赛。像是斯基华跟陶丽的事情,还有培特西跟她的情人,又或者,你给予过赞美的李吉亚伯爵夫人,哪一位是从一而终?” 安娜又轻笑了一下,她拢了一下面颊边的一缕头发,把它们抿到耳后。 “当然,我不是像吉娣那样的梦幻的姑娘,她年轻,欢乐,无论是对生活还是爱情都充满希望。我了解自己,我是那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我不会去批判吉娣对于沃伦斯基伯爵的态度,实际上我也不想去阻止她,因为我总认为那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还有陶丽,之前你认为我不理智的给予她那种承诺,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安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不,并不是的。那只是因为我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反抗一下,我只是想瞧瞧,在这样的时代,如果一个女人那样做了,会变成怎么样。我也曾向培特西那般,讨好你,好换的我需要的东西。还记得我说女子学院的事情吗?” “亚历克赛,你瞧,我不是一个良善的人,你不需要担心我会怎么样。我不脆弱,我太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而你,之前的你让我没有负担,但是现在有了,你已经成为我的负担了。” 安娜在说“负担”这个词的时候就抬眼望向对方,那样显得她那那么的冷情。 按常理来说,但凡是一个男人在听见这些话,好的不过是转身而走,坏的说不定还会勃然大怒。 可也许就如安娜一直坚持的,这世界谁也替代不了她一样,卡列宁也是如此。 他用一种平静的眼神望向她。 “诚实来说,这番话的确让我觉得困扰。可是安娜,就如同我之前说过的,我们是夫妻。” “你不明白吗?我不信任这种关系。” “那的确是个问题。”卡列宁低声说。 在安娜依旧看向他的时候,他再次伸出手,依旧换来推拒,但他没像之前一样放弃,而是有些用力和固执的拉住了安娜的手。 那一蓝一红的宝石戒指互相辉映着。 “以前,你并非一直戴着它,但是我观察到最近你没再把它们摘下来。” 卡列宁的话令安娜想要把手抽出来,她想要反驳,却被卡列宁阻止。 “我不想听你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安娜,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听假话,我喜欢最真实的东西。如果你执意不说出来,那我也不排斥自己去发掘。” “你……” 安娜有些恼怒,却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来辩驳,因此这给了卡列宁一个机会。一个强硬的打开她心房的机会。 “婚姻只是一种条约,安娜,逻辑分明,权利、责任和义务清晰明了。我曾经是这样看待的,我们一起度过了八年的婚姻生活。但是近来,我开始重新思考。你很聪明,安娜,我说过许多次,作为丈夫,本应该十分了解这一点,可我并没有。你对我的态度很奇怪,即热切又疏离,后来我确信了一点,那是不信任。” 在说出“不信任”这个单词的时候,卡列宁几乎是先在唇齿间卡壳了一下才说。 “我不喜欢掩饰。我只告诉你,安娜,因为我将你当做我的妻子,是我最亲密的人。在我父母逝世后,我和兄长被寄养在叔父家,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只能考虑我需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而不是我想做什么。” 回忆这些事情令卡列宁面上的神情有些许迷惘,但最后,它们都成为了平静。 “比起父母,我的兄长教过我更多的东西。他曾让我记住一句话,那句话是‘别让眼睛蒙蔽你的视力,别让耳朵欺骗你的听觉’,我从未怀疑过他这句话,现在依旧。” “所以,此刻我所做的都是我想做的。我想要经营好我们的关系,我想要你成为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安娜,就只是你而已。” 卡列宁说这番话的语气并非温软,就像是在梳理他的文件一样,一是一,二是二,逻辑分明,可只从内容看来,却又那么欠缺逻辑性。 安娜知道自己应该从中挑一大堆毛病的,她可以继续像先前那样,只为了她自己的感受而无视对方,无视那些细微的地方。 可话都到嘴边了,却什么都说不出。 面前这个男人,一向喜欢强调体面的人,喜欢把文官制服或者三件套包裹自己的人,现在可一点都说不上体面。 一只手上还缠着绷带,头发还湿润并且蓬乱,坐在一张粉蓝色的小马扎上。 这样的人,于她而言,绝对是世界上遇到的最大的挑战。 “我们,下次能换一个地方说这种话吗?” 卡列宁等了半天换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他愣了一下。 安娜把手抽出来,但没有走开,她的双手搭在膝盖上,长裙没过脚面。 “虽然我不是那种热爱浪漫的人,但在浴室里听到这番话,也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说完后,她仰起脸略微笑了一下,带了一丝疲倦和无可奈何。 几个月前,安娜的想法是,如何在保障自己的最大利益之下全身而退,现在,当无路可退的时候,那就试一试正面面对吧。 安娜的想法,卡列宁是可以猜到的,说到底,他们其实都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卡列宁的选择向前,除非他被说服,而至今为止,那样的人还未存在过。 “别忘了体面问题。” 卡列宁用这一句熟悉的话为那场谈论做了结尾,也表示,他并不介意。 安娜想要对此嘲笑几句,但卡列宁的吻让她没法把那些话语说出来了。 良久,那些从窗外漏进来的光线,像是金光一般,空气中细微的灰尘像细碎的的钻石一般翻飞着。 当光照耀在面前的人身上时,安娜的确嗅到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第55章   给卡列宁洗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并非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而是安娜自己。卡列宁的确是个十分配合的患者,他之前那种挑剔大多源于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当她用毛巾把对方整个擦干,并且给卡列宁穿上睡衣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 “明天也许你可以忍耐一下。” “你不愿意给我洗澡?”卡列宁问,并非是生气的语气,而是认认真真的。 “难道你不会觉得羞耻?” 安娜终于说了出来,类似于抱怨的口吻。 “你又不是谢廖沙。” “我自然不是谢廖沙,我是个成年人。而且我还是你的丈夫,诚实来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在丈夫不方便的时候妻子为他沐浴会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我实在很想问你是不是没有羞耻心,但我却明白这会遭到你的反驳。老实说,明天忍耐不洗澡可以吗?”安娜快速地说着,并且在给卡列宁扣扣子的时候用了点力气。 “……好。” “我得给你重新换一个绷带。”听到卡列宁的许诺,安娜心情好了点。她可不想继续跟这么一个刻板的人讨论“羞耻心”这种事情。有的事情她自己明白就好了,说出来就万万不是她愿意的了。 卡列宁坐在床沿上,安娜拉了一张软椅坐在她面前。 她个子自然是没有卡列宁那么高的,弯腰的时候因为苗条的背脊就更显得凸出来一些了,卡列宁的视线在那修长的脖子上停留了一下,接着说:“我注意到你似乎有刻意节食。” “你看错了。”安娜漫不经心地说,同时下意识给卡列宁手上那个有些狰狞的伤口吹了吹。 “我没……” 后面的话语被卡列宁咽了下去,半响,他说:“我不是谢廖沙。”那意思是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安娜轻轻地拍了拍卡列宁的膝盖,说:“我知道,谢廖沙的话会更想要一个安抚的亲吻。” 说完之后,安娜转身把药箱放在台面上整理放好。 卡列宁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被重新包扎的手,然后又看向那个背影。 现在,他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安娜。” “什么?” 得到回应后,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语,安娜甚至没看向他,但卡列宁却是觉得安心多了。 一段关系中,勇敢往前走得人并非就比迟疑的人更有信心。但毫无疑问,他们需要的肯定也许只源于一段小细节,就比如现在,安娜不会知道,在卡列宁下意识的喊到她的名字,而她给予了回应后,于卡列宁而言却是一种肯定了。 安娜把药箱放好,然后转身过去看着卡列宁,觉得有些奇怪。 “你刚才喊我是怎么了?” “关于节食的事情。”卡列宁镇定的用之前的话题掩饰他的心情。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我只是关心你的健康。” “我没有过度节食。” “但你之前……” 那种掩藏在温情下的小小慌乱就被这些似乎毫不相干的话语给冲淡了,一直到就寝时间到了,卡列宁没有挪动身体。 安娜没再假装而把卡列宁赶出去,她干脆的把被子拉开,并且留了一半的位置给卡列宁。 “我想睡了,你要睡吗?” “是的,我需要。” 卡列宁躺到被子里面。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面,夫妻间并不过分亲密,除非同房,同睡一张床铺实在是少之又少。 在这之前,卡列宁也习惯一个人入睡,就是现在,老实来说,他也认为一个人睡会比两个人睡舒服。 但也许人就是那么矛盾,当心境变化之后,当彼此坦诚了喜欢之后,就算是卡列宁也会为那点与众不同而觉得欢喜,进而想要更多的碰触。除了人体对温度本能的依赖,还有心灵上渴望的亲密感。 卡列宁并不畏惧羞耻,又或者,他的羞耻心和常人是不太一样的。在公众面前,他需要尽量维护他的体面,但私底下,像是那种需要亲密接触的要求,他又比较诚实和坦然。 “安娜。” “什么?” 黑夜中,安娜其实还没什么睡意,又或者,她一直被另一个呼吸声而弄得分心。 “如果你注意到你习惯性的把被子都卷走得话,又鉴于现在还是春天,维持我需要的温度此刻是不够的。” 卡列宁的话语是如此的平静,然后在静谧的黑夜中,被子沙沙的响动了起来。 温暖的被子盖在卡列宁的身上,但右手那边却依旧有些空空落落的。 卡列宁再一次说:“我受伤了。” “据说,受伤的时候需要更高的温度。” 安娜沉默了,好半天才把自己挪过去,她低声说:“现在我可以睡觉了吗?” “晚安,安娜。” “晚安,亚历克赛。” 夜,依旧有些漫长,但对于已经陷入睡眠中的人来说,那是温暖和祥和的。 第二天早上,当卡列宁醒来的时候,他的右手摸索了一下身边,接着才清醒过来。 床铺上还留有余温,证明他妻子刚起床没多久。 “咔嚓”。 门锁的声音响起,卡列宁望过去,是谢廖沙。 他只穿着睡衣,丝绸的睡裤,裤脚有点长了,绵软的拖鞋上是泰迪熊的样子。那是最近颇受欢迎的玩具样子。 “早上好,父亲,您觉得怎么样?”谢廖沙关好门走过来。 “早上好,谢廖沙。我觉得很好。以及,你应该穿上你的睡袍,如果你不想感染热伤风的话。” “我想早点知道你是否安好,父亲。”谢廖沙软软地说。 卡列宁看着儿子大大的眼睛还有从中流露出来的关切眼神,他那被教条和逻辑包裹的心脏也情不自禁的绵软下来。 “我很好,但就像我一向跟你强调的,谢廖沙,无论什么时候,重视你自己的安危和健康,才是我对你的第一要求。” “我明白了,父亲。”谢廖沙瑟缩了一下,几乎有些怀疑他的决定是不是错了,但父亲下一句话打消了他的疑虑。 “现在先进来。” 卡列宁示意谢廖沙也到被子里面来,这对谢廖沙来说几乎是从不能想象的事情。但他很快把拖鞋脱掉,钻进了暖呼呼的被子里。 卡列宁看着儿子还有些乱蓬蓬的卷发,以及他仰着头看着自己时闪亮亮的大眼睛,他想他也许可以明白安娜为何那么溺爱他们的儿子。 “我能看看您的手吗?”谢廖沙问道。 “它已经被包扎起来了,你看不到。” “没关系,父亲,我只是想看看。” 卡列宁把手拿出来,谢廖沙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手,然后问:“会痛痛吗?” “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卡列宁说完这句话之后,发现谢廖沙的眼皮有些红红的。 “向我承诺你不会哭,谢廖沙。” “恩,我保证不会哭。”谢廖沙吸了吸鼻子,然后他看向卡列宁,认真地说。 “父亲,我想成为一名军人。” “为什么?” “因为军人可以保护别人。我听卡比东内奇说了,父亲,那不是您的错,妈妈说,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迁怒别人,只有懦弱者才会把自己的无能迁怒到别人身上。而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我不希望你把暴力当成保护的借口,谢廖沙。”卡列宁严肃地说。 “我不会的,父亲。”谢廖沙摇摇头。 “但我想,像昨天那样的事情,您以后可能也会遇到。妈妈说,人的心是复杂的,您教会我正直和诚实,我之前一直深信不疑,以后也不会改变,但这不妨碍我也要学会辨别人心。毕竟,我得先保护自己才能保护您和妈妈。” “这些是你母亲教你的?” “并不是。我前段时间有些奇怪,妈妈她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我是说,在以前,她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你们都只教我好的那一面。妈妈说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可她说我会长大,而且她相信我有自己的判断力,”说到这里的时候,谢廖沙停顿了一下,有些羞涩又自豪地继续说道,“妈妈说,因为我是您的儿子!” 卡列宁对谢廖沙的这番宣言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若这是斯基华的话,想必会给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亲吻,但卡列宁的感情是那么的内敛,他能做的无非是轻轻地捏了捏小男孩儿的肩膀。 “如果这是你想做的,那我的建议是,依旧对这个世界怀有宽容的心,成为一个正直的人,但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不要放下自己的武器。” “恩!” 得到了父亲的认可,谢廖沙是那么的高兴。 在这一天中,他确认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就像妈妈一直告诉他的,父亲是爱他的。另一件事就是,在未来,他要成为一名军人,保护所有他想保护的对象。 ☆、第56章   卡列宁并未在床上磨蹭太久,他拒绝了谢廖沙想要帮助他穿衣的想法。他至少还能把自己收拾好。 卡列宁可实在不愿意变成要依靠别人的那种类型,当然,关于洗澡的事情他有更符合逻辑的解释,那只是策略。 “为什么你们都在这里?”安娜进门问道。 “早安,妈妈。”谢廖沙给了安娜一个热情的拥抱,他弯弯的眼睛表示他现在非常开心。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安娜怀疑地问道。 “我告诉父亲我以后想成为一名军人。”谢廖沙回答道。 “而且父亲对此表示支持。” 安娜看向卡列宁,“我以为你更想他成为像你一样的官员。” “军人或者官员都是很好的选择。”卡列宁说。 他们准备好了就一起去吃早餐,吃早餐的时候又有一些文件送过来。 “我认为我收到的消息是,你正在休假,而且允许我提醒你一下,亚历克塞,你正在休病假。” “但事情必须得处理,安娜。” “俄罗斯少了你一两天不是就不会转了,亚历克塞,至少请把早餐吃完,并且十点的时候去散散步,这对你的伤口恢复是十分有好处的。”安娜说。 “妈妈说得对,父亲。”谢廖沙赞同道,他今日还有例行的法文课和文学史要上。 卡列宁看了这母子俩一眼,最终决定听从这项建议。 在十点钟的时候,他向自己的妻子发起了邀请。 “你现在忙吗?” 安娜放下书本,看了卡列宁一眼,然后笑了一下。 “你希望我陪你去散步。” 卡列宁诚实地回答:“是的,两个人一起散步会让我觉得愉悦而不是乏味。” “那就走吧,亚历克塞。” 等安娜穿戴整齐后,他们就出发了。 现在是早春季节,两边的林荫大道并未繁盛,但白桦树抽出的新芽还是令人觉得高兴。 安娜挽着卡列宁完好的那只手,微风拂过她的面颊,此刻,她确实是觉得轻松和惬意的。这种感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舒服,像是卸下了心中的负担,变得随意和自在起来。 “我感受到你心情很好。”卡列宁边走边说。 安娜看了对方一眼:“天气很好,你没在忙碌于工作,做妻子的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这,”卡列宁微微拧眉,“似乎是一种指责,指责我平日里沉浸于工作。” 安娜笑了一下,“别放在心上,亚历克塞,我知晓你是怎么样的人,不打算让你改变什么,就如同你不要求我多做改变一下,彼此尊重,这样就好。” 卡列宁听了,略微沉思了一下。 他们应安娜的要求,在河边一张木椅上坐下来。 卡列宁观察着妻子的神色,见她确实是愉悦的才放下心来。 “安娜。” “怎么了?” 安娜拢了拢头发,一双黑眼睛里满是专注的神情。 “是的,不对劲的就是这里。”卡列宁突然想透了这一点。 若说以往安娜对他的专注是有着疏离和讨好的成分在里面,那现在她就有些过分专注了,就像是,把她自己个人的情感给维系到他一个人的身上了,那并非卡列宁所想要的。 “你,有些不对劲。”卡列宁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直接说道。他总认为,夫妻之间坦诚是十分重要的。源于人类复杂多变的语言艺术,还有人本能的伪装感,不必要的误会很多都源于不够坦诚。在政治上也许这杯称之为策略,但在夫妻相处之中,卡列宁并不愿意这样。 “我,不对劲?”安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的这个行为坐实了卡列宁的猜测。 卡列宁用一种平静而直白地语气说。 “你在迁就我,任何事情,安娜,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以及,诚实地来说,我不愿意你这样做。” “我不明白了,亚历克塞。总的来说,任何做丈夫的人都想要一个温顺听话的妻子,我关心你,迁就你,你反而不高兴了?” “做丈夫的愚蠢才会要一个事事迁就他的妻子,那与木偶没有分别。”卡列宁严肃地说。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需要木偶。我以为我们之前的谈话是有效的。” 安娜缓慢地放下手,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是真的不明白。” 卡列宁脸上严肃的表情放软了,他低声说:“若你有任何不明白的,我会乐意倾听,并想办法让你明白。” “这不是我擅长的事情,亚历克塞。”安娜开口说道,略微还带着一点烦躁,与早上她轻松自在的样子完全相反。 尽管安娜的表情表现出烦躁和不解,但对于卡列宁而言,确实一个好的讯息。 “请说下去,安娜,我们总得把问题说出来才能解决它。” 安娜用一种防备的眼神看了一眼卡列宁,而男人的神情始终坦荡,在犹豫了一会儿后她才说:“我们是夫妻,这早已是事实,但前些时候,无论是你还是我,似乎都在认真地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是的,没错。” 卡列宁的表情似乎是一种宽容的鼓励的神情,所以安娜感觉可以继续说下去。 “我们结婚有八年了,但现在这种关系变了,我是指,不管是你对我,还是我对你,都有着非理性的要求感,这是超出我们计划的。” “关于这一点,我是同意的,但我还得告诉你,我是指,完全真诚的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我愿意接受你对我有所要求,以及,我希望我若对你有所不够理智的要求,你不会对此感到厌烦或者不可思议。”卡列宁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言少见的含糊了一下,似乎他正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有些羞耻,却依旧这么说了。 卡列宁那种不自然的神情似乎真的鼓励了安娜,又或者是,就因为知晓了对方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所以她自己反而平静了一些。 但问题依旧存在。 安娜从没谈过恋爱,更何况是这种先婚后恋的模式。 她生活的环境决定了她对除了自己的人以外极端的不信任,她也许稍显聪明,又足够冷静,可遇到这种事儿,她没有人倾诉,心中藏有想法和恐惧只能自己消化,所以免不了又回到了那种模式。 与先前纯粹的角色扮演不同,她对卡列宁的确是藏着一分感情的,可这感情若是宣泄出来,又免不了把她自己置身于一个太过不安全的位置,她的本能紧紧地拉扯着她,不让她那样做。 万幸的是卡列宁就如同他所说的,并非那种愚蠢的丈夫。 他想要一个结果,他的妻子给了他这个结果,而他通过体验以及希望互动却发现这结果未免藏有太多水分,所谓的真心部分被对方紧紧包裹起来。就像是外表完美到实际还是空洞的次货。 卡列宁在某些程度上绝对贪婪,以及,不接受忽悠和次品,所以他直截了当,不惜暴露自己的缺乏自信的样子,也要深入对方的心里,不管是哄劝还是暴力,都非得让那真心□□出来。 “没有人可以一下子接受一种全新的模式,也没有人可以在未知的领域依旧保持镇定。安娜,这并非什么可耻的事情。” 卡列宁的话语平静和真诚,安娜抬眼看向他,她的眼神依旧带着一丝怀疑,但在卡列宁看来,最起码,她现在开始正视他,正视这个问题了。 这在政治谈判中是十分良好的讯号。 尽管婚姻不是政治谈判,但两者之间却也有相似的地方。所不同的是,政治上,坐在你对面的人,无论多好,始终是敌人,最后的结果不是你赢他,就是他赢你,双赢的局面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意味着你输了。但婚姻不同,他需要这个谈判的过程,但不是为了取得胜利的结果,而是,解决问题。 “我们可以慢慢来,安娜,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卡列宁说。 如果卡列宁是任何浪漫的人,这话语一定更加华丽和甜蜜。但安娜知晓他就是这样理智而平实的人,这样的人,若是这样说了,那真心的分量也许就像是另一颗小小的星球,虽然规模不大,缺少美丽的新生物,但毕竟是一颗完整的。 有人给了你这样一颗星球,于情于理你都的还点什么过去。 所以安娜微微倾身,在对方的嘴角吻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我本来以为我会跟工作谈恋爱,但我想事情应该没那么糟。” “我找不到跟我们差不多的相处模式,所以我有些恐慌,没有精准的数据用来分析,也没有范本用来参考,一切都得靠我自己,然后由我自己负责,这是不可掌控的。我拒绝让你了解这一点,不过现在,正如你所说的,如果你可以接受,如果你能允许的话,我会慢慢尝试。但有一点,请你答应我,别逼迫我。” “我答应你,安娜。” “很好,亚历克塞。” 安娜抬头看向对方:“如果你拒绝得到一个温顺听话的妻子,那你就真的必须做好准备了。” 卡列宁微笑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把自己的婚姻生活当成一种挑战,而奖品是什么?他没有精确的结果,但依旧想要接受这项挑战。 他用法语低声说了一句表示他的回答。 “冒险之事总有危险,但结果也总是令人期待。” ☆、第57章   所谓的恋爱,安娜依旧是不清楚的。鉴于他们已经结婚了。 从同一张床醒来,瞧见彼此还未整理的容颜,不怎么得体的样子。在矜持过后,安娜发现,大概婚姻就是如此,对外精心准备,对内不得体的样子只有对方才能瞧见。 几天后,卡伦斯过来给卡列宁拆绷带,伤口恢复得不错。 卡列宁在那天晚上引用了卡伦斯医生的原句,明示和暗示表示他现在是个健康的人类,他有足够健康的需求,他需要——把他积攒的工作完成。 是的,没错,卡列宁最为迫切的想法的确是赶紧把他手头上的事情做完。 晚餐过后,连弗拉米基尔也被留下来,在书房陪卡列宁一起把公事分门别类,直到晚上十点钟,卡列宁让管家科尔尼给弗拉米基尔安排客房。 弗拉米基尔在经过走廊的时候遇到安娜,说:“下次我该直接带一个洗漱包过来。” “遇到工作狂的老板,你这样做是十分明智的。”安娜说。 “只有您能说服他。”弗拉米基尔说,然后离开了。 安娜侧身看了一会儿对方的背影,然后才收回视线。 她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入。 堆积得高高的文件在桌面上十分显眼,确不会乱糟糟的,而是尽然有序的样子。 “宵夜。”安娜说,把手上的东西拿过去。 “我知道你没那么听话,所以,我们各退一步。你挑出最紧急的文件,然后把它们吃掉,接着去睡觉。别跟我争论,这已经是底线了。”安娜说,然后半真半假的又说,“我甚至可以原谅你的无理。” “无理?”卡列宁疑惑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在你心里显然工作比妻子更重要。”安娜说,然后把东西放置在这位工作狂面前。 卡列宁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蓝眼睛有些探究的看着安娜,似乎在思量。 “只是个玩笑。”安娜有些尴尬地说道。 卡列宁没说话,只是慢慢地吃着他的宵夜。 “我以前没有宵夜的习惯,以后可以不用为我准备的,安娜。” “我也不想,但,这样我才能比较自在的过来。”安娜诚实地说,对她来说可不容易。 “我总需要个由头,亚历克赛,你得明白。” “我对此,”卡列宁停顿了一下说道,“十分愉悦。” 安娜没接话,但唇角边卷起的微笑说明了一切。 两个都不太懂恋爱这回事儿的人都在逐渐靠近,方法像孩子一样笨拙,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我并不喜欢甜食。”卡列宁看着那几个颜色鲜艳的马卡龙说道。 “我知道,我特意让厨娘做得淡一点。” “你喜欢甜食,安娜。”卡列宁看了地方一眼,然后自己拿了一个,其余的推给了安娜。 “我说过你不需要节食,你现在就很好,太瘦了对你的健康是没有益处的。” 安娜用手指小心地拨动那些马卡龙。 “我一个,你两个,这样正好。” “我能看明白很多事情,但对女人对这项事业的专注实在是摸不透。”卡列宁盯着那些小点心说道。 “总得保留点神秘感才行。”安娜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一边喝着红茶一边享用没那么甜腻的马卡龙。 她注意到卡列宁似乎一直在瞧着她,所以抬眼看过去。 “怎么了?” 男人一手拿着一个粉色马卡龙,一手还按在他的宝贝文件上,面带疑惑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奇异的可爱。 “你看起来很自在,安娜。” “老实说,我觉得很放松,亚历克赛,我想,这会是个好兆头。”安娜说完之后,为了掩饰什么,她低头呷了一口红茶。 空气中安静了一下,然后传来卡列宁冷静却不乏温柔的声音。 “的确。” 红色的茶汤略微荡漾了一下,杯中,印照着唇齿相接的模样。 当卡列宁移开身子的时候,安娜半倚办公桌前,她想,这个男人的眼睛的确蓝得十分耀眼。 “马卡龙也不是那么糟糕。” 末了,卡列宁以这句话作为甜食的总结,如果不排除他有些湿润得过分的嘴唇的话,这话听起来的确十分正经。 安娜突兀的有些脸红。 卡列宁绅士的避开这一点,以免发生什么不好的后果。 加了牛奶的红茶饮完之后,安娜把东西放在一边,卡列宁看向她。 “在你真的入睡之前,我会在这里看着你。” “你应该知道我总是说到做到的,安娜。”卡列宁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抚摸着文件的封面,然后嘴角边是无法隐藏的微笑。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你坚持的话。” 安娜不好说什么,只能拉了一张椅子过来,竭力让自己保持严肃正经的表情,她拿了一本书过来,不过有人在身边的时候,书上的文字就像是某种不知名的符号一样,让人觉得无趣。 她瞥了卡列宁一眼,后者正在认真的批阅着公文,速度很快,却也十分细致。 据说,卡列宁可是一下午批阅过一百八十分公文的男人。似乎成为了他们部门的一个传奇。像他这样的人,也许也就只有这种事能成为传奇了。 若安娜是在任何地方听到有关这样的传闻,只怕会嘲笑此人的乏味和无趣。但这是卡列宁,于是,一切就有些不一样了。 这些话她不打算说出来。 但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情感丰富,在他们完全感受到愉悦的时候,是无法完美的掩藏掉的。连最高明的掩藏家,也会让其暴露在一些细微举动之中。如眼神、身体的倾向性。若他们还是夫妻的话,也许更明显。 等到卡列宁因为肩膀僵硬而动了动身子,转动脖子的时候就瞧见了那望着他的人。 那一瞬间,卡列宁是有些讶异的。 灯光于他而言从不孤独,寂寥的书桌面前总有无数的文件等待他批阅。 他早已计算好将要花大概多少时间去处理它们。 他还想好了今日的阅读进度,并随着处理公文的时间而去调整。 他的时间几乎精确到分钟,而这不包括因为突然发现属于他的夜晚,有人在他旁边注视他,而使得卡列宁愣神起来。 这是他的妻子。 这句话像一束光一样从他心中穿过,留下的是小船催动湖水泛起的涟漪一样,一波一波的在心间荡漾。 “你不困吗?安娜。”卡列宁问道,就像他总会问道的一样,只是此时此刻这句话,就像是小孩子藏在怀中的糖一样,分外的腻人了起来。 “我想是茶的错。”安娜说,光洁的脸庞靠在手肘侧内,天鹅绒的长袖露出一小截皓白细嫩的手腕,细碎的钻石手链波光粼粼的,像是水的波纹荡漾在臂膀上。当她那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阖动时,卡列宁觉得自己看到了对方的灵魂。 它很小,也许只有手掌一般大小。有着薄如蝉翼的翅膀,还带着尖尖地小小的刺。它看起来十分漂亮,却总在别人接近时,挥舞着它的刺,企图恐吓掉所有人。可只要有人坚持不懈地靠近它,安抚它,给它时间,它总会慢慢地疑惑地向你靠近。 最终,在一个温暖的时刻,彻底对你敞开心扉。 “我爱你,安娜。” 这句话像是魔法一般,在唇齿间呢喃,通过声音震动,快速划过空气,最终到达它想要传达的地方。从耳侧轻轻落座,然后悄然的进入对方的心房。 一丝红晕在男人的脸颊边蔓延。看得出他竭力想要佯作镇定,但实际上,这句话远远是计划之外的。 卡列宁不是个喜欢将爱挂在嘴边的人。 也不是说他不会说“爱”这个字眼,但每次他说着单词的时候,都是机械的,平淡的,让人感受不到这个词语的力量。在卡列宁每次说他的时候,其实都没什么不同,它只是一个符号,除此之外,并无太多的含义。 而今天,他下意识说的,就仿佛是一种情不自禁了。 像是夏日里,因为浆果酣甜芬芳的香味,所以情不自禁靠近一般。感情不受控制的流露出来,令卡列宁觉得羞耻,所以他下意识抬起右手,略微遮住了自己的脸庞。 安娜若有再多的怀疑,不信任,甚至惶恐,那所有的疑虑都在这一刻,几乎被安抚了。 她本来是坐在卡列宁旁边的软椅上的,在听到那句魔法般的咒语后,她起身,一个勇敢的她靠近了对方。 她吻着卡列宁,然后心中灰暗的地方一片明亮,心境从未如此澄澈过。 是的,她想她是爱这个男人的。 尽管她不知晓什么是爱,尽管从未碰触过,但在这个吻里面,她是确定的。 如果她之前不理解,如果这并非是爱,那么在这一刻,她决定了,她对这个人的所有感情就是她对于爱的定义了。 柔软的埃及长绒棉地毯上,有几本曾经被它主人珍爱的文件掉落在上面。摊开着,散落着,完全不存在仅仅有条的模样。 沿着书桌的桃花木芯的纹理往上面看,十指交握的样子分外缠绵。 那薄薄的紫色纱帘被夜风撩起,春日的晚风几乎带着一股子清甜,里面卷着溪流的声音,挽留了夕阳的温暖,还潜藏着诸多的感情。 虽未曾说出口,却早已明了。 ☆、第58章   那个刺杀卡列宁的男人在监狱里服毒自尽了。 □□藏在牙齿缝隙中。尸检的人员是这样说的。 很高明的手段,但对于像卡列宁这种人来说,这种藏毒的手段简直就是最为显眼的暴露。 一个愚蠢的激进分子最简单直接的同归于尽方法不过是变身成为人肉炸弹,而只有训练有素的特工们才会被要求在牙齿缝隙中藏毒,因为被抓到后,为了不泄露背后的人,快速自杀是最为有效的。 “不用再追究了。”卡列宁看过报告后说道。 弗拉米基尔抬眼看向卡列宁:“您确定吗?” “是的。” 弗拉米基尔看了卡列宁一会儿,然后没多问,只是拿着封存的报告离开,安娜看向卡列宁:“有人想对付你。” “一直如此。”卡列宁的手指在书本的页面上轻轻触碰着。他知道普遍义务兵法通过对那些贵族来说是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只是没料到会给自己惹来杀生之祸,又或者,这只是一个警告。 不管是哪一个,既然暂阶段取得了胜利,那之后显然不宜总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不然,下一次瞄准的可能就不是手,而是心脏了。 “无碍。” “是时候暂时放松一下了。” 安娜有些惊讶的看向卡列宁,而后者只是冲他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 于是,在两天后,他们到了德国的温泉中心,用卡列宁交给上面的文件的话语来说,他的假期积攒起来是一笔可观的时间,又鉴于之前的行刺事件使得他受到了惊吓,所以他的家庭医生也强烈建议他去温泉中心进行疗养。 文件很快被批阅好,并且还附赠着关心的话语。 “看来某人人缘确实有够糟糕的。”安娜故意说道。她不傻,可能没有卡列宁那么敏锐,毕竟她不是什么官场中的人,但有点时间仔细推敲一下大概也能猜出来。 既然现在卡列宁没事,结果已经是这样,那么之前的过程拿来作为玩笑和消遣也不错。 如果她是任何普通的女人,这件事只怕会成为这辈子最好都别提的不堪回忆,然后锁进某个大脑里的小匣子中,最后永远不见天日。可她毕竟不是。不过有一点,安娜原以为,像这样的事情,一旦过去了,再回过头去看,原先的惊心动魄也不过是往日的一时迷乱。她以为她会这样想,但此刻真的去回想,也不过是感谢,感谢这个人还活着,就在她面前,四肢健全,大脑依旧理智而迷人。 “实际上,我认为卡列宁先生的人缘还不错,至少我就很喜欢他。”斯留丁摘下他的帽子说道。 这位年轻人本来被打理妥帖的头发,现在被帽子压得扁扁的,配上他有些过于滚圆的大眼睛,以成年人的审美角度来说,有些过于可爱了。 “这次出行本来邀请的是卡伦斯医生,但为什么是您呢?”弗拉米基尔说。 斯留丁咧了咧嘴:“我舅舅说他一把老骨头可懒得动弹了。” “顺便说一下,亲爱的弗拉米基尔,你知道这里是混浴吧?”斯留丁贴到弗拉米基尔身边低声说道。 弗拉米基尔假笑了一下:“你的消息需要更新,斯留丁先生。鉴于像你这样的客人太多,那种大胆的混浴模式早已关闭了。所谓的混浴不过是宣传时的昙花一现罢了。” “妈妈,他们好吵。”谢廖沙嘟囔着,揉了揉眼睛,在火车上的时候他不太舒服,吐了一次。 安娜拍了拍谢廖沙的肩膀,然后望向那两个人,后者们静静地闭嘴了。 “我再给他看看。”斯留丁干巴巴地说。 安娜微笑道:“十分感谢您,斯留丁先生。” “不客气。”斯留丁继续干巴巴的,同时在心里对卡列宁产生了敬畏的感情。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同他夫人这样的女性和平相处的。 卡列宁自然是不关心斯留丁心中所想的,既然他是来度假和修养的,就得拿出那样的派头。 所以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又会泡在房间,沉浸在他的公文当中时,卡列宁表示他要去泡温泉。 “我得谨遵医嘱。”他这样说。 谢廖沙也想去,但斯留丁表示他最好今晚就在房间里洗个热水澡,然后早些睡觉。 “我只是有点晕车。”谢廖沙强调。 “你还有点发热,小男孩儿。”斯留丁说。 谢廖沙搬来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话语:“小孩儿是风的孩子,斯留丁先生,体温会比成年人高是正常的。” “不是高那么多,别讨价还价了,小男孩儿。”斯留丁戳了一下谢廖沙的腮帮子,后者用一种请别把我当成小孩儿的模样看着他。 “你们也去休息吧,我会照看他的。”安娜对斯留丁还有弗拉米基尔说,免得斯留丁把谢廖沙真的气到了。 “我开始怀念自己的母亲了,如果她还在世的话,应该会跟您一样爱护我。”斯留丁笑了一下,然后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走了两步又疑惑地转身,叫住跟他往不同方向的人。 “嘿,弗拉米基尔,你不回房间吗?” “斯留丁先生,我们并未住在一间房,而且我现在更想去喝杯热东西。”弗拉米基尔淡淡地说,然后径自离开了。 斯留丁摸了摸鼻子,这才叹了口气往自己房间走去。他觉得有些孤独了,也许他真的需要找个伴了。 安娜把谢廖沙带到卧室,这是一个小套间,带有儿童房,尤妮娜给安娜拿来了热水,安娜把热水递给谢廖沙让他喝下去。 “我今天真的不可以跟父亲一起去泡温泉吗?”谢廖沙喝了几口水,然后双手捧着有些过大的马克杯,小心翼翼地问道。 “今天不行,明天可以,我们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那如果父亲中途有事,很快离开了呢?”谢廖沙有些担心,这种事也并非是没有发生过的。 “那我会留下来陪你。这次度假不会就这么结束。”安娜承诺道,并且接过谢廖沙手中的杯子,准备给他添点水。 谢廖沙安心了一点,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担心。 “如果父亲离不开您呢?” 安娜手里的杯子差点打翻,她稳了一下手中的动作,这才说:“不会的。” 谢廖沙对此有些怀疑,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噢,妈妈,这很有可能,父亲最近很依赖您。我本来只是把您借给他一段时间,但显然他可能没意识到是时候把您还给我了。” 谢廖沙抬起眼睛望向安娜,看上去的确担心坏了。 “父亲是个成年人了,但他显然没意识到这点。他平时不这样的。我第一次把您借出去,但他看上去似乎不想还了,这实在是太没有契约精神了。”谢廖沙抱怨道,看上去好像是失去了触角的小蚂蚁,因为把他既定的路线打乱了,所以团团转的有些不知所措。 “谢廖沙,你这番话是完全没有事实根据的。”一个声音响起来。 母子俩望向门口,卡列宁正直挺挺的站在门边,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尽管如此,却绝不会有人把他错认为送餐服务的侍者。 “哦,父亲,偷听是不道德的,您总是这样对我说。”谢廖沙认真地说。他总是把父亲说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也许课业上不一定都能记住,但关于做人的道理他总是记得的。 卡列宁端着托盘向他们走近。 “首先,偷听这种行为定义为是有意识的隐藏自己,然后窃听本不应该被他知晓的信息。但我并没刻意隐藏自己,所以完全算不上偷听。其次,我们需要谈谈你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对我的指控这个问题。最后,我需要声明,显然在法律意义上,你的母亲安娜是我的妻子,合法的妻子,我有权利跟她平等相处。”卡列宁淡淡地说道。 “就像我多次告诉你的,谢廖沙,在没有事实根据之前,不能胡乱猜测。你知道,很多所谓的既定事实就是这么靠猜测坐实的。” 谢廖沙懵懵懂懂的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父亲又总是对的,所以在卡列宁再一次跟他强调那一点之后,他点了点头。 “现在,你想吃点布丁吗?”卡列宁把盖子打开,是一个精致的小碟子,里面装着色泽诱人的小布丁。 “我以为您去泡温泉了。”谢廖沙有些感动,他喜欢小布丁,但现在,他更爱自己的父亲。 “我喜欢它。”谢廖沙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吻了一下卡列宁的面颊。 “谢谢您,父亲,您是最好的父亲。” 谢廖沙甜蜜的话语让卡列宁原本还有些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最好这个词语是不准确的。” “别说这种扫兴的话语,亚历克塞。”安娜说,她原本是饶有趣味的看着这父子俩的互动,现在在瞧见卡列宁依旧这么不懂温情后,就体贴的插了一句话。 卡列宁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他起身说:“现在我需要去泡一下温泉了,等会儿我会来照看他,安娜。” “很好的安排。”安娜眨了眨眼睛。 卡列宁离开后,安娜看着谢廖沙准备吃他的布丁,就像是一只小猫一样,露出欢快又甜蜜的表情,好像这是什么丰盛的大餐一样。 “小孩子真好,总是那么无忧无虑。”安娜想着。 一勺布丁放在她的面前。 “妈妈,您吃。” 安娜笑了起来,她抬起手摸了摸谢廖沙的头发,决定把之前那句话修改一下。 “不是所有的小孩儿都是可爱的,但谢廖沙一定是。” ☆、第59章   卡列宁他们这边具体事项差不多已经安排妥当后,另一边,斯留丁在卧室里呆了一会儿就出去寻找弗拉米基尔了。 他对弗拉米基尔实在是有些好奇。 这好奇从一开始的浅薄到现在发自内心的想要了解对方,当然,至于那里面必不可少一丝探究也是存在的。 来到大厅里,斯留丁张望了一下,很快就在比较隐蔽的角落发现了对方。 一杯看上去就十分清苦的咖啡放在桌面上,弗拉米基尔正戴着眼镜在细致的浏览一些文件。当斯留丁过去打招呼之后,弗拉米基尔抬眼瞧了他一下。 “我想大厅里的位置很多。”弗拉米基尔说,然后不经意地合上了文件,把它们放在自己的右手边上。 “但这里我只认识你。”斯留丁咧咧嘴说。同时招呼使者过来,然后点了一大堆的甜点,这边的效率实在是奇快,等甜点都端上来后,几乎摆了满满的一桌。蛋糕甜蜜的香气把清苦的咖啡的味道都给熏染了,好像是用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一样。 弗拉米基尔微微皱了眉头。斯留丁解决甜食的速度很快,他询问弗拉米基尔是否需要,却遭到了拒绝。 大概十分钟后,弗拉米基尔端起自己的咖啡啜饮了一口,然后头一次主动发问:“我有个问题。” “请问吧,什么都可以。”斯留丁大方地说。他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一个俄国人,弗拉米基尔指的不是长相,而是行事作风。 “你似乎对我有些过分的好奇了,斯留丁先生。” “我有吗?”斯留丁眨了一下眼睛。 弗拉米基尔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瞥了对方一眼,然后直接说:“您没有女朋友,是吧,斯留丁先生。” “还没有。” “我知道您在风气不是那么严谨的地方呆过太长时间,但是斯留丁先生,请别忘记这里是俄国,以及,我对于你们在学院里那些不正经的风气可一点兴趣都没有。”说完,他拿着文件起身告辞了。 斯留丁在原地里又把那话语想了一圈,才猛然明白,他涨红了脸,赶紧追了上去。 “上帝啊,我是个正派人士!”斯留丁好在还不是那么愚蠢,他没有当众吼出什么不好的东西,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两个穿着较好,面容也颇为赏心悦目的男人拉拉扯扯,也是足够让人说闲话的。 “那就随便去找个什么女孩儿,说说话,调*。”弗拉米基尔把手抽出来,一脸嫌弃地说道。 “那可不行,我不是那种人。”斯留丁说,因为察觉到自己的行动的确有些失礼,所以他跟着弗拉米基尔一起不急不慢的走着。 “您是什么样的人我并没有兴趣,斯留丁先生。”弗拉米基尔慢吞吞地说,手指有些过分紧贴的搭在文件上。 “但我对你很有兴趣。”斯留丁诚实地说,然后意识到这话也许会产生什么歧义,所以他赶紧补充,“我是指,你是个有些神秘的人。” “神秘?”弗拉米基尔依旧没抬眼看向斯留丁,外人看上去他们甚至不是什么十分熟悉的朋友。 “老实说,也许您的眼睛同常人是不太一样,大脑的构造也是。我跟普通人一样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拿着一份待遇还算不错的政府津贴,还算勤勤恳恳的为纳税人工作。有时候还得处理一些来自于工作之外的骚扰,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神秘的。” 在说完上面那些之后,紧接着,金发的年轻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使得他身后正亦步亦趋跟着的斯留丁差点一脑袋栽到他脸上。 弗拉米基尔勾唇笑了一下:“还是说,您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联想和臆想要安放在我的身上呢?” 斯留丁看上去有些结结巴巴:“你,你生气了?我只是想和你成为朋友。” “生气?怎么会呢?”弗拉米基尔笑得十分灿烂。 “上次您说我皮肤苍白得像个鬼,上上次您神经兮兮的追问我的家族跟吸血鬼有没有什么联系,上上次您还试探我有没有跟那位伯爵夫人还在乱搞,等等,这一系列的事情我怎么会生气呢?像您这样也许头发比较旺盛的人类,按照您的逻辑,其实我应该有礼貌的询问您,您的家族跟那种月圆的时候喜欢嗷呜嗷呜叫的狼人有什么渊源呢?” “很好,斯留丁先生,看来您已经意识到了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的,所以奉劝您别再白费力气。站在您面前的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健康,但我不需要医生也不需要心理治疗。如果您很闲,就去随便找一位女士或者男士,又或者,您去马棚里挑一匹也好,品种很多,甚至不缺乏纯种良驹。晚安,斯留丁先生,到明天早餐之前希望都不必再见到您这张蠢脸。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金发的年轻人绅士的行了个礼,而且是标准的同女士道别的晚安礼。 斯留丁保持着一种震惊的眼神瞪着年轻人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在转角的地方消失不见了才收起来。 “看起来被完完全全的讨厌了啊。”斯留丁嘟囔了一句,同时摸了摸鼻子。 斯留丁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去了温泉那里。 弗拉米基尔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之前那种假笑的神情都收敛了起来。 一些不太熟悉他们的人经常说他与卡列宁十分相像。 像吗? 弗拉米基尔对着镜子中有些苍白的年轻人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 他拉了一张椅子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还在那一册文件上触碰着。他翻开来又看了一遍,接着往后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那些拂之不去的回忆在他的脑子里肆意的作乱。 一会儿是女人的笑声,一会儿是哭声,一会儿又是枪鸣的声音。 有三分钟的时间里,他都是安静着,接着手指抽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弗拉米基尔借着灯光又审视了一下那册文件,然后从夹层里把信件取出来。那里面的字迹沉稳有力,还缺少一个重要的签名。 弗拉米基尔知道那签名的地方在等待什么。 笔迹甚至已经在他心里勾勒了无数次。 最后,他拿起笔还是签上了字迹。 等待墨迹晾干的时候,弗拉米基尔的眼底还藏着一抹阴影。他的手指触碰着靠近心脏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伤疤。他是同死亡打过交道的人,他依旧是如此的爱着那个女人。 弗拉米基尔想起那位夫人。 尽管她比他年长,而且结婚多年,但她在他面前依旧像是少女一样。那些柔和的眼神,温软的话语,甚至只是看向他时的笑容。每每想起都是美好的。她的一切都是他要珍视和保护的。 是的,是这样的…… 在套间的儿童房里,谢廖沙吃完布丁后,安娜让他起来走动了一会儿消消食,没多久卡列宁就回来了,比预计时间要早了半个小时。 温泉的热度让卡列宁的皮肤变得有些红通通的,像是一只在热气中依旧保持威严的虾子。 “我来照看他洗澡吧。”卡列宁说,他正穿着温泉中心提供的衣服,跟平日里严谨三件套还有大衣的模样很不相同。 安娜并不怀疑卡列宁的能力,她拿了东西打算让自己去泡一泡。 “我建议你洗个澡,然后早点睡觉谢廖沙。”卡列宁说。 谢廖沙放下他的兵人玩具,他现在更喜欢小火车,但旅途中不允许他把小火车也带上。 “我能拿一个玩具吗?” “只能是橡皮鸭。”卡列宁说,他认为兵人什么,细菌实在是多,而橡皮鸭是可以被容忍的。 “那好吧。”谢廖沙有些沮丧,但还是拿起了橡皮鸭。 到了浴室里面,谢廖沙把自己剥得光溜溜的,像一只小牛犊,他自己擦洗了一下,然后向卡列宁求助。 “父亲,我需要您帮我擦背。”他的眼神闪烁着,以往他可不会为这事去求助于卡列宁,但这段时间以后,在确认父亲是爱他之后,他就那么做了。 “我并未意识到你以前需要有人帮你擦背。”卡列宁皱眉。 “但,但现在我们是在外面。”谢廖沙嘟囔道,“我听卡比东内奇说,平常人家的孩子父亲会帮他们洗澡的。” 卡列宁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把自己搓得全身有小泡泡的男孩儿,然后卷起袖子踏进盥洗室里面。 “你必须告诉我力道对不对,谢廖沙,成年人跟小孩儿的力道可是不一样的。” “我会的,父亲!”谢廖沙的眼睛亮了亮。 卡列宁往谢廖沙细软的头发上抹了一层洗头膏,轻轻地搓揉着。 谢廖沙认真的摆弄着手里的橡皮鸭玩具,最后不经意瞥了一眼镜子,才发现自己的头发被弄成一个沙堆一样堆了起来。 “父亲,我的头发不是玩具。”谢廖沙提醒对方。 卡列宁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把那个沙堆拍平,轻轻咳嗽了一下。 给一个小男孩儿洗澡也许不太容易,但谢廖沙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合作的小男孩儿,所以卡列宁的首次为儿子洗白白之旅进行得十分顺利,以至于在他把谢廖沙裹着以及擦干头发的时候,安娜回来看到的是一片十分平和的景象。 “看来我白担心了。” 谢廖沙的头发湿润的贴在脑门上,没卡列宁正用梳子给他把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父子俩看上去是那么的相像,连头发的方向都是一样的。 “也许平日里更多时候是你在照顾他,但我也是能够做好的,只是需要更多的实践。”卡列宁为自己辩驳。 “好吧。” “那么谢廖沙,现在是你该睡觉的时间了。” “我还不困,妈妈。”谢廖沙虽然这样说着,但实际上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被热水蒸腾得粉嘟嘟的脸蛋和撅起的小嘴巴都让他显得那么可爱。 “你困了,现在最好睡觉。你想来听故事吗?” “恩。”谢廖沙点点头。 安娜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卡列宁:“瞧,亚历克赛,当你的儿子想听睡前故事的时候,你需要满足他这点小小的心愿。” 卡列宁简直要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妻子了,不过他最终没有那样做,而是决定满足谢廖沙的心愿。 偶尔他也是可以那样做的,如果那是儿子的请求的话。 谢廖沙躺在被子里,他的左手边是母亲,她拉着他的手,有时候还会摸摸他头上细软的毛发,而他的右手边,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的是他的父亲,他没有照旧穿着文官制服或者西装三件套,而是穿得睡袍,他们甚至梳着一样的发型。 “这真好。”谢廖沙小声地感叹。 “什么?”卡列宁问道。 “哦,没什么,父亲,我想听这个故事。”谢廖沙把书翻到某一页,那是一个讲兔子和狐狸的故事。 像上次一样,当卡列宁用那种陈述公文的语气念完了故事后,谢廖沙早就睡着了,小脑袋歪在一边,因为劳累而打着小鼾。 “下次在他作这样的要求之前,我要告诉他,别人正在完成他的心愿时,他却睡着了实在是不够有礼貌的。”卡列宁微妙的抱怨了一声。 “别抱怨了,亚历克赛,给孩子读睡前故事的目的就是把他们哄睡着。你要感谢谢廖沙,说明你做得很好。”安娜笑了一下。 卡列宁说:“我没有抱怨,安娜,你应该注意到我语气和平时一样。” “别找借口掩饰,你抱怨的时候眉心会有个小小的褶皱。” 卡列宁没说话了,视线专注的放在那本书籍上。 “就像上次那个故事一样,猫和狗这样两种不同的物种可以成为朋友,甚至拥有某种跨物种的亲密友谊关系,今天的兔子和狐狸也是。我还发现它们是同一个作者,时下最流行的小说家,但我认为他的故事完全脱离现实和逻辑。”卡列宁语气平静的喋喋不休。 “这不是很好吗?”安娜的声音打断了卡列宁,后者抬眼看向她。 “不管是逻辑性还是理智,有的时候,它们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被解释得通的。但我想,这也没那么糟糕。”安娜微笑,手指在狐狸和兔子互相对望的那一页插画上轻轻点了点。 “你喜欢这个故事?”卡列宁问。 “我不知道,但不讨厌。真奇怪,但还是有些可爱的。”安娜说出自己的想法,有点矛盾,却十分真实和坦诚。 “我依旧不能完全理解这些童话。” “你童年时期不曾阅读它们吗?” “是的。它们是没有益处的。过多的相像会令人脱离实际,孩童时期本来就处于妄想的时候,我记得我小时候听说一件事,一个孩子就是看了这些荒唐的故事而觉得自己长有翅膀,从二楼的阳台上跳下来。然后他在家躺了三个月。”卡列宁认认真真的阐述他童年时代对关于童话所存在的记忆。 “那是有些可怕的。人类不是鸟,没有翅膀也不会飞。但他坚信自己是。我那个时候就再次确定童话对小孩儿而言是没有益处的。” “但是,你没阻止谢廖沙去阅读它们。”安娜指出。 卡列宁没马上接话,而是过了一会儿才说:“之前我认为,管教孩子应该更多属于妻子和家庭教师的义务,身为父亲,我能做的更多的是教导他做人的一些准则。我向来认为夫妻之间明确的分工是十分有必要的。” “所以,尽管不认同,你也不更加干涉我管教谢廖沙的方式?”安娜问。 卡列宁微微拧眉:“诚实地来说,安娜,你对谢廖沙太过溺爱了一些,之前那段时间,我认为你做的更好一些,但现在,你又故态复萌了。” 男人的意思似乎是在说在他的角度,他是没看出来安娜对谢廖沙是存在什么“管教”的行为的。若是平常人,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种控诉了。 安娜忍不住笑起来。 “他真可爱不是吗,每人能拒绝他那双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睛的。” “对此,我十分赞同。”卡列宁考虑了一下后说道。而安娜下一句话却令他又有了别的想法。 “说实话,他的眼睛跟你很像,亚历克赛。我喜欢它们。” “你喜欢。” “是的,我喜欢。” 安娜的脸有些红,但还是决定诚实地说出来。 她本来就并非是那种畏手畏脚的人,若她决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势必会尽力做下去。 “我很高兴。”卡列宁说。 他对于在形容自己的心情时的语句有些奇异的贫乏了,毕竟,像卡列宁这样的人,在官场上分明是那么巧舌如簧的。而这样的人,在真的涉及到他自己,或者是他自己的心情时,表达喜悦的词语也不过是那一句“我很高兴”,周而复始,也许几十年后也不会想到要换一句更为浪漫的。 若是别的人处于安娜的位置,多半还是会无法避免的有些失望。 可也恰恰是这样的安娜成为了卡列宁在意的那个人。 世间中的一切似乎有些事的确是冥冥中天注定的,但注定的是好是坏,却总是由人所决定的。 就算不懂人情,因为环境而造就缺乏了一种感性的感知能力,但勇敢和智慧可以弥补这一切。 “所以,像卡列宁这样的男人,也唯有我能够与他齐肩站在一起,唯有我。” 得出这个结论花费的时间一点都不长。 这比制定任何一次目标的时间都要短,却又比任何一个决定都要来的重大,以及,心甘情愿。 感情的事情不存在百分之百的严密性,未来也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就如同卡列宁对童话故事的理解,因为缺乏理智和逻辑性,所以不可掌控,因而被他归类为无益处的书籍。 可就算是这样,在谢廖沙的选择上,卡列宁依旧不会横加干涉。 安娜把这认为是卡列宁的一种纵容。 如他们这样的人,最害怕的不是明显强大的挑战,而是不可掌控。 如感情。 看不见摸不着,没有逻辑性,太过感性,有时候扰得人无法做出理智思考,却又让人甘之如饴。 “亚历克赛,唯有我能够配得上你。”安娜说,嘴角边藏着微笑,自信又坦诚。 女子的微笑和神态,使得卡列宁有着从未有过的震动。 他向来不在意别人对他的一些评价,他在意体面的问题也是因为在他所处的位置,若是这一项规则没有遵守好,被人所抓到把柄,于他而言是没有半点益处的。 卡列宁的骄傲和自负在一种平静之中,他位居高位,经常被人逢迎夸赞,但卡列宁十分清楚这种伪善的话语不过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高官、权利、钱财等等,虚伪的话语像是绵绵的针,包裹在棉布里面,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相信,真的接过放在肉上面,才会被扎得一跳,继而悔恨。 卡列宁不会。 他十分清楚自己要什么。 那些奉承他的人给不了,那些还在他上面的人也不具有他需要敬仰的特制,甚至可以自负的说,他忠于国家,而目前为止,他还未发现有某个独立的人能够获得他这一份忠诚。 这些话卡列宁从来不说。 但是现在,他从安娜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一个最为真实的自己。 他突然发现:原来在她的眼里,我始终是这样的人。 一种饱胀的情绪在卡列宁的胸腔中翻腾,继而归为厚实的沉淀感。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他吻向她。 现在,他的骄傲和自负,甚至唯一的崇敬也献给了他的妻子。 “吾爱,吾骄傲。” ☆、第60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安娜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到怀里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把她吓了一跳,但随即她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谢廖沙在睡梦中嘟囔了几句,小嘴微翘,还在酣甜的睡着。 男孩儿看上去幸福得不可思议。 这一切好像是一种夏日里饱满的浆果,在阳光下,吸取了整个夏季的丰盛,因为成熟而散发着甜美的香气一样。 安娜没想到自己脑子里会因为谢廖沙的样子而有那么多的联想。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离她很远,唯有幸福,近在咫尺。 一个吻落在了男孩儿的卷发上。 安娜越过谢廖沙的头顶,看向了旁边的男人。 卡列宁还在熟睡,若是在家里,这会儿他已经起来了。 男人的双眉有些微微皱起,唇色很淡,她有私下里问过卡伦斯医生。尽管卡列宁表现得他只是来度假,以此使得那些人对他的猜忌变淡,但卡列宁的身体状况也并非十分健康。 像他这样的人,多少有些胃部和肝脏的问题,思考甚多,至少没有秃顶。安娜笑了一下。 她起身,动作很轻,以至于没人察觉。洗漱过后,安娜去了中庭那儿,打算找点东西让自己的胃部觉得好受一些。 在中庭的时候,安娜瞧见了弗拉米基尔。 金发的年轻人也瞧见了他,示意了一下。 “一大早就喝咖啡?”安娜坐下来问道,咖啡清苦的味道在空气里飘散着。 “坏习惯了,夫人。”弗拉米基尔笑了笑。 安娜给自己点了些东西,她的视线在弗拉米基尔身上转了一下,然后突然问道:“您觉得我丈夫亚历克赛是个什么样的人?” 弗拉米基尔想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是一位很有能力的人。” 安娜审视了一下对方,然后微笑了一下。 “我丈夫对您的评价也很高。” 弗拉米基尔对此倒有些惊讶,好奇道:“我能知道他是怎么评价我的吗?” “他说您是个聪明人。” 弗拉米基尔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下:“聪明人有时候也许不是一种夸奖。” “哦,也许在别人那里是的。但在我丈夫这儿,相信我,弗拉米基尔先生,那是一个十分高的评价。” “他信任您呢,不管是您的能力还是别的方面,我想弗拉米基尔一定不会让人失望的。”安娜语气轻快地说道,就好像是一位因为丈夫与部下关系融洽而自豪又放心的妻子一般。 但弗拉米基尔听到这话却是眼神在她身上落了一会儿,直到那乌发灰眸的夫人突然抬眼笑了一下。 “你起得比平时要晚了点,亚历克塞。正好我也想要先来点早茶,你要吗?” 弗拉米基尔转身看过去,他的上司正踱步过来,步伐稳健,双眼保持着水平的位置,只在接近他们的时候才微微低垂。那双蓝眼睛里清明又理智,但在瞧见他的妻子时,就又多了一分不自觉的温情。 “给我一杯柳橙汁。”卡列宁说,然后在安娜身边的位子坐下来。 弗拉米基尔起身同卡列宁问好,然后才又坐下。 “不是咖啡或者红茶?”安娜故意笑着问道。 卡列宁明白妻子正在调侃,但还是语气平静地解释他为何要柳橙汁,他也知道由他口内说出来他的妻子会更加高兴。 做丈夫的理应在不忙碌的时候达成妻子的小小趣味,只要那不会有损体面,不合规矩。 “我会听取卡伦斯医生的建议。尽管要戒掉它们可并不容易,但我会尽量在这段时间让自己保持健康的习惯。” “真希望这是一辈子。” “安娜,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就不要无谓的期待了。”卡列宁淡淡地说,顺便招呼侍者过来。 “天呐,天呐,瞧瞧您的上司。弗拉米基尔先生。”安娜故意提高了些声音说道,同时把弗拉米基尔也亲密的拉进了这场谈话中。 弗拉米基尔保持微笑的表情。 “尽管我一直明白卡列宁长官是一位固执的人,但今天我更加明白了。” “这不是固执,纠正一下,女士们,先生们,这只是因为我充分的认知自我,并且不随意许下诺言和保证,因此,我的信用度一直保持着一个十分高额的阶梯上。若是换算成可以借贷的信用额度,我可是一位大客户。”卡列宁说,算是一种高官的调侃了,并不多见,但也不是从未有过。 当卡列宁和弗拉米基尔开始聊一些被允许公开的政治话题的时候,安娜正在翻看着菜单。 “有新鲜的覆盆子啊。” 安娜看着那红艳艳的插画,上面写着今日特别推荐。她要了不少的东西,几乎是她平常食量的两倍,在听完安娜对侍者要的点单后,连卡列宁也忍不住用怀疑的眼神望向安娜。 “你确定你能吃完吗?安娜。”卡列宁问,并且又说,“浪费可不是一种能被倡导的好习惯。” “我想今天可以,我觉得很饿。”安娜说,她点了很多的甜食,并且对于覆盆子现在口里就有些生津的感觉。 当食物被端上来的时候,卡列宁的确发现安娜似乎真的可以完全把它们吃下去。 覆盆子的清甜,奶油的甜腻,小薄饼恰到好处的酥脆,还有加了黄油的荞麦粥,每一道都令她觉得满意,以至于在全部吃完后,感受到一种从胃部传来的久违的饱涨感,安娜都要怀疑她是否有了什么毛病,而这个时候,卡列宁却认为这是一种好现象。 “你之前节食的习惯并不正常。”卡列宁说,就好像如果让他选择是面对一个节食的妻子还是大吃大喝的妻子,他更愿意后者似的。 安娜并没把卡列宁的话语当作某种抚慰的借口,她认为像卡列宁这种也许天生就吃不胖的人是不会明白这一点的。 天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总是把奶油当饭吃也能保持玉米杆子一样细嫩的身材是怎么办到的。虽然卡列宁对于甜食也并非有什么浓厚的兴趣。但他三餐基本定点,久坐办公室,依旧保持着一副瘦削的好身材。 一下子对食物有着浓厚的兴趣,安娜心里有点忐忑,她怀疑,不,等会儿她打算去问问斯留丁。 心里想法超过好几个,但面上却不愿意表露出来。 在弗拉米基尔看来,自己上司的妻子只是在注视那个空了的蓝莓果酱盘子里的东西稍微花了那么点时间,然后他的注意力就放在卡列宁身上了。 他们刚吃完东西还未起身的时候,几个孩子的笑闹声穿了过来,同时,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正好直直地撞到了卡列宁的身上,并且踩了他的皮鞋。 小男孩儿被吓到了,直愣愣的站着,反应过来自己闯祸了之后,他又有些畏惧的后退。 就算是小孩子,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也能够通过服饰和眼神判断出哪一些是跟他们不一样的上等人。 “安东希!”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那个长头发打扮稍显朴素的年轻女人也瞧见了男孩子闯的祸,她抱着对方幼小的身体,就像是在无言的保护前者一样,她说道:“真抱歉,先生。” “没关系。但您得告诉这个孩子,在屋子内奔跑是不允许的,它不仅有些无礼,而且容易发生危险。”卡列宁说,想了想又放低视线对那个孩子说,“我建议你下次遇到这种事,会先道歉,而不是想要逃跑。” 那孩子羞愧得有些满脸通红,年轻的女人拍了拍男孩儿的肩膀,让他先离开,然后并不赞同的对卡列宁说:“您的话语有些过于严厉了,他才五岁,现在有些被吓坏了。在他们这些小孩子被吓到的时候,我们最好先别责怪他们,等他们放松下来后再跟他们讲道理,这是最好的。毕竟,您也没受到非常大的伤害,先生。” 安娜想:这姑娘准是把卡列宁也认作那些斤斤计较的有钱贵族了。 卡列宁见那个孩子走掉了,语气就变得有些认真了起来。 “我的儿子并不比他大多少,女士,如果是他这样做了,作为他的父亲,我会比他还更早的感到羞愧。我认为,唯有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教育他们才是最有效的。” 年轻的女人有些羞红了脸,她说:“先生,您的比喻真让我尴尬,我并不是这孩子的母亲,”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这次没那么脸红了,“但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在有自尊心之前,我认为人类先得有羞耻心。”卡列宁淡淡地说。 安娜怕这会变成一场争论,而且说实在的,她认为卡列宁是对的,尽管话语不那么温情,可要在这个时代少走弯路,那么,卡列宁的话语就是最为正确的。 “我丈夫并没有责怪那孩子不是吗?”安娜微笑着冲那个年轻的姑娘说道,“如果他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道歉了,我想任何人都会更喜欢那个可爱的孩子的。因为他很勇敢,又十分的具有教养,我想想,应该说,完全是个小男子汉呢!” 安娜的这番话成功的抚慰了那个姑娘,她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 “您说的真好,谢谢您,夫人。” 在回房间的路上,安娜挽着卡列宁的手臂,走到靠近窗户的走道那儿时,安娜停下脚步,然后略微偏头对卡列宁说:“你看,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实话的。你得在你交给谢廖沙的《人生守则》上加上这一条。” 卡列宁对于安娜喜欢随意给他跟谢廖沙交流的话语取名字,对此并不奇怪,他只是专注的看着对方跟她说话时,有些狡黠的微微眯起眼睛的样子,像什么呢?卡列宁想,哈,是像那个。 卡列宁无声的瞧了瞧安娜的头顶,看有没有那种尖尖的小耳朵出现。当然,那肯定没有,而把视线移开的时候,卡列宁想,也许他真的不该给谢廖沙读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书。 ☆、第61章   安娜不知道卡列宁此刻在想什么,她总不能一直去猜想这个面部表情缺乏的男人整日都在想什么,以及,在他们刚要回到卧室的时候,谢廖沙正出门。 男孩儿穿着一件黑色的天鹅绒短外套,带着花边的领口翻出来,袖口露出一小截,黑色的小皮鞋锃亮,映衬着男孩儿双腿修长。 “你们丢下我一个人吗?”谢廖沙走过来微微撅嘴问道,他那双明亮的蓝眼睛里带了点小小的不满。 安娜给他理了理额边的一点卷发,说:“没有。” “你把自己都打理好了,很棒,谢廖沙。” 谢廖沙两颊边的酒窝浮现了出来,他拉着安娜的手说:“我早就可以做好这些了。”说完他又看向自己的父亲。 卡列宁知道谢廖沙现在还想获得一句表扬,若是往常,他恐怕会更倾向于用一些理智的话语教导这孩子要学会谦虚,但基于之前的事情,他认为谢廖沙总的来说是一个很有礼仪的,被归类于无害且稍显可爱的男孩儿那一边。 所以,卡列宁给了谢廖沙想要的话语。 “我希望你可以继续保持现在这种好习惯,谢廖沙。” 谢廖沙有些讶异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虽然他希望从前者那里得到肯定,但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他倒是有些慌乱和受宠若惊起来。 但谢廖沙毕竟也是个活泼自信的孩子,在收获了肯定后,灿烂的笑容又在他脸上出现了。 安娜打铃让酒店的侍者送来一份儿童可以享有的早餐,而卡列宁就在套间里的小书房进行工作。 待谢廖沙吃完东西后,他询问自己的母亲:“我的功课已经做完了,我可以稍晚一点再温书吗?” 安娜只想了一下就回答道:“可以。” 谢廖沙露出甜甜的笑容,他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安娜:“您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安娜本打算等会儿去问问斯留丁,但谢廖沙充满期待的眼神又令她无法拒绝。她在点头答应了谢廖沙的要求后,心里也想,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纵容面前这只扭扭怪呢? 当然,答案都不重要了。 同卡列宁打过招呼后,安娜带着谢廖沙出了卧室。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时间过得真快,她刚来那会儿总想着该怎么过上最能保障自己利益,又不会让她惹上麻烦的生活。 她原本对于这父子俩不过是在心里远远地看着,现在却被他们拉了出来,成为了生活里的一部分。 当花园里的阳光洒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安娜想,这一切的确都并不坏,甚至可以说,是很好的。 “妈妈,我来牵着您的手。”谢廖沙在他们即将走过一条有鹅卵石的小道时,仰着脸笑着说。 “这样,您就不会摔跤了。” 阳光还有谢廖沙的笑容,安娜把手伸过去,现在她确信自己十分幸福。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因为这一大一小,而有了某种归属感,只属于她的归属感。 花园很大,安娜觉得谢廖沙像是被放出门的小狗一样,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尽管他稍微有些克制,但那双蓝眼睛流露出来的一切,分明都是对世界的好奇。 不管是一朵花,还是一只小虫都能吸引到谢廖沙。 尽管安娜心里愿意陪谢廖沙再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去,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身体有些累。 等会儿要去找斯留丁的这个想法再次在安娜心里滚动了一下。 可现在她不想让谢廖沙扫兴,所以安娜说:“谢廖沙,我想在这里晒晒太阳。” “您当然可以,妈妈,您坐在这儿,这儿有张长椅。”谢廖沙拉着安娜的手,然后拿出原本整齐地叠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手绢,把长椅擦拭了一下,让安娜坐着。 安娜看着谢廖沙那细致的动作,笑着说:“你很想你的父亲,谢廖沙。” “当然了,妈妈,我是父亲的儿子。”谢廖沙用一种骄傲的语气说着,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身量还不到成年人,手指头还带着稚嫩的圆润,下颚线条也是孩童式的毫无棱角的模样,安娜见此弯腰亲了谢廖沙的额头一下。 “这是给小绅士的奖励。” 谢廖沙笑着,有些腼腆,但又自豪。 也许一个小男孩儿的绅士精神总是在他们母亲那儿展现出来的,不管是做母亲的,还是男孩儿自己,都会将这当成一件重大的事情,小心妥帖的安放在记忆中。 安娜坐在长椅上,眼神落在前面正在仔细研究各种花类的谢廖沙。 春日早上的阳光不至于像下午的阳光一样让人感觉那么慵懒,但也总是舒服的。正当安娜有些困倦的想要打瞌睡的时候,一个声音试探性地响了起来。 “夫人?” 安娜回头望去。 是那天那个年轻的姑娘,只是这会儿在她身边的可不止一个孩子,还有四五个呢,男孩儿女孩儿都有,穿着半新却还算体面的衣裳,看得出来,这些孩子的家里尽管不如他们家一样富裕,却也不是什么穷人家的孩子。 “真的是您啊,真巧,我还怕自己叫错了,那可就丢脸了。”年轻的姑娘有些羞涩的笑了一下。和她的神情不太一样的是,她的行动可以说得上是勇敢了。 “介意我来您这边吗?” “自然不会,小姐,这儿又不是独属于我的花园。”安娜说。从心里上来说,她并不喜欢去主动结交什么朋友,可她也不是那种喜欢给自己树敌的人,更何况,这位小姐恐怕不是什么平平常常的人,从她颈项上那个金链子就可以看出来。虽然不张扬,但手艺精湛,贫民人家就算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您真好,夫人。”那位小姐又笑了一下,然后在长椅那边坐了下来,几个孩子围在她身边。 谢廖沙也放弃去观察他的话,而是在那个年轻的女人坐在他母亲身边时,他也围了过来,牢牢地占据着安娜右手边的位置,用一种谨慎又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对方。 “您可以叫我华伦加,夫人,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恐怕您直接称呼我安娜,我会更开心的。”安娜笑着说,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和蔼可亲的贵族夫人的模样。 “若您希望的话,安娜,请您也称呼我华伦加吧。”叫做华伦加的年轻姑娘说道,看上去还有一点激动。 “好的,华伦加,我还没给您介绍我的儿子呢。过来点,谢廖沙,像华伦加小姐打声招呼。” “您好,女士。”谢廖沙克制有礼的问好。他那彬彬有礼的样子令华伦加十分高兴。 “您的儿子多好呀!谢廖沙是吧,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谢谢您的夸奖,女士。”谢廖沙说道,微笑着。尽管他不喜欢被人说可爱之类的词汇,可这是在陌生人面前,他总是牢记着父亲的教会,在社交中,他自己的喜好可不应该成为社交取舍的原因。 “你们大家也过来。”华伦加温柔地对那些孩子们说,除了最小的和最大的是女孩儿,其他都是男孩儿。 大一些的女孩儿有一头棕色的长发,长得比较漂亮,她一直在偷瞄谢廖沙。其他的孩子再普通人中也算漂亮,但跟谢廖沙比起来,就有些失色了。 谢廖沙比他们那边最大的女孩儿要小一岁,但不妨碍他出彩。 谢廖沙向每一位小朋友问好,这些小孩儿也都是俄国人,但他们在莫斯科居住更多,所以不曾见过彼得堡那种高雅的味道。 诚然,按照谢廖沙现在这个年纪,高雅跟他可沾不上边,但若是这个孩子有那样一位父亲的话,他身上就总归还是会带着一些彼得堡的习性。那是一种严谨,又却浪漫温柔的做派。 “我们可以一起在前面玩一会儿吗?妈妈。”谢廖沙向自己的母亲征求意见。 他这一点是极为可爱的。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这会儿是最想要远离父母的,就算他们的脑袋还没成熟到足够做出判断,他们也无数次想要挣破父母的管束,让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带着自己的脑子前进。 谢廖沙却从不这样。 他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在父母身边,总是能够做好自己的事情,但在父母身边的时候,他就总归还是一个孩子。 “是的,你们可以。”安娜允许谢廖沙跟那五个孩子一起继续去观察他们的花朵,或者是蚂蚁王国什么的,总之是一些只有孩子才能体会到乐趣的事情。 “您看起来有点脸色不好。”华伦加说。 安娜下意识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很糟吗?” “也不是,”华伦加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只是我对这一方面比较敏感。” “您在照顾一个身体不太好的人是吗?” “您怎么知道?”华伦加极为震惊,当她震惊的时候,那张不是十分好看的脸却因为这自然的动作显得有些可爱起来了。 “您身上有药味,是长期浸润出来的,而且您动作十分轻柔,走路的时候总是前脚落地后脚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这些细微的小动作都在告诉我,您家里可能有一位需要您照顾的人。” “我得说,您具有敏锐的观察力,这真是非常了不起。”华伦加真诚又崇敬地说道。 “您能把孩子们都当成自己的一样疼爱,您比我更厉害,华伦加。” 华伦加再次脸红,然后说:“我今年二十了,但我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若是别人那样说我,我恐怕会以为那是在嘲笑我,但是您的话,我就不会那么想了。” 华伦加说她才二十令安娜有些小小的吃惊,但她只是不动神色的给了华伦加一个安抚的表情。 说实话,华伦加不丑,但也不能说很漂亮,她身上缺乏一种年轻姑娘应该有的活力,可她同时又十分的温柔沉静。 “会有的。”安娜说了一句感性的话。 然后有那么一刻,就像是中断的电路被修理好了,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击中了她。 ☆、第62章   “安娜?” 华伦加的声音令安娜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安娜笑了一下。事实上,她本来还想从华伦加身上了解到更多信息,但她现在有件迫切的事情需要解决,所以在又闲话了几句后,安娜带着谢廖沙先离开了。 “您要去哪儿,妈妈?”谢廖沙很乖,既然母亲表示现在要离开,在有外人在的时候,他并不多问,但他毕竟是个好奇宝宝,所以待他们离开一会儿后,谢廖沙就发问了。 “我想去找斯留丁先生看看,早上我可能吃的多了点。”安娜撒了个谎,她不希望谢廖沙为她担心,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担心或多或少会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毕竟刚侍应这些,如果因为她自己的原因而伤害到谢廖沙的话,安娜并不想见到那样的情况。 “妈妈,下次您要适当的饮食,父亲经常说吃太饱的话脑子就懒得运转了。”谢廖沙认真地说。 “我会的。”安娜抚摸了一下谢廖沙的耳侧,她喜欢这小家伙认认真真的语气。他在背诵卡列宁那些教条的时候还真是可爱。 安娜找到了斯留丁,后者看上去刚打理好自己准备出门。 “您有事吗?夫人。”斯留丁说。 “我妈妈早上吃了很多东西,您得给她好好看看,先生,她现在有些难受。”谢廖沙说,他拉着安娜的手,把她安顿在软椅上,看上去十分可靠。 “谢廖沙。” “怎么了?妈妈。” “你可以帮我去拿一杯柳橙汁吗?那会让我好受一些。告诉他们不需要太多。” “当然可以,妈妈,您稍等一会儿。” 等谢廖沙离开后,安娜才看向斯留丁。 “夫人,您把您儿子支开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询问我吗?”斯留丁脸色严肃了起来。 “是的。”安娜点头,但没有立即说出她的问题。 斯留丁拿出了一个医生应该有的耐心,过了大概半分钟,安娜开口问道,声音不像以往那么镇定,而是,稍微有些紧张。 “我想让您瞧瞧看,我是不是怀孕了。” 她说出来了,安娜觉得刚松了一口气,又很快的提了起来。 “让我看看。”斯留丁路出一个安抚性的神情。 时钟滴滴答答的过去,其实时间应该没过去太久,但安娜却觉得仿佛有一两个小时那么长。 她看上去像是一个正等待被宣判结果的人。 斯留丁笑了起来:“您现在该一直保持好心情了。” 斯留丁看到面前的夫人给了她一个稍微惊讶的神情,但很快的,她又震惊了下去。 “那么,我怀孕了,是吗?”安娜求证道。 “是的,夫人,恭喜您,您怀孕了。”斯留丁避免表现得太激动,因为他知晓这位夫人的一些脾性,他这会儿若是如同往常一样兴奋起来,作为医生可就太不合格了。 “您要马上去告诉卡列宁先生吗?”斯留丁柔和地问道。 “是的,我要告诉他,但稍等一会儿。”安娜低声说,她正在心里让自己快速地接受这个事实,一个,她也许并不是那么高兴的事实。 “我妈妈没事吧?先生。”谢廖沙端着柳橙汁过来问道。 “没什么事,放心吧,小家伙。”斯留丁笑着说道,并且建议道,“你可以把柳橙汁给她。” 谢廖沙端着柳橙汁过去,安娜接过了,向他道谢,然后啜饮了几口。 她知道自己现在表现得很镇定,她的左手托着杯底,右手轻轻搭着杯沿,她在三分钟内喝完了半杯柳橙汁,嘴巴里有点淡淡的甜。 “谢廖沙,我有些事情要对你父亲说,你可以先跟斯留丁先生呆在一起吗?” “我不能听吗?” “待会儿我会告诉你,但我得先告诉你父亲。”安娜摸了摸谢廖沙的卷发,后者点点头。 “请帮我照顾他一会儿好吗?”安娜询问斯留丁。 “请您放心吧,我带他去花园里走走。”斯留丁咧嘴说,“等你们沟通好了请再来找我。” 安娜表示了她的谢意,然后向房间里走去,她同样也带了一杯柳橙汁进去。 “叩叩。”安娜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允许后进去。 她把柳橙汁放在卡列宁的桌面上,然后说:“我有个事情想告诉你。” 卡列宁从安娜的语气听来,这不会是一个只需要几秒钟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所以他放下笔,也把公文合起来搁置在一旁,那一摞叫做正待解决的文件上面。 “你应该注意到了我最近饮食的改变吧,亚历克赛,为了我的健康我刚才去找了斯留丁先生,然后我被告知了一个消息,我怀孕了。” 安娜竭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陈述这个事实,然后她看向卡列宁,等待他的回复。 男人那双蓝眼睛略微有些放大,似乎是在表现他的惊讶,然后他点点头,右手摸向了安娜给他带来的那杯柳橙汁上。他似乎想喝一口,又突然站起来。 安娜看着来到她身边的卡列宁,后者高高的身子平日里像是挺拔的白杨,现在却表现得,仿佛有些无措。 但卡列宁毕竟是卡列宁。 他不会做出什么过分失态的行为,这半分钟已经让他重新回归冷静了。 “这很好,你觉得怎么样?”卡列宁压低了声音说。 如果前一刻倒是安娜是紧张和无措的人,现在她就觉得好多了。 “诚实地来说,稍微有些紧张,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最好的时候。”安娜决定坦然地说出来,话语出口后,她觉得心里那种窒息感就疏散了不少。 卡列宁略微点头,表示他认可安娜的忧虑。 “我们大部分时候无法左右失态的发展,但我们还有时间准备,安娜。”他说着,然后右手轻轻抚摸安娜的面颊,下滑到下颚处的时候,在安娜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 “你知道吗,来这里之前我想过你的很多种反应。”安娜笑了一下说道。 卡列宁说:“那么,与你想的一样吗?” 安娜没说话,只是双手抬起,环着卡列宁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稍晚一些的时候,斯留丁把谢廖沙送回来。 安娜和卡列宁将要对他们的儿子解释他将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事情。 他们当中没有人用什么乱七八糟的童话作比喻,言简意赅的十分具有卡列宁家族的作风。 谢廖沙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总结道:“所以,我要成为一位哥哥了?” “是的,我们想知道你是否乐意这件事情发生?”安娜问道,多少也有点忐忑。 “为什么不呢?”谢廖沙兴奋地说,他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安娜面前,然后抬起手轻轻地触碰安娜的腹部。 “她在这里是吗?” “她?” 谢廖沙看着自己的母亲,双眼亮晶晶道:“您能让她是妹妹吗?我喜欢妹妹!” “谢廖沙,你知道这不是由你母亲或者你的意愿就能左右的。”卡列宁说。 谢廖沙偏头望向他的父亲:“但是父亲,我们总是要满怀希望的不是吗?”他说完又对着安娜的肚子咕哝了一句,“我会祈祷的。” “那如果是一个弟弟呢?”安娜问道。 谢廖沙睁大了眼睛,半响才说:“那我也会成为一个好哥哥,只是,我想我不能给他扎蝴蝶结或者送他洋娃娃了。” 安娜亲了亲谢廖沙,因为他说了实在是太过甜蜜的话语。 在晚上的时候,卡列宁电报通知了奥博朗斯基他们,也在晚餐的时候宣布了这件事情,斯留丁和弗拉米基尔都送上了祝福。 既然安娜怀孕了,卡列宁决定在这边再多停留一段日子。并且,他还接到了一封电报,上面表示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卡列宁的死对头已经接任了那个据说是卡列宁一直垂涎的职位。 “你还好吗?” “没有什么不好,安娜,一切都好。”卡列宁把电报烧毁。 “你离开彼得堡这么久真的可以吗?”安娜询问卡列宁,后者笑了一下,说,“有人正巴不得我这么做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卡列宁将会有自己的考量,安娜遂不再多说。 她也许有那么几分聪明劲,但政治上的问题卡列宁自然是比她的经验更加丰富。从她观察看来,卡列宁正在等待时机。 “你非常狡猾,卡列宁先生。”安娜笑着说。 卡列宁丢给她一张正经脸:“我马上将有第二个孩子了,我的妻子需要我的照顾。”他说着还拿出了墨水笔用来回应那份假惺惺的邀请函。 “这可跟你的形象不大一样。”安娜看了一眼说道。 卡列宁的字迹向来沉稳,他书写得很快,多少也带了些漫不经心和情绪化,毕竟那不过是用来回应那种人的。 “如果斯特列莫夫先生脑子足够聪明的话,他会自己弄明白的。”卡列宁略带讥讽地说道。 “其实你多少是有些在意的吧。”在仆人把信函送出去后,安娜取笑道。 卡列宁摆出一张平静脸。 “我为俄国感到担忧,他们正让一只猴子把持证券,尽管它不会毁灭掉我们的国家,但丢脸也是必不可少的。” 安娜笑了起来,然后安心的暂时在这里养胎。她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像卡列宁这种人,唯有彼得堡才是他的战场。 ☆、第63章   华伦加在得知安娜怀孕后也给予了祝福,她原先看安娜的时候总带着点喜爱和敬畏,这会儿,她的眼神就是更加专注的羡慕了。 “如果这是个女孩儿,她一定会非常美丽,就像您一样,安娜。如果他是个男孩儿,一定会非常聪明,瞧你的谢廖沙,他多可爱!”华伦加感叹道,甚至有些泪光闪闪了起来。 安娜现在知道华伦加是在照顾睡了,一个很有来头的夫人,脾气有些古怪,她把华伦加当做女仆,却又让她学了小姐们才会学的知识和才艺,那些本来有心要结交她的夫人们都被她的冷淡吓跑了,所以她们背地里总说她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太。 安娜本来对于华伦加要照顾的夫人是有想法的,她没忘记她给予过尤妮娜的承诺,也没忘记她想做的事情。可接受了怀孕这个事实后,她换了一种想法。 这想法只在她自己的脑子里转着,转变着,连卡列宁都不知道。 安娜没去通过华伦加结交那位老夫人,她决定等待,或者说,真的去尝试相信卡列宁,她的丈夫。 谁能说这样的女人不可恶,谁又能说这样的女人不勇敢。 “我能为您唱首歌吗?”华伦加说,她心里其实更想去触碰一下安娜的肚子,却又顾及着礼仪。 所有孩子或者即将诞生的新生命都令她觉得感动又欢喜。 “这话该我说的,请您为我们唱一首歌吧。”安娜说,华伦加微笑着点点头。 这位看上去不太年轻的姑娘放开嗓音唱了起来,在花园里,她看上去比平日里更美丽。 歌声飘渺却动人,阳光洒落着,安娜微微眯起眼睛,抬头望着旧时代春日里有些湛蓝的天空,她第一次觉得——活着很好,因为有意义,因为幸福。 谢廖沙为他们带来了水果,新鲜又饱满的樱桃,水珠在上面把表皮都涂抹得亮晶晶的。 “我问过斯留丁先生了,他说吃这个对您还有小宝宝都很好。”谢廖沙把樱桃放在她们中间,本来在旁边玩耍的孩子们这会儿围拢了过来,谢廖沙表示大家可以一起吃。 孩子们欢呼着,吃得汁水顺着舌尖有些蔓延在嘴角边上,安娜把谢廖沙拉到怀里,微笑着又小声地道谢,谢廖沙害羞的亲了她一下,软软地表示:“您永远都不需要对我道谢,妈妈,我爱您呢,现在,我还爱着您肚子里的小宝宝,我会是个好哥哥。” “我也爱你。”安娜轻声说,这句承诺随着那天午后的阳光一样,深深地印在了男孩儿的心里。 两个礼拜之后,卡列宁说他们要准备回彼得堡了。 卡列宁说这话的时候,谢廖沙正在挖他的布丁,他比任何人都更关心母亲和小宝宝的健康。 “妈妈可以回去吗?”谢廖沙担忧地问道。他从一些夫人那里得知怀孕是一件很凶险的事情。 “别太担心,谢廖沙。”安娜说。 谢廖沙从凳子上下来,他走到安娜的身边,先用小手轻轻地碰了碰安娜还没什么起伏的腹部,然后才抬起脸来说:“现在她还很小,火车会把她颠出来吗?就像雷斯垂德夫人果篮里的西柚一样?” 安娜被逗笑了。 “如果她被颠出来了,你可以把她再捡回来。就像你之前帮助那位夫人一样。”安娜半真半假地说。 谢廖沙露出一个惊恐的眼神,然后他知道自己被骗了,所以撅撅嘴。 “我真担心。” “无谓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谢廖沙,难道就因为这样,你打算在你母亲生产之前都一直不回去吗?”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啊。”谢廖沙小声地咕哝。 卡列宁拧起眉毛,在他开口之前,安娜拍了拍这位高官先生的手臂,道:“他只是太担心我了。” 安娜摸摸谢廖沙的头发,然后又碰了碰他的耳侧,他们正腻歪的时候,卡列宁说:“对于这种情况,我也是担心的。” 母子俩望向男人。 卡列宁略微咳嗽了一声,然后又敛眉说:“我已经询问过斯留丁了,你现在的情况可以乘坐火车。” “哦。”安娜微笑起来。 他们回到彼得堡的那天是初夏的第一场雨,空气中有些潮湿,还微微的发粘。 比卡列宁预计的要糟一点,安娜有点低烧。 斯留丁不建议用药物,所以只能安娜自己扛过去。 他们回家的时候是上午十点,按照原来的行程,卡列宁需要先回政府部门一趟。 安娜本不是个矫情的人,尽管卡列宁没说,但他急着赶回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她向对方表示,她可以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卡列宁看上去头一次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会照顾妈妈的,父亲。”谢廖沙认真地说,他在这段时间似乎又长高了一点。 “哦,我们都差点忘了他。”安娜笑着说。 见状,卡列宁决定按照原来的计划先去部里一趟。 “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让卡比东内奇去找斯留丁。”卡列宁叮嘱到,安娜一一应了。 在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好后,卡列宁才离开,比他原来计划的已经晚了二十分钟,所以这晚了的时间只能从路上赶了。 卡列宁坐在马车上开始思考如何从事情的缝隙中再挤点时间出来,他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没去思考过一个他本就应该最先思考的问题,可这并不重要了。 卡列宁是一个聪明人,又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的妻子怀了第二胎,于他而言自然是高兴的,这感情来得自然,不会突兀,但对于安娜本身而言,那意味着更多。 鼻塞有些严重,她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谢廖沙穿了一件深色的薄款海马绒水手外衫,在这场雨水中,不管是他卷卷的头发还是面容,都像是某种湿润又可爱的青苔一样,带着一点鲜嫩和绒呼呼的。 他正在忙碌。 把茶点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测试安娜的枕头是否足够松软,又带来了热水和一本故事书,就像是为了储存冬天过冬的粮食而忙个不停的松鼠一样。 “您觉得怎么样?妈妈。”谢廖沙吸了吸鼻子,他自己倒是满头大汗了起来。 “我怕你会病了。”安娜拿起帕子替小家伙擦了擦额头。 谢廖沙伸出还有些胖乎乎的小手给安娜摸了摸额头的体温,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对比一下。 “还有点。”他担忧地说道,一双蓝眼睛像是调了浓重的色彩一样,带着点湿乎乎的。 安娜说话的时候不想太靠近对方,免得传染了过去,所以她只是轻轻地拉着谢廖沙的小手。 “你给我讲个故事我就会好了。” “恩。”谢廖沙软软地应了。他今天争取到了把法文课程推迟一个小时的福利。 谢廖沙翻开故事书,他选了一个有很多小兔子的故事。他喜欢小兔子,那个故事讲的是一只兔子妈妈和她捡到的小鹿的故事,他觉得那只虽然个子不高大,却很勇敢的兔子妈妈就像他的妈妈。 “尽管他们长得不太一样,喜欢的食物不一样,说话的声音也不一样,但妈妈就是妈妈,孩子就是孩子。” 安娜没有睡着,在谢廖沙发表那个见解之后,她才清醒过来,原来她真的把这个简单的故事听进去了。 “它有一个好妈妈,我也是。”谢廖沙最后轻声说。 安娜静静地看着谢廖沙,男孩儿正低垂着眼眸,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书页,看上去似乎还沉浸在那个故事中,敏感又可爱。 突然之间,那偶尔在心里浮现的一些尴尬和疑虑,就在这一刻完全释怀了。 安娜微笑着伸出手,她纤细的指尖戳了戳谢廖沙手背上的肉涡涡,然后用自己成年人的大手,把谢廖沙的小手拢在手心里面,在对方迷惑的神情中,把手贴在自己的心房。 “这里是一个小房子,很精致,很私密,又很脆弱。它真的很小很小,所以妈妈只会把十分重要的人放在里面。以前这里面只有妈妈自己,现在,还有你们。” 谢廖沙微微瞪起眼睛,好半响才露出一个柔软的笑脸。 “还有她,我们都在里面。” “妈妈,如果你的房子里住不下了,可以放到我的房子里,我的房子很大,可以住很多很多的人,我把你们放在最里面的一间,这样我们还是一家人,然后,我们出去的时候还有很多很多的好人。这样,不管在里面还是外面,我们都会很幸福。” 安娜看着谢廖沙天真的笑容,什么理智的话语都没说,而是陪着他继续编造这些幸福又愚蠢的傻话。 低热还在持续,雨也一直没有停过,谢廖沙去上法文课了,安娜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装订好的记事本,她坐在椅子上,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才写下第一句话,事后,她郑重地把那只写了一页的记事本锁进了小匣子里面。 她躺在床铺上,伴随着雨滴声,抚摸着腹部还未有任何改变的小生命,低语了几声。 她想:如果她的生命是从不幸开始的话,那现在,一切已经改变了,一个幸运的生命正在她体内被孕育着。 改变她的不是魔法,只是她的丈夫和儿子。 ☆、第64章   安娜醒了过来,她听到脚步移动的声音,待她睁开眼睛,就瞧见了那双蓝眼睛,就像是刚才凝望过的天空。 “我有句话忘了告诉你。” “什么?”卡列宁不解地微微皱眉。而他的妻子只是微笑了一下,轻轻地拉着他的手说:“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家人,很久以前,也是你的朋友。” “你……” “亚历克赛,现在,你觉得幸福吗?” 卡列宁很少从他妻子那里听到这种询问,他们都并非敏感而多情的人,他原先认为他妻子相较于他而言,感情方面自然是更加细腻的,但无论如何,同绝大多数同僚的夫人相比,他的妻子永远更加聪慧和理智。 不管安娜的初中时什么,卡列宁总是会对她坦诚的。 “是的。” “这样就好。”安娜笑着说道,看上去十分满足。 “谢廖沙呢?” “他正在外面。” “让他进来吧,现在我得瞧着你们两个我才觉得美满了。” 卡列宁把谢廖沙喊过来,那小男孩儿睁着一双圆圆的蓝眼睛过来,有些担忧又有些疑惑。 “到这儿来,谢廖沙,同你父亲站在一起,靠近点。” 虽然不明白目前的意思,但谢廖沙还是照着安娜的话语做了。 安娜偏头看着这父子俩,吃吃的笑了一下,这是唯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不管是梦也好,是真实也罢,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真像啊,亚历克赛,我从谢廖沙身上仿佛看到了你的小时候。” “你做梦了吗?安娜。”卡列宁问道,他把安娜扶起来,枕头垫在她腰背后面,谢廖沙倒了一杯水过来。 安娜喝了一口水,然后说:“我不知道,如果那是一个梦,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梦。” “您梦到什么了?妈妈。”谢廖沙有些好奇。 “现在不可以说。” “那要什么时候?” “也许等到三十年后。” “那实在是太久了,三十年后我就跟父亲一样大了。”谢廖沙咂舌,他开始想象三十年后的自己,比他父亲更加高,而且健壮,他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上校,穿着制服,非常威风。 安娜越过正陷入幻想的谢廖沙,看向卡列宁。 “你应该换一件外套。”安娜说。 卡列宁把外套脱了,那上面还带着一丝水汽,雨还没停,他应该是直接赶过来的,没顾上自己。 安娜把那个孩子同卡列宁重叠了一下,仿佛瞧见了很久以前跟谢廖沙差不多大的男孩儿。从孩童到少年,再到青年。 这些她都不曾见过,但没关系,他们还有以后。 几天之后,彼得堡春季的最后一次赛马会开始了。 对普通人来说,这不过是上流社会又一次闲情逸致,但对有些人来说,却是不同的。 沃伦斯基伯爵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安娜了,他依旧渴望这个女人。培特西对他说让他放弃安娜,可未曾得到过又有什么能放弃的呢? 在卡列宁从国外回来后,他见过对方两次,都是隔着人群,但不妨碍他挑剔这个人,从长相,年纪,到那一板一眼又或者虚假的微笑。 沃伦斯基在空中挥舞了一下马鞭,然后又去马棚里看他的马,他喂给了这个帅小伙一颗松子糖,亲昵的摸了摸他的脖颈,在马儿打了响鼻之后了呵呵的夸奖它。 “你会带着我赢得这场比赛对吗?”沃伦斯基冲着马儿问道,然后他心里就在琢磨,像是有一种豪情灌溉得满满的,他坚信着,只要他赢得了这场比赛,那么,安娜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 毕竟,一个男人要征服一个女人,总是得猎一头狼来看看。 沃伦斯基伯爵的打算没有人知道,卡列宁府,安娜正向对方建议。 “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用来筹备军饷,修建学校。”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卡列宁抬眼问道,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也不向一开始那么谨慎了,毕竟,他的妻子总是给他带来一些意外。 “我和那些夫人们喝茶的时候,了解的可比你还多。”安娜笑着说。 “聚众赌博可不是值得表扬的。”卡列宁说。 “你知道怎么做。”安娜说,然后问,“介意暂停一下公务,陪我们喝杯茶吗?” “偶然一次是可行的。”卡列宁依言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然安娜挽着他的手臂去起居室,谢廖沙正好课间休息,似乎是攒了一肚子的话语要和他们说。 “她看上去没有长大。”谢廖沙摸了摸安娜的肚子,有些忧心,“是不是没有吃饱?” “还没有三个月,她正在积攒力气,过一段时间就会变大了。”安娜说,为了满足谢廖沙的心愿,他们现在都默认为孩子会是一个女孩儿。 谢廖沙点点头,然后小心地把手拿开,好像是怕自己会碰坏安娜肚子里的小宝宝。 “我等不及要给她准备礼物了。” “陶丽舅妈他们送来的东西她会喜欢吗?舅妈他们似乎认为她会是个男孩子。”谢廖沙有些纠结,那些玩具里面很多都是给男孩儿玩的,这样看来,大部分人似乎期待他会有个弟弟而不是妹妹。 “我觉得她会喜欢的。” “好吧,如果她不喜欢,我会给她更好的。然后我可以假装自己才三岁,有时候我可以玩它们。”谢廖沙似乎找到了解决办法,为了不浪费陶丽他们的心意,他会抽段时间让自己变小来玩那些玩具,如果他的妹妹不喜欢那些玩具的话。 “你会是个好哥哥的,谢廖沙。”安娜说,谢廖沙腼腆的笑了一下,小酒窝深深的。 赛马那天天气开始热起来了,安娜和培特西还有李吉亚坐在一起。 这两个人属于不同的圈子,但都希望同安娜坐在一起。 安娜知道这不是因为她有多抢手,实际上,在这个圈子里,贵妇人们的地位往往是由她们丈夫的地位所带来的。 卡列宁的那位对手地位已经不保了,据说是一个水利工程的事情,有人匿名举报了,做得非常糟糕。 不能给那些人物带来利益的人是没办法继续立足的,而对上,他又没有足够的能力。 这一切不过就在这段时间,刚好从春季过渡到夏季。 政治上的问题从来都是如此,不动声色的就能把一个人弄垮。 “安娜,你认为谁会赢呢?”培特西问道,她那双好看的眼睛正用一种捉摸不定的眼神看着安娜。 “我不知道。”安娜说。 “我倒是认为沃伦斯基伯爵会赢得胜利,瞧瞧他刚上场时的样子!”李吉亚兴奋地说道,她喜欢这种活动,也打从心底热爱这些男子。 “你也这么认为吗?安娜。”培特西打开扇子笑着问道。 “不管是谁,都是我们的骄傲不是吗?”安娜也笑着回答。 “我想沃伦斯基伯爵会赢得胜利的,毕竟,他可是打定主意了的。”培特西说。 李吉亚笑了起来:“您说的好像沃伦斯基伯爵已经把冠军捏在手心里一样了!” “差不多吧,他可是拿命在搏呢!” “他为了谁呀?”李吉亚轻松地问道。 培特西不说话了,只是眼尾若有似无地瞥了一下安娜,李吉亚注意到了,刚想说话,一个稚嫩的嗓音响起来。 “妈妈,父亲说您得多吃点樱桃。” 谢廖沙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插嘴说话了,他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也隐隐地发觉了,这些夫人似乎正无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他的妈妈已经有他的父亲了,第二件事是妈妈还有一个孩子和即将有第二个孩子。这些人正在试图破坏一个幸福的家庭。 “父亲说您还得多喝点水。” “父亲还说,如果您不舒服了,要找人去喊他。” “父亲最后说了,他不在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得在您身边保护您。” 谢廖沙慢条斯理的说完了这四个“父亲说”,然后看向李吉亚和培特西,露出一个害羞的微笑:“父亲很关心我妈妈,我也是。” 培特西的脸上有些赫然,李吉亚则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谢廖沙身上,感叹他的聪慧,唯有安娜,正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捏了捏那孩子的手背。 等待培特西和李吉亚的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的时候,安娜低声询问谢廖沙:“你说谎了是吗?” 谢廖沙有些脸红,承认道:“是的,这不好,我得道歉。” “我又不是你父亲,我不会责怪你。” “但说谎的确是不好的。”谢廖沙认真地说,就像是卡列宁一样神色郑重。 “好吧。” “不过,”男孩儿又笑了起来,稍微带了点羞涩,“我知道这是父亲的心里话。” “你怎么知道?” “因为父亲爱您,我也是,妈妈,还有小宝宝。”谢廖沙咯咯的笑起来。 “等你再长大一点,一定会骗到很多小姑娘。”安娜笑着说道,谢廖沙则是不好意思的挠挠脸颊,然后又用那双大眼睛看着安娜重复了一遍。 “但这的确是心里话。” “我们一家人很幸福,我现在是哥哥了,我得为妹妹或者弟弟守护这个家。” 安娜亲了谢廖沙的面颊,然后说:“对于这个问题,你永远都不需要担心。” ☆、第65章   比赛开始的时候,卡列宁终于结束了他的客套话,他回到安娜他们这边。 谢廖沙拍了拍座位说:“您下次别那么晚。” “怎么了?”卡列宁坐下来问道。 “您的儿子刚才正和我们说您有多关心安娜呢。”李吉亚笑着说。 卡列宁不明白这中间出了什么事,不过还是说:“关心自己的妻子是对的。若人人都能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人,上帝就不用操心这么多事情了。” 李吉亚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培特西用扇子遮了一下表示也在微笑。 “啊,比赛开始了,我们现在不应该更关心谁会赢得冠军吗?”培特西说。 众人的视线都放在赛马场去了,枪声响起,骏马飞驰,加油声起哄声开始变得闹哄哄的起来。 卡列宁低头询问安娜:“一切都好?” 安娜看向对方,笑了一下,点点头:“一切都好。” 卡列宁放心心来,开始专心观看比赛。 “快看!沃伦斯基伯爵超过两个人了!”李吉亚喊道,培特西很快拿起了单边望远镜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培特西微微翘起唇角用女人们才能理解的语气暗示道:“现在是两个人的角逐了。” “啊,我亲爱的卡列宁,您认为谁会获得胜利呢?” 卡列宁不疑有它,他拿起单边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现在赛马场上所有人的希望几乎都压在沃伦斯基伯爵和马霍京伯爵上了。 与他而言,显然沃伦斯基伯爵获胜对于政治上是更有益处的,沃伦斯基现在风头正劲,在圈子里人缘也非常好,几乎可以说是女性圈子里必不可少的那一拨人物的领头人,但私心来说,他可没兴趣给正欲追求他妻子的人加油鼓劲。 虽然,理智告诉他,如果一个男人的妻子被众多男性欣赏并且追求,说明妻子的魅力非凡,一个理智的具有身份地位的男士应该觉得骄傲,可从感性上来说,他不愿意。 “我看这要看上帝的旨意了。”卡列宁放下望远镜淡淡地说。 李吉亚并不意外,因为她了解卡列宁,他对于赛马这种运动并不热衷。若他来到这儿,多半还有更多别的理由。但培特西不一样。 这个混迹于情场的女人能够捕捉到一种极为熟悉的情绪,偶尔会在她那些情人那里瞧见的,名为妒忌的东西。 培特西知道卡列宁不喜欢她,她也从不喜欢像卡列宁这样的刻板的男人。 这种人正直勤劳,在官场上还足够聪明,拥有权势长得还行,是丈夫的最好人选,但做情人可就太过乏味了。 她原以为安娜是个聪明人,开始醒悟,但现在看来,他们倒是走到一块去了。 是谁变了呢?培特西不知道,对此也不再关心了,只是在心里为沃伦斯基感叹了一下。 “上帝啊!他摔下来了!” 随着培特西的热情被浇灭,上帝就好像真的要把沃伦斯基的爱情给掐灭一般,他从马上掉落了下来。 许多女士发出抽泣声,李吉亚的胸脯激动得上下起伏起来,培特西让人打听沃伦斯基的情况。 “他会不会死?”谢廖沙从指缝中睁开眼睛问道。 安娜把谢廖沙搂在怀里。 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说了,沃伦斯基伯爵神奇地没受什么伤,随着这句话结束,“砰”的一声,枪声响起,连安娜都吓了一跳。 “他们把它打死了!”谢廖沙十分震惊。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种事情,卡列宁道:“它的脖子摔断了,活不成了,它现在很痛苦。谢廖沙,这不是杀害。” 谢廖沙拉着安娜的手放在胸前,把自己抱紧,小脸还是有些苍白,他突然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赛马这种运动了,它太可怕了。 安娜用空余的手抚摸谢廖沙的手臂,拍拍他给他安慰。她瞧见沃伦斯基伯爵向这边看了过来,被她轻轻地避开。 这会儿,像沃伦斯基伯爵这样的人会想什么,安娜多少会猜到,她知道自己这会儿只要表现得有一丝不妥就会给她招来无端的后患。 “我害怕。”谢廖沙嗫嚅着说。 “那我们离开。”安娜说,然后看向卡列宁,“带我们离开吧。” 卡列宁点头,培特西突然转身看向安娜:“你不留一会儿吗?安娜。” “不了,谢廖沙受惊了。我觉得这是个错误。”安娜平静地说。 培特西没再纠缠,卡列宁把安娜和谢廖沙带回去了,在马车上,谢廖沙明显好多了。 “它死掉了。”谢廖沙小声说。 安娜抚摸谢廖沙的头发,后者依偎在她怀里。 卡列宁说:“我希望这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谢廖沙。” “我想我不喜欢赛马了。”谢廖沙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沮丧,这是很当然的,他毕竟向来就是一个腼腆温软的孩子,甚至说不上淘气。 “如果你想成为一名军人,马术是很重要的,但过分热衷这种运动却并非一定要的。我希望通过今天的事情,你得到的不是对它的恐惧,而是更能承担责任,珍惜你身边的人或者物。有时候,我们遇到这样的事情,可以从这样的角度去理解,那是有益处的。” 卡列宁的语气平静,稍微带了一丝柔和,他那双蓝眼睛同谢廖沙的蓝眼睛相遇的时候,安娜想,那就像是驯鹿和他幼小的鹿仔。 当它们遭遇风雪的时候,驯鹿在鹿仔面前为它挡住风雪,然后告诉它,比起恐惧,他更应该看到那是它未来成长的轨迹。 安娜收敛思绪,在谢廖沙耳边轻轻说:“如果你想成为你的父亲,就试着按他说的做。” 谢廖沙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然后看向卡列宁,突然说:“我会成为比您还要厉害的人,父亲。” 卡列宁微笑了起来,宽厚的手头一次有些怜爱的抚摸上谢廖沙的肩膀。 他们回到家里,谢廖沙到睡觉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好起来了。 “晚安,妈妈。”谢廖沙说。 “晚安,儿子。” 安娜回到房间,卡列宁正在阅读,她坐在梳妆台那儿准备把长长的辫子散开,然后听到卡列宁起身的声音。 “我来。” 安娜有些惊讶地看向卡列宁,后者站在他身后,用手指为安娜梳理那头长发。 睡袍是丝绸的,袖口的布料不时地在安娜的颈后皮肤上滑动,有点痒痒的。 “你有一双灵巧的手,亚历克赛。”安娜望着镜子里的人影笑了一下,语气是轻柔的,而不是惯常的调笑。 “只要你观察得足够仔细,安娜,多数人都可以做到。”卡列宁说。 “所以,你总是在关注我咯?”安娜反问。 卡列宁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才低声说:“是的。” “天呐。”安娜小声说,她几乎从不这样感叹,但,她怎么忍得住? 她转过身想要站起来,卡列宁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我想你是真的感到了一点威胁是吗?” 卡列宁很快意识到安娜在说什么,他想要否认,想要用更多的教义来证明安娜的说法是不对的,至少,他不是感到威胁,而是不喜欢。但他瞧见对方那浅灰色的眼睛时,就什么都不能说了。 理智抛弃了卡列宁。 “也许是的。”他说。 安娜笑起来,笑得真诚又欢快,往常的时候,她眼神里的光总是显得有些神秘,现在,就像是玫瑰绽放一般,似乎不知道自己的美丽,只是想要绽放而已。 “我真高兴。” 她伸出手搂着卡列宁的脖颈,如此的亲昵,手指间还有点微微的颤抖。一直以来总是卡列宁向她表达高兴或者愉悦,现在轮到她了。 因为爱一个人,因为被爱着,所以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轻轻略过唇瓣间的话语都能让人心生欢喜。 “我是你的妻子,再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我了,我们在一起很好,亚历克赛,我得告诉你这个。”安娜说,睫毛颤动。 她感受到被她触碰的肌肉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又放松了下来,像水一样包裹着她。 安娜陷落在卡列宁这个温柔的怀抱中。 鼻息间是对方的味道。 那是安全,是归属的味道。 他们之间有一个不够好的开始,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是不够好的,有那么多棱棱角角的缺陷,但幸运的是,他们正好在一起,一切的不圆满都会变得更好。 “我不喜欢下雪。”安娜说。 在一阵缓缓地沉默后,卡列宁答道: “今年的冬天,我们可以去温暖点的地方。” “好啊。”她说,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笑意。 ☆、第66章 沃伦斯基伯爵输了赛马,似乎是萎靡了一阵,安娜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死心了,毕竟总是单方面的没有回应,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也是对其骄傲的一种挑战,又或者是,培特西说了些什么。 尽管所有人都觉得培特西是个无脑的女人,但安娜却不这样认为。 在时代的局限下,培特西的有些想法也许不够聪明,但却是在她的位置让自己活得最自我的女人。 自那件事后,她们有时候也会聚会,像是下午茶之类的,但不管是安娜还是培特西自己,都默认交情变淡了一些。 这会儿,维系她们之间的不过是利益,而非某种女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李吉亚同培特西的关系依旧说不上好。 培特西那样美艳的女人是看不上李吉亚的,而李吉亚又认为像培特西这样的女人是浪荡的。衡量一个女人的标准在这些贵妇人心中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尺。 卡列宁并未对沃伦斯基伯爵的事情再多做追问,毕竟,像他这样的事业狂人并不会把所有的心思花费在追求妻子的人身上。 若是别人,多半是属于狂妄的了,唯独卡列宁不会给人那样的感觉。 犹豫不决,疑神疑鬼不属于卡列宁,待那天过去后,卡列宁的心思就几乎全部放在工作上了,又恢复了原本独属于他的步调,除了很少再有加班。 在夏天这样闷热的季节,去上访的人也不多了,大家都变得懒洋洋的,似乎是准备一口气把所有的事情攒到秋天或者冬天,所以,卡列宁提议他们可以去乡下的庄园避暑一段时间。 “妈妈,这有些甜蜜。”谢廖沙下了课后悄声说。 随着安娜的肚子逐渐显怀后,连谢廖沙都像是一下子成长了好几岁。他也确实长了不少,花园里那棵最大的榕树,去年标记的刻度现在已经超出不少了。 每日里,谢廖沙都要摸一摸安娜的肚子,他现在已经知道只是轻轻地摸摸,不会伤害到小宝宝。 以前的夏季是怎么样的安娜不知道,但在习惯了空调的现代人看来,夏季在彼得堡还是有些难受的,所以卡列宁的提议几乎就像是夏季的一阵清风,简直让人感动了。 “他是我的丈夫,是你们的父亲,有什么理由不爱我们呢?”安娜笑着说,给谢廖沙梳理了一下卷发,天气太热了,谢廖沙像是一只小荷兰长毛狮子狗,在上课的时候难免会把头发汗湿,因为他现在已经开始学骑马了。 谢廖沙捂了一下脸,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妈妈这么直白的话语。 他们在管家的帮助下打点好了行李,然后去了乡下的房子。 说是乡下,其实不过是郊区,跟真的穷人相比,这儿根本是天堂。 树荫繁盛,小河粼粼,天蓝色调的别墅坐落在绿色的草坪上,比起他们在彼得堡的住宅色调更为柔和雅致,在院落里有玫红色的野蔷薇开得正好,是尤妮娜让人提前来搭理的,据说就是她妹妹安努史卡。的确是一个细心的姑娘。 安娜之前承诺过尤妮娜,在卡列宁的帮助下做到了。 她原先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想在这个时代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面对那些感激,安娜并不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又或者为此洋洋自得。 不管她之前出于什么目的,她给他们带来了好处和利益,于她自己而言也同样如此,因此得来的附加值她并不推拒,但若是为了维持这样的附加值而让自己戴着面具做不乐意做的事情,又不是她愿意的。 说到底,现在,她对生活十分满意,就没必要去折腾。 卡列宁不会知道妻子的这些想法,安娜与他说的事情只会让他更敬她爱她,至于别的,在夫妻之间他是不会去考虑的,上帝教人仁爱于宽容,而现在他更想说,他爱自己的妻子,爱她,所以还需考虑什么? 安娜想,有时候人的确是要有所感激的,比如,她现在生活富足,不需要她去劳作来换取粮食。 若是从前,安娜不会这样想。 可现在,她开始有这种想法。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她跟卡列宁商量后捐赠了一些钱财用来修缮这里的学校。不管是对卡列宁的工作还是他本人都是十分具有益处的,与安娜而言,她心里那个隐晦的小秘密也得到了实现,而这些事儿是不能与别人说的。 就算她爱卡列宁,也不意味着任何事都要和他分享。 总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接纳与宽容不意味着抛弃自己,偶尔,那些尖酸的小触角依旧会冒出来,刻薄别人,刻薄自己,但不管怎么说,生活总是更幸福的。 七月的天气,雨水来得很快,卡列宁去了镇里面,谢廖沙刚正在上法文课,他们把家庭女教师带过来了,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性,四肢纤长,五官不美,却气质独特。 她对谢廖沙很好,又不会逾越自己的身份,为人师者具有师德,私下里又矜持守礼,据说斯留丁对这位女士十分有好感,但在安娜看来,苏珊明显更喜欢弗拉米基尔。 是的,说到弗拉米基尔,他今天会过来拜访,看来他的长假已经结束了。 “夫人,客人已经来了。” “好的,我这就去。” 因为天气的关系,安娜私底下更喜欢穿轻便的长裙,裁缝过来的时候,按照她的要求做了几件比较超前的服饰,款式简单,选用的材料十分透气,多半是淡雅的颜色,再加上一条明亮的绸缎,一头乌发随意地挽起。 在弗拉米基尔瞧见对方的时候,也不禁感叹安娜的美丽。 女仆把茶点端了上来,是上好的玫瑰骨瓷茶具。 安娜打量着弗拉米基尔,笑了一下:“您给我们送什么礼物来了呢?” 金发的年轻人也同样回以微笑,偏头说:“我以为您会有一肚子的话语来问我。” “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妇道人家,还是给我看看礼物比较实在。” “我不该说那些蠢话的,您什么都知道,纵使您没看我一眼,我可记得那些话语,有时候甚至不敢想象,若我没能听出您的言外之意,那现在放在我们中间的可不是美味的茶点了。” 安娜微微一笑:“别说的那么可怕,弗拉米基尔先生,我给您的永远只有美味的茶点,至于别人,那就不属于我能猜想的了。” 年轻人摇摇头,然后拿出自己的礼物。 那是俄国没有的,十分精致的小玩意。 “在它的国家,它是艺术品又是随身的药品,希望您会喜欢。” “我很喜欢。”安娜把玩着那个精致的小东西,放在阳光下,让光线折射着,那通体方圆的字体像是横亘了时光一样,勾引出人的一些情绪。 “妈妈!” 谢廖沙的声音把安娜惊醒了,她眨动了一下眼睛,看着那个穿着水手服的小男孩儿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夏季对他这样的孩子似乎没什么影响,总是充满活力的样子。 谢廖沙先是碰了碰安娜的手,然后冲弗拉米基尔甜甜地说:“好久没见到您了,先生。” “你长高了不少,谢廖沙。”弗拉米基尔微笑着说道。这句话比给谢廖沙一个甜甜圈还让他高兴。 “我还会长得更高的!”他兴冲冲地说。 “要礼物吗?”弗拉米基尔说。 谢廖沙眼睛亮晶晶的:“您会给我礼物吗?” 弗拉米基尔笑了一下,把谢廖沙的礼物给他,那是一套非常棒的士兵组合,跟谢廖沙以前玩过得完全不一样,甚至还有模拟用的沙盘组合。 又坐了一会儿,弗拉米基尔表示他要告辞了。 “您可以再等一会儿,亚历克塞很快就回来了。”安娜说,弗拉米基尔摇摇头,微笑,“还是等正式上班的时候吧。” 晚上卡列宁回来后,安娜和他说起弗拉米基尔的事情,男人听了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平凡的妻子。”安娜轻笑,然后上楼去了。 卡列宁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也上楼,他发现妻子正从衣橱里拿出一件银白色的裙子,发现他上来后,说:“真可惜,恐怕没机会穿了。” “为什么?”卡列宁走到安娜身边。 安娜把衣服放自己身上比了一下,然后略微皱眉:“这是我本来打算下个月参加舞会时穿的裙子,但我恐怕这个月就要穿不上了。” 她之前有考虑到自己怀孕,所以还特地让裁缝把礼服做大一些,但她没想到的是这段时间肚子会想吹气球一样鼓起来,毕竟,她又没怀孕过。 “它很漂亮。” “您可以不要给我添堵了,先生。”安娜抱怨道。 卡列宁略微笑了一下,然后说:“你可以现在穿着它。” “现在?” “是的。” 没多久,在这座别墅的大厅里,亮起了明亮的灯光,仆人们被吩咐不要去打扰他们。 谢廖沙换上了精致的礼服,他坐在钢琴面前,用有些稚嫩的手法弹奏着曲子,而在整个大厅的中心,他的父母正在缓慢地跳舞。 安娜望向卡列宁,唇角边扬起一个微笑。 “我没想到你有这么浪漫的想法。” “我不知道这是否属于浪漫的范畴,在我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它是最合符逻辑的。” 安娜听完对方的话语,然后略微踮脚在那位先生的嘴角边亲吻了一下。 “我的丈夫。” 安娜转身冲谢廖沙招手,小家伙本来用手指捂着眼睛的,在指缝里瞥到安娜在向他招手,就欢快地跑了过来。 “父亲,抱着我。”谢廖沙说,因为安娜现在不好弯腰,而他还不够高。 卡列宁把谢廖沙抱起来。 安娜捧着小家伙的脸蛋,吻了一下。 “我的儿子。” 男孩儿咯咯的笑起来,男人露出浅淡的笑意,安娜右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现在,他们都在期待这孩子的出世。 无论是他还是她,若来的这个世界上,等待他或她的除了幸福就是幸福了。 end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づ ̄3 ̄)づ╭?~后面还有一个番外 最近一直在忙,上上礼拜想回复说一下,但一直转不出来所以就没回复了。 像我之前设定的一样,我希望这是一个互补的故事,我一向觉得有付出才有收获。生活也许给了你比别人更多的磨难,但只要不放弃,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有一段日子很难过,很多很多的事情,每天一点才能睡,早上六点就要起来。工作很不开心。熬了八个月,学到了东西,那个时候不敢辞职,一个人在外地很难过,辞职就意味着动荡。现在慢慢地都好起来了。 我属于那种二十岁之前过得太幸福,很多基本技能都不具备,然后一个大浪打来,什么都得自己重新去学,过程非常艰难。不过回过头来,有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四肢健全,慢慢地都挺过来了。 这个故事完了,下个故事我要写他们相差14岁的婚姻,是下半年我最需要的“勇气”为核心:) 新坑: ☆、番外 天使在卡列宁 那年冬天,他们有了一个女儿,降生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就像卡列宁承诺的一样,每年冬天他们都会去温暖的地方度过,一直到第二个年头。 午后的阳光抚慰着她的肌肤,旁边是藤编的摇篮,谢廖沙在一旁逗着他的小妹妹,叽叽咕咕的说话,就像他承诺的一样,他是最好的哥哥。 卡列宁从屋子里出来,衬衫的袖子略微挽起,依旧一丝不苟,陪着她侍弄那些花草。 浅紫色、鹅黄色,粉嫩嫩的一小朵,在风中摇摆着身姿。 男人的头发在阳光下发出粼粼的光芒。 没有三件套的武装,朴实又自然。 安娜喜欢这样的卡列宁,但同样的,他也爱他的另一面。 “觉得无聊吗?”安娜问。 “我依旧在工作。”卡列宁说,手指捏了一点泥土,在鼻息间轻轻嗅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 “它们并不香。”卡列宁有些遗憾地说道。 安娜笑了起来:“你不能要求它们又好看又好闻,一个人只能专注地做好一件事。” 卡列宁看了她一眼:“你在说我不能给谢廖沙那么大的压力是吗?” “我没有,我只是在说花。”安娜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嘴角边却分明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妈妈!” 谢廖沙的声音透着惊奇,夫妻俩都望过去,只见谢廖沙正用力地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米兰说话了,她刚才叫我哥哥!” 安娜他们走过去,只见在摇篮里的小米兰正甜甜的笑着,嘴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仔细一听还真的像是在喊哥哥。 “她是天使。”谢廖沙说,然后吻了一下妹妹的面颊。 米兰动着身体看上去想要站起来,她现在可以摇摇晃晃地走路了。 安娜把米兰抱下来放在土地上,谢廖沙牵着米兰的小手,他现在已经习惯了。 “哒,哒。”米兰咿咿呀呀地说着,手指用力地攥着谢廖沙的手,另一只手指着有花的地方。 “好的,我们去看花花,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哥哥都给你摘。”谢廖沙完全无条件的满足妹妹的需求,他本来想抱着米兰过去,但他的妹妹似乎更希望自己走过去。 “慢慢地。”谢廖沙说,就像是在看守一只毛茸茸的小鸭子,走路还不稳的那一种。 看着那兄妹俩,安娜笑了起来:“我看谢廖沙比我更像一位母亲,比你更像一位父亲。” 卡列宁对此只是说:“现在你不能责怪我总是在她面前重复父亲这个词了。”他对于女儿先会喊哥哥而不是父亲有点微词。 安娜对此只是又微笑了起来。 谢廖沙跟米兰一起蹲在那些花朵面前,米兰伸出手想要摘。 “我们只拿一朵就好了,米兰。” 小米兰睁着她那双蓝色的大眼睛有些不理解,这里有很多好看的花,但为什么她只被允许摘一朵? 谢廖沙就像早就学会了婴儿话语一样,他解释道:“摘了就没有了,它们也会疼。” 米兰还是不太理解,不过她听哥哥的话语,只拿了一朵放在手里。 “这是黄色,这是粉红色。”谢廖沙教米兰辨认颜色,他说一句,小家伙就点点头,咿咿呀呀叽叽咕咕的重复一句,也不知道是真的明白还是不明白,但不管怎么说,总能收获谢廖沙的夸奖。 “是的,真棒,说得对极了。” 阳光熏得人暖洋洋的,米兰靠在哥哥的身上打了一个哈欠。 “你困了是吗?”谢廖沙说。 米兰在谢廖沙的怀里蹭了蹭,然后要往谢廖沙的怀里钻,手里还拿着那朵小花。 “你睡午觉的时间到了。”谢廖沙说,然后扭头冲正在交谈的父母说:“妈妈,父亲,米兰困了。” “带她去睡觉吧,谢廖沙。”那是母亲的声音。 谢廖沙抱起自己的妹妹,慢慢地走着,没多久就到了他们的房间里,虽然米兰有自己的卧室,但是她不愿意自己睡,父亲说可以等米兰再大一会儿在一个人睡。 谢廖沙自己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卡比东内奇说因为他是男孩子,谢廖沙自己倒是不介意,毕竟,他也爱自己的小妹妹,米兰像天使一样可爱。 所以,在一个十岁的男孩儿房间里,依旧还充斥着不少的蝴蝶结和缎带,还有粉红色。 米兰不乐意去她自己的小床,她喜欢谢廖沙的大床还有他蓝色的小毯子,甚至还有谢廖沙旧旧的毛绒玩具。 “好吧好吧,你可以睡在这里。”谢廖沙笑着妥协,他把米兰的小枕头拿过来,又给了她喜欢的小毯子,然后把自己当成毛绒玩具塞进对方的怀里。 “现在你可以睡了吗?” 本来就强撑着的小天使点了点头,在睡去的时候又嘟囔了一句类似哥哥的话语。 兄妹两靠在一起很快就睡着了,等安娜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他们睡得暖呼呼的样子,像是刚刚出壳的小鸡一样,圆乎乎的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安娜给谢廖沙也盖了毯子,免得他着凉。 “你是最好的哥哥。”安娜亲了亲谢廖沙的头发,睡梦中的孩子似乎听到这声夸奖,嘴角边浮现一个甜甜地微笑。 五年后,谢廖沙要去部队了,很久才会回来一次。 “我送你一件礼物,我不在的时候,它会陪着你。” 然后那个春天,米兰从谢廖沙那里得到了另一个朋友,叫做威尔先生的杜宾犬。 在哥哥离开后,米兰经常会去彼得堡的火车站转悠,或者是去林荫大道那儿,那是他们常去的地方。 两个月后,谢廖沙没有回来,不过她倒是捡到了一只个头不小的花狸猫,米兰和父母商量后决定叫她罗丝夫人,然后没多久,妈妈和父亲带她和维尔先生还有罗丝夫人去了乡下的别墅避暑。 米兰想:“现在我可以每天在村口等谢廖沙了。” 卡列宁有时候会担心米兰,毕竟谢廖沙离开两个月了,而他的女儿看起来还没习惯这件事,但安娜却说不需要担心。 在安娜看来,米兰是个快乐的孩子,她只是还没习惯谢廖沙的离开,有时候她甚至想,他们对这孩子太过细心的宠爱没有把她宠坏还真是一个奇迹。 谢廖沙不在身边的时候,米兰依旧是一个快乐的孩子,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除了她不会去主动结交新朋友以外,她表现得很正常。 她按时起床,带维尔先生去散步,然后上课,和有时候父亲那些来拜访的大人的孩子一块玩,然后傍晚的时候雷打不动的去村口等待一段时间。 等待这种事情对于她这么小的孩子而言,似乎不是什么无聊的事情。 她会带一本书或者一些秸秆用来阅读和编织,然后唱歌,维尔先生会趴在旁边,罗丝夫人靠着维尔先生休息。 就这样在乡下过了半个月,直到有一天,米兰看见一个穿着半旧衣裳的男孩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她。 “你为什么看着我?”米兰头一次主动搭话。 “你每天都在这里,你在等人吗?”男孩儿说,他接近米兰。他已经观察一个礼拜了,这个看上去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似乎有点奇怪。 米兰放下手里的东西,她招招手让这个比她个头高一点的男孩儿过来。 “我不吃人。”她软软地说,然后又摸了摸维尔先生的耳朵说,“维尔先生和罗丝夫人也很友好。” 男孩儿看了一眼那只狗和猫瞧着他的视线,实在不能完全相信“很友好”这个定义,不过他还是靠近了一些。 “你在等谁?” “谢廖沙。” “那是谁?”男孩儿有些好奇。 “我哥哥,他去部队了,他走了两个月零十八天了,我很想他。”米兰说,语气有些惆怅。 “但我答应他我会做一个好孩子。” “去部队不会那么早回来的,起码得等到圣诞节。”男孩儿好心提醒道。 “我知道。”米兰说,一双蓝色大眼睛明亮得像是装了一汪溪水在里面。 “你真怪,如果你知道的话,就该明白等在这里也不会有结果的。”男孩儿说,简直是用一种“你可真是个笨蛋”的表情在嫌弃面前的人了,尽管她的确长得很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小女孩儿都漂亮。 “你不能说我怪,谢廖沙说这是不礼貌的。”米兰轻声却坚定地纠正面前这个孩子对她的形容。 “你从城里来的吧?” 米兰点点头,然后说:“你可以喊我米兰,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萨沙,你别那么正式,我觉得怪怪的。”萨沙咧咧嘴说,然后他坐到米兰的旁边,维尔先生审视着他,罗丝夫人踏着优雅的步子踱步到他身边,在他手背上踩了一下。 “友好点,猫咪,我不是坏人。”萨沙对罗丝夫人说,后者卧在他旁边,再次闭目休憩。 “罗丝夫人知道你不是坏人。她平时只肯亲近我的。”米兰甜甜地说。 “真是怪……”萨沙皱了皱鼻子,然后把话语吞下去。 过了一会儿,米兰听到对方说无聊。 “哦。”米兰有些失望,她抱起罗丝夫人。 萨沙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双手枕在脑后,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喂!” “什么?”米兰回头,阳光洒在她黑色的卷发上,蓝眼睛明亮,还穿着附近的孩子从没穿过的漂亮衣服,的确就像是天使一般。 萨沙嘟哝了一句果然是城里人,然后大声说:“明天你早点来,我们去玩吧!” “但是……”米兰眨着纤长的睫毛有些不确定。 “傍晚的时候我会陪你来等一会儿的。”男孩儿不情愿地低头说,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女孩儿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 萨沙赶紧扭过身子,佯作无所谓的往前大步走,嘴里嘟囔着:“果然是城里来的小姐。”不过走了一段距离后,喜悦的心情就没办法掩藏住了。 见那个男孩儿走了,米兰摸了摸罗丝夫人的耳朵,又摸了摸维尔先生的耳朵,然后笑着说:“现在不是只有我们了,回家的时候我们写信告诉谢廖沙好吗?” 罗丝夫人和维尔先生应承了一声。 米兰唱着歌儿,带着维尔先生和罗丝夫人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她想:谢廖沙离开了两个月十八天了,但距离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越来越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自己很喜欢米兰这个小女孩儿。我希望谢廖沙是个好哥哥,大家也一定觉得他是的对吧。 这篇番外终于满足了我对青梅竹马的幻想(づ ̄3 ̄)づ╭?~ 我们下本小说继续相亲相爱吧! 正在连载: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a25429】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